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陆徜拱手行礼“殿下谬赞。”语毕他顿了顿,又道,“殿下,学生有一要事禀奏。”“何事?但说无妨。”赵景然问道。
陆徜却看了眼宋清沼,宋清沼识趣,拱手告退。
赵景然好奇了“你有何事需要单独与吾说的?”
陆徜却是双手抱拳,长揖到底,道“还请殿下恕学生期瞒之罪,学生与明舒并非兄妹!”
赵景然双眉顿蹙,只见陆徜并未起身,仍弯着腰道“殿下,明舒姓简,乃是江宁富商简金海独女。”
“江宁富商,简家?”赵景然眉头越蹙越紧,“可是上月呈送入京的江宁灭门大案苦主?”
江宁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已在江宁府结案,再由地方上报京都,定性为盗匪入室抢劫,此事亦在朝中引起不小轰动。
“正是。”陆徜道,他仍未起身,只将路上救下明舒又带入京城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予赵景然。
赵景然听后虽未置评论,看着陆徜的神色却放缓,道“你先起来回话。这么大的案子,明目张胆抢夺家产,江宁府上下官员恐怕都有问题,牵涉重大,你可有证据?”
“回殿下,学生并无证据,当日受人追杀,一路奔逃入京,也没机会回头再查,一切只是学生揣忖,故也不敢妄自声张。不过依学生猜测,明舒落崖当日必是听见看见了什么,才会招至紧追不舍的杀身之祸,只可惜她得了离魂症失去记忆。”陆徜却依旧没直起身体来。
“有道理。按你所言,简明舒很可能是此案重要证人,她的身份还不宜过早曝露,否则恐引来危险。”赵景然沉忖道,又见陆徜仍做长揖,不由又道,“还不起来?别以为吾不知你心思,你身为举子却隐瞒简明舒身份,可算欺君之罪,想要吾为你开脱?”
“学生不敢,学生犯欺君之罪,甘愿受罚,只是希望殿下能给学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学生能亲手查清此案。”陆徜道。
“起来吧。”赵景然一拍他的背,“你当吾真不敢罚你,吾不过惜才而已,且先饶你这一回。此案需得吾接手开封府后才能翻查,这段时日我会命人将简家案的卷宗整理过来,若确有疑点,吾会如实上奏父皇。你若要查,吾可借力予你暗访,但切莫声张。”
“谢殿下。”陆徜又一揖到底,这才直起身来。
“陆徜,你老实说,是不是听到吾将接任开封府尹之位的消息,才与吾说这番话的?”赵景然双眸陡然凌厉,落到陆徜身上。
开封府尹之职历来为二品至从一官衔,但若为皇子续接,则为受封储君做准备,只不过此事只是粗定,皇帝还未下旨,他应是凭借风吹草动猜到端倪。
陆徜却是微笑“上次松灵书院一别,学生已觉殿下刚正严明,既有仁者风范亦兼得明君之仪,实属难得,学生内心仰慕,早有陈禀之心。殿下若能接任开封府尹之职,这天下何愁有冤不得申?学生替天下百姓,先谢过殿下。”
一番马屁,说得人身心舒畅。
赵景然听乐了“陆徜,你看着清傲,骨子里……”他伸手戳戳陆徜肩头,“小狐狸一个。”
为官,过刚易折,过滑易浊,二者取衡罢了。
“三殿下谬赞,学生受之有愧。”陆徜抱拳。
赵景然指着他,半晌方道“脸皮厚。”
陆徜正要答话,却见飞在半空的两只纸鸢忽然断线,被风刮走,他眉心顿蹙。
底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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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内,郡王妃与许氏仍在闲话家常,已经从卫家又说回儿女亲事上。
“你今日邀了这些闺秀来赏春,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郡王妃看着树下三两聚首交谈的姑娘们向许氏道。
来的年轻姑娘颇多,并不全是郡王家和国公府的姑娘,有些是许氏邀请来的别家闺秀。
“唉,清沼眼瞅着也过及冠,可眼睛长在脑袋上,一个看中意的姑娘都没有,我这做娘的能不急吗?他哥哥同他一般大的时候,我都抱上孙子了。现如今他科考也结束了,可得好好筹谋下终身大事,邀来的都是汴京城出名的闺秀,与咱家也都门当户对,你也帮我瞧瞧,哪个好?”许氏便道。
“这些姑娘们都是好的,只是我瞧症结还在清沼身上,那孩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做长辈恐怕不好强扭。”郡王妃看得明白,劝道。
“自古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他还想越过我这做娘的去?”许氏不以为意道。
郡王妃还要说什么,外头忽然哭哭啼啼跑进来几个人,其中哭得最可怜的,正是许氏邀来赏春的闺秀之一。
“这是怎么了?”许氏已然站起,忙命人扶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进亭子。
小姑娘哭得妆也花了,钗鬓散落,衣裳上也俱是泥巴,委实有些狼狈,在许氏面前哭哭啼啼告状“我见陆娘子她们正玩纸鸢玩得高兴,有心结交,不想上去才说了没几句话,她就骂起我来,说我要抢清沼哥哥送她的纸鸢,还说这纸鸢是清沼哥哥送的谁都不许碰,话里话外说得不中听,我气不过同她争辩了几句,她就动起手来。后来清沼哥哥出来了,也帮着她数落我,我……”
这话一出,许氏当即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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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明舒气炸了肺。
她同闻安、殷淑君两人好端端放纸鸢,不知道哪里跑出个刁蛮千金来,上来就是一通明讽暗贬,说她出身差教养坏,配不上国公府云云,见她不加理会,又指使丫鬟上手抢纸鸢,闻安与殷淑君自然帮着她,两相起了争执,纸鸢被人扯断了线,通通飞走。
“那是阿兄亲手给我做的纸鸢,画的还是我,就这么飞走了!而且她们骂我就算了,还骂阿兄你,我气不过……”明舒气得两腮鼓鼓,胸口起伏,往脸上狠狠抹了把,反倒把泥沾在了颊上。
陆徜与宋清沼都已赶到,宋清沼已经把那惹事的千金劝走,但依旧不能平复明舒的火气。
“别气了,纸鸢飞了就飞了,改天我给你再扎一只。今日你是出来玩耍的,莫因此坏了兴致。”陆徜亦劝道,他抬眸看了看天际,那两只纸鸢都已飞得看不到影子。
说来也好笑,他和宋清沼争了半天,到头来没有一只纸鸢能留在明舒手中。
“对不起,都是因我而起。”宋清沼道歉。
见他道歉,明舒反不好意思再怨,只道“与你何干。”
闻安亦跟着安慰“你要气不过,改天我帮你教训那人就是。”
“是啊是啊,难得出来一趟,别气了。”殷淑君也道。
众人都在劝她,明舒自然不能再气,便道“罢了,被狗咬一口,没道理要你们一起帮我去咬狗的。”
说罢她转头,正招呼众人过去吃点心,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陆娘子。”
众人回头,宋清沼认出来人,是他母亲身边的大丫鬟。
“我家夫人想请娘子移步凉亭。”
“何事?”陆徜代为问道。
“适才何家娘子哭着来求我家夫人做主,说是在此受了欺辱。今日是我家夫人做东邀请何娘子赏春,她却在此受了委屈,我家夫人想请娘子过去一趟,若有误会好好解释,再同何娘子道个歉,将此事揭过就是。”
闻安闻言顿觉不妙,刚想圆场,明舒俏脸已沉,刚才是孩子脾气,现在化成冷冽怒火。
她甩开闻安与殷淑君的手,上前半步冷道“你家夫人都已要我向她道歉,怕是心内早已断案,要我过去哪里是问缘由,分明是想借权势威吓于我。我不会道歉,也不会过去,想听解释可以,让他们自己过来!”
“你!”那丫鬟没想到明舒半分脸面都不给,亦气得色变。
“便是开封府尹断案都需听取双方供词,你家夫人听了一面之辞就要我妹妹道歉?这是什么道理?烦请转告你家夫人,我兄妹二人,恕不奉陪。”陆徜冷冷一语,朝明舒道,“明舒,我们走。”
“嗯。”明舒转头跟着陆徜离去。
宋清沼双眉紧蹙,交代了一句“我去同母亲解释。”人跟着丫鬟走了。
闻安在后面摇了摇头,心中只道,他不解释还好,若是开口必然是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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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内,丫鬟一五一十将明舒和陆徜的话转述给了许氏。
那何家娘子听完哭得更加厉害,许氏更是气得险些摔杯——一个平民女子公然挑衅她的威信,这叫她颜面往何处摆放?
当下连宋清沼的解释也不听,许氏只冷笑着道“好一个陆明舒!”
日暮时分,赏春宴散,许氏怒气冲冲坐在马车中吩咐心腹嬷嬷孙氏。
“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头?”
“老妈已经打听到了。”孙嬷嬷便将打听到的关于陆家的事说予许氏。
“不过一介布衣,就算高中,他妹妹也配不起国公府门第,麻雀也想飞上枝头?”许氏一边嘲讽,一边思忖道,“你去替我敲打敲打那陆明舒,让她明白何为门当户对,少做些白日梦。”
“是。”孙嬷嬷领命。
第50章
亲爹来了
明舒那股气一直憋到了归家之时都没散去。
“我就是气他们狗眼看人低,凭什么瞧不起咱们?”明舒拍着车窗棂道,“阿兄,你争气点,咱们出人头地给他们瞧!”
“你已经气了大半天,要怎样才肯消气?”明舒生气,陆徜也无奈,哄不平。
“我赔了只纸鸢进去,是阿兄你亲手画的,亲手扎的!”明舒念念不忘陆徜给自己扎的美人纸鸢。
“我改日给你画十个!”陆徜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翻了翻。
明舒忙把他的手抓下来,道“别人的错,哪能算在阿兄头上……阿兄的手,是要做学问的……”
“那你不要?”陆徜又问。
“要!就……随随便便做三个够了!”明舒终于笑开。
陆徜笑了笑,有些无奈。
“阿兄,我觉得你最近变得爱笑了。”明舒盯着他直看。
“是吗?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陆徜没有否认她这个看法。
“那定然是近朱者赤!”明舒拍拍胸口,担下那个“朱”字。
陆徜难得没有与她斗嘴,只转而问道“你今日与你的小姐妹谈得如何?”
提起这事,明舒便收起笑正色回他“殷娘说铺面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拿到,到时候需要修缮,我要开始物色泥瓦木匠,过些天就找人先去看看铺面,让给出个图纸,另外还要着手采买摆件,雇请伙计,最关键的是得与五哥商量下货物,该挑的都要挑起。一个月时间用来修缮,再一个月用来筹备,最快三个月……也就是今年六月左右开张。”
做生意明舒可比陆徜在行,她的计划很周全,基本无需他再提点什么,陆徜便只静静听着,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
明舒说着说着,却有些顾虑“阿兄,你定能金榜题名,他日也许能夺三甲,仕途必定顺遂,而我身为你的妹妹,却去做那不入流的商贾,我会不会给你招来非议,影响你的仕途?”
陆徜抬手轻覆她发顶,声虽轻,语却重“我十年寒窗选了这条路,为的就是护我想护之人,若我连你都护不住帮不了,我走这条路又有何意义?”
从前是他母亲,如今添了明舒。
“阿兄……”明舒大眼眨了眨,“谢谢。”
余话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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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阴,春雨又临。
陆徜一早就出了门,放榜之日将近,同时也意味着殿试之期马上就到,他还有需要准备之事。明舒起身下楼时,楼下只有曾氏一人,正拿着封信站在门边。
“阿娘。”明舒唤了曾氏一声。
曾氏回头“你来得正好,才刚有个孩子送了封信到咱家,是给你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信递予明舒。
大清早的谁给她送信?
明舒狐疑地接过信,信上果然写着“陆明舒亲启”等字,信封亦被妥善封了口。
她翻翻信封,没见落款,便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坐到桌前看起。
看着看着,她眉头微蹙。
“什么人给你来信?”曾氏问道。
明舒不瞒曾氏,一边将信递予曾氏一边回道“是殿前司都指挥史卫家的二夫人……给我来的信。”
信上落款报了身份,可明舒不认识这人,与卫家更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那你要赴约么?”曾氏很快看完信,问明舒。
“我去看看什么事吧。”明舒点点头。信上只说听闻她在京中事迹,因而想要见面。
如果是打听到殷家的事和闻安及松灵书院的事而寻上门,那很可能是慕名找她调查的,赚钱的事,她不能不去,况且日后满堂辉开张,也打算承接此类案子,明舒没有拒绝的理由。
“记得带上伞,瞧这天是要下雨了。”曾氏对她外出已经习以为常,只叮嘱她注意天气。
明舒“嗯”了声,拿起油纸伞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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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明舒出了门,曾氏又将大门关上,自己在灶间忙起别的事来。
约忙了半个时辰,屋外传来敲门声,每三下一顿。曾氏只当是明舒回来,匆匆放下手上活计,拿围裙擦着手出来,一边道“来了来了!”一边开门。
木门“吱戛”打开,曾氏正数落明舒“这么快就回来……”
可那话却随着她抬起的目光戛然而止。
门外站的不是明舒。
“玉卿。”那人唤出她的闺名。
曾氏名玉卿。
她怔了怔,看着门外穿戴富贵的男人,一时间竟找不到言语,直到他看了看屋内,道“方便进去说话吗?”
曾氏才终于回神,神色淡然地将门彻底打开,待他进屋后,她又砰地关上门,落下门闩。
该来的人,终是会来。
灶间的水刚开烧沸,曾氏顾不上招呼他,径直去了灶间,出来时手里端了杯茶,那人已经坐在桌旁,看着她端茶走来的模样,依稀还有十八年前的温柔,可那眼眸,却是冷冷淡淡。
“陆大人,贫家无好茶,您若不弃,便请润润喉。”
她的声音依旧动听,轻轻柔柔,纵是绝情亦惹怜惜。
“玉卿,你我和离已逾十八年了吧,两个孩子都已长成,这些年,辛苦你了。”陆文瀚端起茶来,吹去浮沫,小饮半口。
曾氏覆在小腹上的手一攥,道“你是为了两个孩子来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与你夺子,只是此前在松灵书院见到陆徜与明舒,他二人着实聪明,你将他们教养得很好,陆某有愧于你。”陆文瀚道。
曾氏一笑,那笑,含嘲带苦。
十八年没见,当初鲜衣怒马肆意而为的少年,也已经被磨得棱角全无,说起这样的场面话来,全然没有和离之前与她争执得面红耳赤,半步不肯退让的模样。
而她,也已经没了昔年怨气。
一场少年夫妻,不过换今日陌生眉眼。
“我自己的孩子,当然要用心教导,你不必谢我,亦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陆文瀚点点头“陆徜我还瞧过几眼,明舒那孩子,和离之时你刚有孕,我却是一眼都没见过。”
闻及明舒,曾氏眉头大蹙,待要同他说清,可想想明舒的情况,也不知当说不当,便又咽下。
当年和离之时她怀的那个孩子,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就落胎没了。
“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她不愿多扯过往,问道。
“玉卿,那两个孩子似乎并不知道生父尚在人世?”陆文瀚问道。
“是,我和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已经亡故。”曾氏回他。
陆文瀚眉心微微一蹙,那神情像极了陆徜。
“玉卿,我与你只是和离,可你却对他们隐瞒我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怎么告诉他们你的身份?成亲之时,我不知你是陆家幺子;和离之时,我不知你去往何地;十八年重逢,我甚至不知你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尚书令,我要如何说?”
一句话,说得陆文瀚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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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果然下起雨来,明舒赶在雨下大前跑进聚缘茶馆的屋檐下,拍拍身上的水珠,这才进了茶馆。卫家的二夫人约她在雅间见面,明舒让茶馆小二领路,很快走到雅间外面。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个端庄娴雅的卫二夫人,但没想到进门后迎上前的却是个大嗓门的丰腴女人。
不止嗓门大,这卫二夫人手劲还大,攥着明舒就不放手,直嚷着“可算来了!”
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她才收敛起来,压低声音。
明舒倒给她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这位二夫人,这二夫人打扮得倒还得体,虽然丰腴,但圆脸肤白也甚是可亲,只不过现下她脖子上挂着面明晃晃的大佛牌,左右手腕都绕着几圈佛珠,与这身打扮完全不搭调。
“二夫人……你寻我有何要事?”明舒坐到凳上也不等丫鬟上茶就问道。
卫二夫人就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开口道。
原来这位二夫人,是卫家二房的媳妇刘氏,卫家老爷还在世,故两个嫡子并没分家,都住在一个园子里,但这卫老爷也已垂垂老朽,所以家中掌事的是卫家长房,也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卫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