第17章
那红印,他当时以为是傩戏舞衣的绑带所留,并未深想。直到今晨曹滨禀报了她所受的虐待。
还有那日若楚验出的伤。
都引着他不得不思索一个可怕的可能——
春熙宫有人勒过她的脖子!
春贵妃吗?
还是旁人?
想起虞听锦入宫一年多以来的天真单纯,娇俏可爱,萧钰不想相信是自己看错了人。
“起来。”
他伸手,让绯晚站起。
“有什么委屈,朕都为你做主。”
但绯晚什么都没说。
今日让皇帝明白虞听锦并不单纯就够了。
更恶毒的事,由她的口说出来,不如让皇帝自己渐渐知道。
效果更好。
而且她除了一身伤痕,没有任何证据。
春熙宫那些宫人,会站出来为她指证吗?
不会。
她刚得宠,前途不明,谁会为她得罪身居高位的贵妃!
何况就是皇帝自己,就算此刻尽数知道虞听锦做了什么,难道会为了她,去重罚虞听锦?
禁足,罚俸,仅此而已。
想让虞听锦降位都难。
因为她被虐待之时,不过是个宫婢。
就算惩罚得严重了,主子反省一下就好了。
大梁历代后宫,还没有因为惩罚宫人而受到严惩的嫔妃。
没这个规矩。
她想为自己讨公道,只能往上走。
到高处去。
不再微如草芥,才能得到正义。
眼下,抓住皇帝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皇帝会喜欢刚得势就告旧主状的人,还是会更怜惜受尽苦楚、只能依傍他、以他为天的人?
当然是后者!
“陛下,嫔妾能够在您身边,什么委屈都没有。”
她轻柔地,小心地,拽住了皇帝衣角。
像是刚被收养的流浪猫狗,可怜兮兮盼着主人垂怜。
萧钰轻叹一声。
放弃逼问。
引她出了偏殿,到御书房里。
泼墨挥笔,在空白纸上写了两个大字。
樱,婉。
“喜欢哪一个?朕赐给你。”
要赐封号了。
这是对她受伤的补偿。
绯晚看看那两字。
樱,是别人的封号。
而且樱花花期太短,花朵太柔弱,做封号不吉利。
婉?
还真是男人对女人的期许呢。
柔婉顺从,婉转动人。
算是很美好的字了。
看来帝王对她的满意,比她预想的更多。
但怎么办呢,她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字!
“陛下,您怎么知道嫔妾喜欢樱花?”
刚从惶恐哭泣中缓过神来的少女,眼角还有泪意,眸中闪耀着感激和喜悦,分外动人。
“陛下晨间送的两盆垂丝金樱,盛大而耀眼,像昭阳,像朝霞,让嫔妾想起古人的诗: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
她轻轻地吟诵着。
“嫔妾斗胆,不如陛下赐嫔妾一个‘雪’字,或‘耀’字,形容樱花的盛大,可好?”
萧钰失笑。
雪,耀?
怪难听的。
她有些通文采,却通得有限。
但在逼得她害怕哭泣之后,他愿意遂她的愿,不直接用樱字,而是用寓意。
想了想,便用了她提起的一字。
“昭,如何?”
他龙飞凤舞,写下此字。
昭,意为明亮耀眼。
她过去为奴的人生黯淡,受尽苦楚,从此之后苦尽甘来,他自会庇佑她光明前路。
“昭?”
绯晚暗自心悦。
她就是想要这个字,才故意在说话时不紧不慢,将此字说得最清晰。
但这个字寓意太大,日光明亮,天地昭昭,世家贵女要想得到,都可能需要机缘。
何况她一个小婢女出身的低位嫔妃?
“陛下想的字,果然比嫔妾的好一千倍。”
一句奉承让萧钰欣然而笑。
绯晚立刻绕到书案前,正式跪倒,叩首三次。
不给萧钰反悔的机会。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
“陛下,我们乡下的傩戏里,有句歌词叫做‘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是讲春天来临的时候,白天多么光明耀眼。这个字,真的很好听。”
萧钰有一瞬间的懊悔。
因为突然意识到日光含义的盛大。
但看到绯晚惊喜交加的目光,那么崇拜感激地望着他,那点丝丝缕缕的懊悔,就烟消云散了。
“什么?昭常在?!”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低位嫔妃们为绯晚突如其来的盛宠感到艳羡好奇,或嫉妒。
而高位娘娘们,则为她的封号惊讶了。
昭。
这样好的字,用在一个宫婢出身的常在身上?
长乐宫,贤妃眉头皱起。
为虞听锦幸灾乐祸之余,她生出一缕担忧。
“两天之内,破格晋封,赐号为昭……”
这个新出炉的小嫔妃,势头可比虞听锦当初承宠时更盛。
甚至可以说,当今圣上从潜邸开始,就没有这样盛宠过一个新人。
她不会是踩了一下虞听锦,却无意间帮扶起一个更强劲的对手吧?
“灵珑,这两天,抽空去春熙宫走一趟,好好恭贺一下新晋封的小主。”
“是,娘娘。”
贤妃暗暗盘算。
给春贵妃加把火,让贵妃和这新常在斗起来,斗得越狠越好。
她倒要看看,皇上对新人的恩宠,到底会是什么程度。
第23章
做戏,谁不会啊
“昭常在现在何处?”
凤仪宫,皇后听闻绯晚赐号之事,默然半晌之后,出声询问。
侍女白鹭连忙回禀:“还在御前。”
皇后淡淡一笑:“可见她很得陛下喜欢。”
昨天白天,皇帝就召新人去伴驾了,当夜留宿,今日竟还没放人走。
这段时间里,春贵妃受罚的口谕变成了圣旨,新人却得了响亮的封号。
这个新人,势头很强劲。
皇后拿着花剪,慢慢整理美人瓶中新折的牡丹。
牡丹春季盛放,时值夏季,并非花期,可宫中的御花房可以一年四季培植出来,保证凤仪宫日日有鲜花可用。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是皇后最爱的花卉。
整理好了,皇后放下剪子问侍女:“好看吗?”
白鹭忖度主子心意,乖巧回答:“娘娘插花向来一流,哪有不好看的。况且牡丹美得大气,跟那些姹紫嫣红的俗品不同,最衬娘娘身份。”
皇后微笑:“听说今晨,御花房那两盆垂丝金樱,被搬去辰乾宫了?”
“是。”
“陛下向来不在花上留心,那必定是赐给昭常在的。”
“娘娘……”
那是皇后准备在太后寿宴上摆放的花卉之一,早已经看好了,只是还没知会御花房的人罢了。
谁知偏被拿走了。
白鹭生怕主子不高兴,劝解道:“改日奴婢再去花房,多挑几种稀有花卉便是,若御花房没有,去宫外淘澄一番,总能找到让太后娘娘心悦的花。”
皇后含笑:“两盆花,不值什么,本宫并没放在心上,陛下得了可意的新人,本宫替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虽如此。
她笑意里还是透着些淡淡苦涩。
停顿片刻,她起身,梳洗换衣,让白鹭去私库里找出几样漂亮的衣料首饰。
“走吧,咱们去御前,也凑个趣,跟陛下一起高兴高兴。”
八人抬的皇后鸾仪前呼后拥,逶迤行过内宫整齐宽阔的甬道。所过之处宫人俯首,高呼千岁。
皇后端肃接受众人跪拜。
进了辰乾殿,却卸掉一切威仪,朝上行礼之后,面露温柔,目光和煦。
在皇帝面前,她是淑惠体贴的贤妻。
“听闻陛下喜得新人,臣妾前来贺喜,也来看看昭常在有何需求,臣妾亲自帮忙安置安置,也好让陛下放心。”
她上前亲热拉了绯晚的手,将跪地行礼的绯晚拽起。
绯晚脸色一白,勉强笑着道谢。
萧钰在旁出声:“她手上有伤,皇后小心些。”
“无妨,皇后娘娘并没有碰到嫔妾的伤。”绯晚连忙解释。
其实碰到了,很痛。
但她不能说。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皇帝当面为了一个低位嫔妃提醒她注意,是伤颜面的事。
“是本宫疏忽了。昭常在受了大苦,幸得陛下垂怜,也算是因祸得福。”
皇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命人把备下的贺礼赐给绯晚,又说了许多宽慰勉励的话,并向皇帝保证会妥善安置绯晚。
萧钰颔首:“皇后素来细致,有你在,朕放心。”
“陛下谬赞,都是臣妾该做的。”
皇后笑意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欢喜。
转瞬即逝,却被绯晚看得清楚。
她立刻明白,皇后是真心在意皇帝的。一句小小的肯定,都让皇后喜悦不已。
也再次说明皇后并不得宠。
得到的太少,才会为点滴恩宠雀跃。
那么,皇后对她的谆谆鼓励、嘘寒问暖,又能真切几分?
只是在皇帝跟前做戏罢了。
但,谁又不会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