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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否则他也不至于让玉卿带着一双儿女在别的男人府中住了一宿。

    现下,

    魏卓正坐堂上慢条斯理啜茶陪客,

    瞧见陆文瀚阴着脸的模样,

    他抬抬手:“陆大人,

    请喝茶。”

    “多谢殿帅,

    不过陆某今日不是来与殿帅闲话的。昨夜之事,

    陆某已经听说,承蒙殿帅出手救下玉卿母女,

    又对陆徜施以援手,陆某感激不尽,

    殿帅请受在下一礼。”陆文瀚说着起身抱拳作揖。

    魏卓跟着起身,以掌托住陆文瀚之臂,只道:“陆大人无需多礼,魏某当不起陆大人的谢。”

    他行伍出身,

    手劲之力,

    非陆文瀚可敌。陆文瀚的礼行不下去,

    也未坚持,

    直起身道:“也罢,大恩不言谢,改日陆某必当相报。现下还请殿帅让他们出来,陆某想带他们归家。”

    没错,他是来要人的。

    听到“归家”一词,魏卓眉梢轻扬,露出两分莫测的笑来:“已经着人去请了,陆大人稍安勿躁。”

    不论陆文瀚说什么,魏卓都没反驳,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味道,倒叫陆文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那就多谢了。”陆文瀚便换了话题,“昨日之事,可知是何人所为?抓到歹人没有?”

    “意欲向曾娘和明舒行凶的歹人抓到两名,已经押到我府上,陆大人来之时,我本正要前往亲审。”魏卓道。

    “我随殿帅同往。”陆文瀚道,他倒是想瞧瞧,在这汴京城中,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向他的妻子儿女下此毒手。

    岂料魏卓一口回绝:“此事涉及三殿下密令陆徜所查之案,恐怕不便外人插手。陆大人若是有心,三殿下稍后也会前来,你们再议不迟。”

    陆文瀚还待再问,却听外面一声通传,陆徜和明舒到了,他收起满腹疑虑,转身迎到门口。

    陆徜着一袭竹叶青的绸衫,被明舒扶着慢慢踱进屋中。

    “殿帅,陆大人。”陆徜依次向陆文瀚和魏卓行礼,一视同仁神色,并没对谁格外亲近。

    陆文瀚瞧他神色苍白、行动迟滞,又见明舒颈间那道比昨日颜色更深的淤青,脸刷地沉下来。

    “你们两的伤势如何了?”他心疼问道。

    “我没事,这是小伤。”明舒摸摸脖子,代陆徜开口,“阿兄的伤比较重,是箭伤,伤在左肩。”

    陆徜闻言望向明舒——这会又成“阿兄”了?

    明舒以目光回应——不然呢?外人眼中他们是兄妹,那他们就是兄妹。她尊敬他,他还有意见了?

    “……”陆徜默。

    “坐下说话吧。”魏卓招呼陆徜坐下,又问起他的伤势。

    “劳殿帅挂怀,晚辈的伤料来应是无碍。”陆徜道。给他治疗的大夫是军医,用的药也是军中治外伤最好的秘药,再加上他身体底子不错,昏睡一夜醒来,精神已经恢复大半。

    “曾娘呢?怎么没见她……”魏卓点头又问道。

    “我过来前去看过母亲,母亲脚伤未愈,行走不便,想留在房中休养,就不出来见外人了。”陆徜依言坐到椅上回道。

    一句“外人”,刺激到了陆文瀚。

    “她既不愿出来,那我去见她!”陆文瀚沉声道,语气中已生愠怒。

    好好的儿女认不回也就罢了,和他变成外人,倒和外人变成一家人不成?瞧曾氏躲在魏卓后宅避不见人,陆徜与明舒也都跟着魏卓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家子!

    “都说了母亲有伤,需要静养,还望陆大人体谅一二,勿去打扰她。”陆徜半步不让,公事公办的口吻,没给陆文瀚留半分余地。

    别看陆文瀚在朝中呼风唤雨,但他还是拿这对母子没有一点办法。这二人软硬不吃,夫妻情份父子孝道在他们那里都行不通。他与玉卿少年夫妻,和离之时虽吵得天翻地覆,却也恰是情最浓时分开,这些年纵他家中给他另娶新妇,仕途顺遂,他也依旧忘不了她。她之于他,便如心间一道白月光,如今既然重逢,他自然是想破镜重圆,弥补她与儿女这半世凄苦。然而她却不肯再给他半点机会,纵他想要认错道歉,哪怕伏低做小重新博她欢心,她避而不见之下他也是计穷,除非他真的耍狠玩阴,将官场那套用到她身上,倒是能够将人抢回后宅,但若他真做了,别说曾玉卿这辈子不会原谅他,就是陆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陆徜太像他了,那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和倔强,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甚至比他还要犟。他当初尚愿意为仕途向家中妥协,但陆徜却丝毫不退。即便他三番四次向这个儿子示好,甚至表示只要陆徜愿意回陆家,就能入族谱,成为陆家嫡长子,将来不仅有承继权,在官场上亦能得陆家照拂,仕途会比现在顺遂百倍,然而陆徜拒绝了。

    陆文瀚听得出来,陆徜的拒绝,绝非以退为进的图谋,而是划清界限的干脆。

    “陆徜,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生父,你就恨我至此,真不愿一家人团聚?明舒,你说说。”在外人家中讨论这个问题并不好看,但陆文瀚黔驴技穷。

    “啊?”被点到名的明舒一下子站直——让她说?她能说什么?前面的误会只是个乌龙,她又不是他们的亲女儿……

    “陆大人,你为难她做什么?”陆徜反手按住明舒的手,语气冷了下来,“我们又几时与你是一家人了?”

    眼见这两人有些争吵的迹象,明舒果断开口:“陆叔,陈年旧爱对错难辩,到如今恩怨俱散,阿娘对你已无爱恨,阿兄自然也不会怨怼于你,只是对他来说,慈母抚养二十载,恩重如山,他必是要孝敬母亲一辈子的,母亲既无修好之意,阿兄也只会是母亲的儿子。十九年了,我阿娘早就放下过去,你也另娶新妇,前缘早断,何必执着。”

    让她说,那她就直说了。

    儿子不帮他,女儿也不帮他,陆文瀚给气得七窍生烟,深呼吸几口,才改变策略开口:“好,此事暂且不提。如今你们遇袭受伤,贼人未擒,危险仍存,陆徜身边人手不够,状元府防备力不足,你们不宜回去,不如先搬到我府上暂住,以策安全。”

    这个理由,够正当了吧。

    提到这个,倒正说中陆徜心事。诚如陆文瀚所言,状元府人手不足,即便马上从三皇子那里调配人手,防御力仍旧不够,容易叫歹人钻了空子。

    母亲与明舒的安危,绝非他意气用事之时。

    见他脸上有松动迹象,陆文瀚的气顺了顺,正要和颜悦色继续劝,却听魏卓忽然开口:“论及安全,整个汴京城,除了皇宫大内外,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我这里更安全了。”

    他是禁军统领,全府上下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禁卫军,要是他家都不安全,那汴京都该不保。

    “陆徜,明舒,你们可以与曾娘一起住下,到这桩事了结为止。这些歹人在京中公然作恶犯案,而我负责戍守京畿要地,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留下,若是有进展,我与你也可商讨一二。”

    明舒眨了眨眼,不说话,只想——魏叔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正中靶心。陆叔危。

    不得不说,魏卓这番话太诱人,陆徜确实心动。

    陆文瀚却受不了:“荒谬!我不同意!怎可让曾娘住到不相干的外男府中?我与你们不是一家人,难道他魏卓和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陆徜蹙眉道:“陆大人……”

    反驳的话还没说出,明舒突然神来一句:“不是一家人,那变成一家人不就结了。”

    这话刚出,三个男人六只眼睛全齐刷刷望向她。

    明舒猛地闭嘴——一不小心,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陆徜又以目光相询:此话何解。

    陆文瀚已经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他上门要人,没要着就算了,还把人往情敌手里推?

    只有魏卓接了句:“如此甚好。”

    ————

    四人间的明争暗涌因为三皇子赵景然的到来而被迫终止。

    陆徜总算弄明白明舒的意思,趁着退到一旁等赵景然进来的空档,小声朝明舒道:“你又在琢磨什么?”

    明舒蚁语:“只是觉得阿娘可以有些全新尝试罢了。她为了你,为了生活,这些年放弃了多少东西?好容易苦尽甘来,她也能做回自己。我们是她后盾,已能保她后半生无忧,若她能得遇良人,多一种选择,也没什么不好。还是阿兄你也像那些世俗卫道者一般,在意女人贞洁,不愿阿娘改嫁……”

    “胡扯八道什么?!”陆徜忍不住敲了她一下,“改嫁”之词虽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并不排斥,反而是留意到了其他,“我们?我和你?”

    “……”明舒默了默,别开脸,“口误,是你。”

    陆徜微微一笑,因见赵景然进门,便不再与她窃语。

    赵景然听说陆徜与明舒各自遇袭,急急而来,又听已抓到行凶之人,便要亲自提审。朝廷机密要事,就算与明舒有关,明舒也没办法跟去,事情过去了一夜,她到现在都没机会问陆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料来与陆徜不肯明说之事有关。

    “你先回去陪陪阿娘,不要出府。”陆徜简单交代了一声,便随赵景然走了。

    ————

    因三皇子驾临的关系,陆文瀚也无法强留,负气离开魏府,叫来属下自去调查陆家三人遇袭之事。那厢陆徜也跟着赵景然与魏卓进了魏府审讯地牢。

    地牢阴森,不见天日,只有墙上火把发出的光芒照出厚实的青石壁。一条路通到底,就是审讯室,室内堆放着刑审器具,有两个人正被铁链牢牢缚在柱上,嘴里各自塞了根硬木块。

    “把堵嘴的玩意儿拿下来,我们有话要问。”魏卓吩咐道。

    “回殿帅,这些人后槽牙藏有毒囊,恐是死士,毒囊已被取出,只怕他们咬舌自残。”穿着一身黑甲的禁卫军肃立回道。

    “无妨,先拔掉他们几颗牙,就咬不了舌,我们再慢慢问。”魏卓口吻平静,没有多余废话,却叫人心惊胆颤。

    立时便有人取来尖钳撬铁等物,被缚在墙上的二人闻言面色已白,魏卓泰然自若道:“殿下,请移步外屋稍坐,待下官松了他们的嘴再请您进来审问,以免污了您的眼。”

    赵景然点头应允,陆徜却没动:“我留下陪魏叔。”

    ————

    待赵景然离开后,陆徜走到那二人面前,头也不回问道:“魏叔,知道是哪个人向明舒动的手吗?”

    “左边那个。”魏卓道。

    陆徜又踱两步,走到左侧那人旁边,那人被他看得心头阵阵发寒。陆徜未置一语,只朝旁边的禁卫军使个眼色,对方会意,猛地抽走那人嘴里木块,陆徜未曾受伤的右手飞快掐住那人下颌,用力一按,那人声音都没发出就被陆徜捏得下巴脱臼,再也合不拢嘴,只能惊恐地看着陆徜。

    “这个人,我亲自来审。”陆徜声如冰棱,眉梢挂霜。

    啊——

    凄厉叫声响起,如同鬼哭狼嚎,久久不歇。

    第92章

    不要脸

    折磨人耳根子的惨叫终于消停,

    最后松口的却是还未开始上刑的,被缚在右边的男人,他被同伴的惨状吓到。

    “去请三殿下过来吧。”魏卓吩咐道,

    又从怀中掏出条折成方块的素帕递给陆徜,“擦擦吧。”

    陆徜道谢接过,

    慢条斯理擦拭起手上沾染的血。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手段颇为老辣。”魏卓看着左边那个已然晕过去的,

    满脸满脸带血的男人,感慨道。

    原以为陆徜一介书生,又是堂堂状元郎,

    必是位清风朗月般的公子,

    大抵也与其父一样,

    是个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不屑这等刑讯逼供的行径,

    哪曾想他下手竟无半分犹豫,

    这杀伐果决之气,

    倒不像陆文瀚了。

    “魏叔过奖。”陆徜很平静,

    适才刑审时张牙舞爪的戾气一下子收尽,

    只轻描淡写道,

    “谁叫他动了不能动的人。”

    “你和你父亲不太一样。”魏卓又道。陆文瀚那人年轻时虽然飞扬跋扈,看着像个纨绔,实则心思深沉,

    是个瞻前顾后的人,

    为官十余载又添精明油滑,

    是他最不喜欢打交道的那类人,

    在这一点上,

    陆徜和陆文瀚南辕北辙。

    如果曾氏和明舒真出了事,

    陆文瀚要报仇可能还要掂量对方的身份,但陆徜却会豁出所有……他眼里,偶尔有些亡命之徒似的目光。

    三皇子赵景然很快就被请来,魏卓与他并排坐到椅上,索性将审问之事都交给陆徜,毕竟没人比陆徜更清楚事情的起因。虽然昨夜宋清沼略提了一些,但魏卓也只知道个大概。

    遇刺这么严重的事,陆家三口险些都遭了殃,魏卓又恰好在场,宋清沼想瞒也瞒不住,便将简家之事和盘托出。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又是谁派你来的?此行目的是何?”

    陆徜仍在擦手,微斜的目光带着些许阴鸷,叫那人心惊胆颤。

    “我……我们是江宁……江宁府通判高仕才的人。高大人命我等潜入汴京,伺机刺杀新科状元陆徜的妹妹,陆明舒。”

    “高仕才为何要杀我妹妹?”陆徜动作一顿,眼中阴鸷加深。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等原是逃到江宁的流民,被他秘招入府,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攥着,不过替他卖命的奴才而已,他行事哪会告诉我们缘由。”

    “只有杀我妹妹这一件事?”

    那人频频点头:“就这一个命令。”

    陆徜将帕子攥入左掌,忽然出手,狠狠掐住那人咽喉,待那人憋红了脸,险些晕过去前才松开。

    “不想受苦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等我问!接下去只要我问一个问题,你就受一次刑,我看看你嘴里这口牙,够我问几个问题。”

    那人惊恐地看着他,而后道:“大人,我真就接了这一个命令啊。”在陆徜目光逼视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据我所知,高大人一共派出两队人马,一队追杀陆明舒,一队追杀周秀清。”

    周秀清便是简家姨娘的全名。

    陆徜又蹙了眉,刚想发问,那人立刻补充:“我真不知道原因,只听从上峰指示。这回潜入汴京的指挥上峰叫伍四,我们都听他之命行事。他吩咐动手,我们才动的手。”紧接不等陆徜开口,他又把如何与这伍四联系,平时藏身何处,暗号是什么等全部说得干干净净。

    “大人,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你就别再问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陆徜暂时放过此人,只再堵上他的嘴,又用水泼醒另一人,再审问一遍。那人满嘴的血,话也说不清楚,倒费了陆徜一番功夫,不过说的内容与前面那人相差无几。

    ————

    审问结束,三人离开地牢回到魏卓的议事厅内,魏卓当即叫来副手,依着适才陆徜审出的内容,让副手安排带人捉拿剩余要犯。

    “三殿下,陆徜,你们不必担心。昨日事发之后,我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他们不出城尚好,若然想逃出城去,只会自投罗网。”魏卓下完命令,回过头来向赵景然和陆徜道。

    禁卫军负责戍守京城,魏卓一声令下,四方城门守备加强,歹人想要出城可不容易。

    “多谢殿帅。”赵景然道。

    “三殿下客气,魏卓身负京畿安全要务,责无旁贷。”魏卓忙抱拳回道。

    “子翱,你在想什么?”赵景然见陆徜不语,又转头问他。

    “回殿下,子翱在想周秀清的下落。按适才审讯可知,这高仕才与简家大案必有关联,所以才下诛杀命令,有极大可能就是幕后主始。”陆徜思忖道。

    “江宁府辖下出了简家这样的案子,江宁官员必受裁撤,其中就有江宁知府,而这高仕才原为江宁通判,因着知府下马之故,如今暂代知府一职,是最有希望替补知府空缺的人。若真是此人主谋,那恐怕不是只图金银,还谋高位。”赵景然亦回道。

    “所以当他知道周秀清这个重要证人被秘密押回汴京时,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并不奇怪,但是……周秀清是被掳走而非被灭口的。我问过当时押送周秀清的几个兄弟,当时伏击他们的黑衣人并无伤害周秀清之意,那起人要的是活口,与高仕才的目的并不相同。还有,高仕才既然派出两队人马一为明舒,一为周秀清,那伏击我的人又是为何?”

    陆徜抽丝剥茧慢慢道。

    “再者,派去江宁的人秘密行事,就算打草惊蛇,让高仕才知道有人在查简家的案子,但这其中并未牵涉明舒,他又怎会这么快知道明舒躲在京城,且如今就是我的妹妹。”

    陆徜想不通,明舒的身份怎会曝露得如此彻底?

    除非,有人提前知道了明舒的身份,然后告诉高仕才。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劫走高秀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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