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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地上传出被吓坏的呜咽哭声,曹家的人不知发生何事,都惊惧地缩在一起。

    “跪!”明舒忽厉喝一声。

    尖锐的声音宛如刀刃划过。

    曹家人中有几个被吓得不行,瑟缩着跪在了佛龛前。

    曹老太太醒得最晚,昏昏沉沉睁眼时,身边的何氏正挨着她哭。

    明舒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身将她嘴里的布扯下,复又起身,居高冷睇曹老太太,脸上再无昔日讨好卖乖的笑容。

    “舒娘……你……”曹老太太意识渐渐清晰,已惊得脸色煞白,强撑着问道。

    “我不叫舒娘。去岁江宁传出的那桩灭门劫杀案,你们都听说过吧?我就是江宁简家的独女,也是简家仅存的活口。”明舒缓缓道,“除了我以外,简家上下三十七口人……全都死了。老太太,您可知道,真凶是何人?”

    曹老太太惊恐地看她,又看看满地或跪或躺的曹家人,意识到什么,颤微微道:“舒……简娘子……”

    “对,老太太没有猜错,真凶是你三儿子曹海。”明舒见她答不出口,便开口替她说道。

    “不,不可能,我儿子上过战场,挣过功勋,得过圣人嘉奖,是朝廷派驻江宁的将军,他不可能……不可能犯下这样的罪……你一定是弄错了……”老太太颤抖地摇起头,浑浊的眼眸绽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并不相信明舒的话。

    明舒转头望向佛龛上的观音像,眼眶微红,口吻却依旧冽:“老太太,你拜了这尊观音像大半年,还不知道这尊观音的来历吧。我来告诉你吧,这尊观音像是我的阿爹,江宁简家的简金海花重金寻得的翡翠石,再按照我阿娘的模样,一刀刀刻出来的,是我阿爹多年前送给我阿娘的礼物。我阿娘过世之后,这尊观音就被摆在我爹屋里。这是……我阿娘的玉像。”

    她说话间伸手抚过那尊翡翠像的衣摆,随后转身道:“这大半年你日夜跪拜的,是我阿娘,不是什么观音大士!不过你跪得也没错,你们全家都该给我阿娘下跪,给我简家那三十七条亡魂下跪!”

    “不可能……这不可能……”老太太喃喃一声,陡然间转头望向身边的何氏,喝问道,“老三媳妇,这观音像是你们送来的,你……你知道来历吗?”

    何氏只拼命摇头,恐惧的泪水不断落下。

    明舒上前一把抽出她口中的布帛,她这才尖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观音像是曹海他从江宁市面上淘弄回来的,这其中定有误会!简娘子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明舒都不必与他们说那些官官勾结、豢养私兵的勾当,单就提了一件事,“曹三夫人,你那院落里藏的东西,不是误会了吧?就算你不知情,可那么多箱的财宝,你怎能收得心安理得?!”

    何氏猛地闭嘴,面色灰白地盯着她,良久方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些是……是……”

    “是曹海带回来让你收着的?你为何不想想,曹海一介武官,奉禄一年才多少?怎能敛得如此巨财?曹老太太,你们为何也不想想,你们这三四年间住的吃的用的,一应花销,他曹海是从哪里给你们挣来的?你们祖上无积财,这些银子……如何来的?你们怎可过得如此心安理得?”

    明舒说着声色俱厉,通红的眼眶中似要流下血来。

    “老太太你满口神佛,可知你日夜跪拜的观音,可知你的吃穿用度,可知你做善事花的第一文钱,通通都沾着我家的血!你修桥铺路,行的是什么善,积的是什么德?神佛若有眼,怕也羞于受你供养!”

    这一字一字的质问,让曹老太太缓缓瘫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旁边的何氏见了,哭道:“你处心积虑混进我家,把我等捉来此处,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们跪在我母亲面前,给她磕头,给我家死去的三十七个人磕头!”明舒厉道,见他们依旧瑟缩着,不由怒极,“跪下磕头!”

    ————

    天色愈沉,风依旧刮得猛烈,把住西角门的两个贼匪被吹得瑟瑟发抖地攥紧襟口,骂了句老天,又狎亵提起这曹府里的小娘子,正说得满眼猥色时,忽然同时被人从后捂住口鼻。

    寒光闪过,血洒一蓬,两个贼匪便都睁着眼软软倒地。

    角门“吱嘎”一声被动手的人小心翼翼打开,迎进了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的一行人。

    当前那个,赫然便是曹海。

    这行人人数并不多,统共不过十来人,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身手敏捷利落不说,对战经验丰富,寻常山匪全然不是对手。对付如今在曹家的这批乌合之众,这些人已经绰绰有余。

    借着夜色遮掩

    ,曹海带着人悄然进府,先将各处盯梢的山匪逐一清理。

    三房的院子已被翻个底朝天,简家的那批财物都被藏在院内秘修的地窖里,如今已被一箱箱抬到地面上。詹义正看着手下人将这批财物抬上板车,拉到东角门处,外头自有接应的人马负责转移这些财物,运去隐秘之地。

    “搬得差不多了,詹哥,天已不早,可以动手了。”身边人提醒詹义道。

    詹义点点头,刚想发令,漆黑夜色中却忽然响起细微破空声,随着这声音,一支箭猝不及防地射、进他身边这人的身上。詹义脸色骤变,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他不及细想,径直将身边这人拖到自己身前。

    这人中箭本没伤及要害,却被詹义当作盾牌给射、成刺猬,气绝而亡。詹义大骇,边喊四周的山匪退离,边隐进黑暗中,才把这人一扔,顾不上许多,只朝佛堂冲去。

    身后,箭矢如雨,惊叫声四起。

    ————

    佛堂的烛火仍旧全亮,照着满屋跪地的人。

    明舒双眸已然通红。

    曹老太太跪在地上,哀求道:“简娘子,如果真是我那逆子造的孽,这罪过我来赎,我愿意以命相偿……但求你放过他们。他们虽是曹家人,可也无辜,求你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无辜?那我简家三十七个人,岂不是比你们更加无辜,他们做了什么,要被曹海赶尽杀绝?我告诉你们,今夜外面也全是山匪,当日我简家遭遇的劫,我要曹家也遭一遍!”

    “简娘子,我赔命给你,我赔!养子不教,是我的过错,要杀便杀我吧,求你饶了他们,他们……还有孩子啊!”老太太艰难地磕着头求道。

    何氏也跪在一旁,只是求她:“饶命,求你饶了……饶了我两个孩子吧……”

    其余人也都呜呜咽咽着。

    明舒垂头看着曹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看着屋里老老小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佛堂的后窗却忽然“砰”的一声响,有人破窗而入,在明舒猝不及防间冲进佛堂内,赤手朝明舒抓去。明舒不及应对,只能在慌乱间退到门前,后窗又接连翻进两人,看那打扮应是军中之人。

    曹海的人赶到了?

    她正惊骇,门外却也传来惊乱响动,一道人影忽然砸在门上,飞洒的血花也随之泼洒在门上,门被撞开,几道交错寒光闪过,明舒顾不上太多,身后曹海的人已经逼到身边,她只能矮头冲出佛堂去。

    外面两帮人马已经厮杀开来,山匪边应对曹海的人边往明舒这里撤来。明舒只听到远处曹海声音响起:“不要放箭,活捉简明舒。”

    她蹙蹙眉,往佛堂外的长廊尽处逃去。

    山匪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对付不了曹海的人,只能仓皇逃命,又被曹海逼到了明舒身后。

    明舒也无路可逃,四周俱被曹海的人包围。

    曹海肆无忌惮的笑声响起:“别跑了,识相点把简明舒交出来,老子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明舒站在原地,惊惧地看着佛堂外四起的火把光芒。

    不期然间,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后一扯,长廊外的花丛里窜进一个人影,狠狠反剪了明舒双手,将她牢牢钳在身前,另一手握着柄长刀,架到明舒颈间。

    “詹哥!”有山匪惊叫了一声。

    那人脸上沾满血污,人又站在阴影中,看不清模样,身上穿着的是詹义的衣裳,料来是詹义无误。

    “曹海,让你的人退下,若再敢上前我就杀了她!大家就都别想找到那三万两黄金!”

    低沉的,沙哑的男人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明舒后背震了震,咬唇不语。

    第128章

    复仇(完)

    佛堂里传来更咽的话声,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被关在佛堂内的曹家人已经逐一被曹海的人解救出来。火的光芒在佛堂外晃动着,曹海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下。

    “你叫詹义?焦春禄拜子的兄弟?”他挥手喝止属下的举动,

    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得那万两黄金?”

    明舒望去,前方除了个山匪外,就是手持刀刃的兵士,

    长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曹海的脸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他微腆的肚子仍旧被藏在胄甲下面,

    墩实圆润的脸庞叫人看不出喜怒,又被围在四周的人衬出几分威严悍戾。

    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的人,与高仕才合谋杀了她全家十七口人。

    再次到曹海,明舒无法像在汴京那样藏着心思,她呼吸变得急促,

    恨不能生啖曹海的肉。

    “曹将军既然下令活捉她,想必是得到简家万两黄金的消息,

    就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低沉声音再起,詹义咬牙切齿道。

    “哈哈哈……”曹海仰天长笑,

    “你愿意跟着焦春禄,

    自然也有人不愿意跟着他,不想一辈子做朝廷的通缉犯。詹义,

    你简明舒交给我,

    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白身,

    再分你一笔银子,你同样能富贵荣华,又无需东躲西藏,岂不比你跟着焦春禄强万分?如何?你考虑考虑。”

    詹义似乎垂下思忖曹海的话,

    曹海不急,又问明舒:“简明舒,你在汴京城装得可真是不错,连我都给骗过了。”

    明舒冷冷盯着他:“曹海,你谋财谋财,为何要灭我简家满门?”

    “谁叫那时我急钱,谁叫你爹顽固。明明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却要在我这里装正经装清高,不愿意一起赚大钱,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拿他开刀。”曹海舔舔干燥的唇,许是身边都是自己人,他也不再藏着,直接道,“要怪就怪你爹吧。冥顽不灵,不识实务。”

    他与高仕才在江宁府以权谋利成为恶商保护神,或逼得商贾同流合污,或迫害正经商贾,简金海恰恰好是死活不肯低的那类人,简家又握着江宁十之六七的金器买卖,曹海想分杯羹却不得,早起杀心。

    明舒却笑起:“老太太可听到了?你日夜拜佛,却生了个恶鬼。”

    曹海眉一蹙,猛地转,果曹老太太站在身后。

    “母亲……”他心里一惊,正要些什么,不妨曹老太太冲前来,忙有人劝拉住老太太,可已经来不及了。

    “啪啪”两声,曹海的脸歪了歪,双颊被扇红。当着手下的面被扇,他颜面无存,但也不敢对老太太发作,狠狠踹向陪着老太太出来的那护卫。

    “谁让你我母亲带过来的?”

    老太太哭着撕扯曹海的衣襟:“你这畜牲,真是你做的?”

    曹海任老太太撕扯,不回手,安慰了老太太一句,“母亲,这事我晚些再同你解释吧。”又手下人吩咐道:“老太太扶下去,好生照顾。”

    曹老太太被人扶下去,哭声渐远。

    “曹海,你也是个孝顺子,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下的事会牵连全家,你的兄弟妻你的母亲……”明舒又问道。

    “知道又如何?富贵险中求罢了,何况你们能奈我何?”曹海不以为意道,“识相点就将万两黄金的下落交出来,我兴许还能饶你闯我曹家之罪,还你个全尸。”

    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有证据有证人,很快连最后一个苦主也要死了,他怕什么?

    “你想得倒好,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明舒怒道。

    “死?那你死死看,你死了,我就让曾玉卿和陆徜去给你陪葬,别以为他们人在汴京就安全了。我想杀他们,的是办法。”曹海咧嘴笑开,露出口黄牙。

    明舒神情骤变,竟不顾压在颈前的刀刃,疯了般想要冲向曹海:“曹海!”

    身后的人拉住了她。

    “你们废话够有!”詹义终于又开了口。

    “詹兄弟这是想好了?”曹海不再理会明舒,望向詹义。

    比起简明舒,这个詹义倒更棘手些,竟知道以简明舒来要胁他。

    “曹将军得倒动听,我简明舒交给你,你还能放我生路?”詹义冷笑道,他不是蠢人,简明舒是他现在唯一的倚仗。

    “那你想怎样?”曹海问道。

    “给我备马!我要出城!”詹义话间又将刀刃压向明舒脖颈。

    明舒仰起下巴,双眉紧拧,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夜色里看不清晰,那刀刃仿佛已经割在她喉间,曹海也蹙紧眉。

    “詹义,你不会以为你逃得掉吧?”

    “给我备马!”詹义不管不顾道,“再啰嗦我就杀了她,大不了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拿到那笔黄金!”

    曹海摸了摸刀柄,挥手:“给他备马!”再废话。

    ————

    一场惊变,时辰无声无息消逝,不知何时已到黎明时分。

    天很黑,似乎正等天际一道撕破黑暗的光亮。

    马惊蹄敲过寂静长街,鸡鸣狗吠都跟着响起,如同煮开的一锅粥。曹家的门开启,曹海站在门前看着四匹马匆匆离去。身边的属下不解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曹海沉道:“放?出了城他们能去哪里?恐怕还指着渡鸦林的焦春禄接应他们。”语毕他冷笑起来,又喊人牵来自己的马,翻身。

    “将军,府中现下这情况,可要报官?”

    曹海直接将那人踹下马去:“报官?你是生怕老子这点事知道的人少?留十人在府中善后,剩下的随我跟詹义。”

    语毕,他带着人呼啸追去。

    却是不知,离曹府不远的地方,数十个临安府官差已经赶至。

    提灯串如龙,朝着曹府急行。

    ————

    明舒从曹府出来,就被人架到马,詹义坐在她身后,肋持着她离开了曹家。

    风猛烈地刮过,将衣裳与发都吹得凌乱。

    詹义将身子俯得很低,逼得明舒不得不跟着压低身子,整个人都被他半拥在前。

    “忍着点,怕追兵放箭。”跑出一段距离,詹义忽道。

    “他们跟来了?”明舒已无先前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冷静道。

    “跟来了。”身后的人道,声音已经一改低沉。

    “我不是让你留在曹府外面照应,你进来做什么?”明舒略略拔高声音问他。

    四周的景物已经晃着一道道黑色长影,渐渐又转灰,天正在转亮。

    “不放心你。”他简道。

    卯正,天未全明,但城门已缓缓开启。

    空荡荡的街巷,正有洒扫的人在清理归拢到街角的落叶,不妨一匹马飞驰过,将扫拢的落叶又震散。洒扫的人骂骂咧咧抬,看到才打开一半的城门中,一匹马绝尘去。

    待出了城,明舒才又开口,她有些气恼:“不放心什么?你我不是定,由我引曹海去渡鸦林,你留在城中报官的?”

    穿着詹义衣裳的陆徜抱紧了她,回道:“我已经报官,现下临安府衙的官差们应接到曹家遇劫的消息赶到曹府外,我留人在曹府外应变,那批赃物会被官府查缴,你不必担心。曹海也已经如你所愿被我们引去渡鸦林和他的私兵汇合,你的计划依旧不变,稍作改变已。”

    “所以你先前都在哄我?”明舒问他。

    先前制定的计划,难怪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是心里自有打算。

    “明舒,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冒险,可是让你身涉险,我也办不到。”陆徜无奈道,“落进曹海手中很难全身退,以自己为饵,你这步棋走得太冒险。”

    依明舒的脾性,但凡他当时稍有反对,怕她立时就要反悔,他也能先按她的计划走,再找时机护她安危。

    明舒闭了嘴。事已至此无法更改,陆徜仍是为她身陷险境。

    能希望,一切顺利。

    是的,一切不过是她给曹海安排的局——从她答应陆徜收手那天起,她就改变了计划。

    ————

    风自耳边呼啸过,两人很快赶到渡鸦林外,跟着他二人的另名山匪已经失了踪迹,跟。

    天色微亮,树林内鸦雀无声。

    马在林外转了片刻,一冲进了林中。

    “找死!”曹海已经追到二人身后,眼中露出老鹰追逐小鸡的亢奋来,“放信号给陈永。”

    这个时间,焦春禄的人应该已经被清理了,树林里剩陈永和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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