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应该不是,"门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人是骂老夫人和……和死去的大老爷。”王展是没有承爵的,所以他不能被称为伯爷,府中的下人都尊一句大老爷。
王锵是个孝顺的儿子,一听得来人是骂死去的父亲和母亲,当下大怒,也不管是不是沈万紫带来的,立刻便道:“走,出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伯府撒野。”
王锵认为,死者为大,只有性情恶劣,没有修养的人才会骂死人,当即便气冲冲地带着蓝氏出去了。
而在王乐章踢凳子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去禀报姬氏了。
大家都默认,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夫人才镇得住,二爷虽有官身,但为人平和,压不住这样暴怒的醉酒汉子。
姬氏听闻是沈万紫带来的,而且那人骂的还是死去的公爹与病着的婆母,当即披衣起身,稍作梳妆便在锦绣的搀扶下出去了。
她病情已经好转,只是身子虚了些,秋风瑟瑟,这一路出去疾步行走,倒是觉得整个人还精神些了。
到了正厅,却见自己的素来温和的小叔已经脸色铁青,指着那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男子喝道:“闭嘴,先父怎容你辱骂?你好大的胆子。”
话刚说完,便见他的胸口衣裳被那人执住,拳头眼看着就要朝他脸上挥去,姬氏连忙道:“慢着。”
王乐章听得姬氏的声音,拳头定了定,到底还是放了下来,把王锵一推。
王锵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蓝氏把他扶住的。
全程,沈万紫都没有阻止,只是坐在圈椅上,支着下巴用醉眼看着这一切,看到姬氏来,沈万紫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行了个礼,“姬夫人,得罪了。”
姬氏知道沈万紫不是鲁莽没分寸之人,今晚这样带人来闹,肯定有原因。
她打量着王乐章,似乎见过的,只是他如今醉醺醺,脸颊发红,发鬓微乱,眼底有几分疯魔般的放肆。
又似乎没见过。
“夫人,他叫王乐章,惜惜的五师哥。”沈万紫介绍之后,也直言来意,“他是来找老夫人的,烦请带去一见。”
姬氏马上想到那买他铺子的古啸风,古啸风是王妃的四师哥,这位是五师哥。
莫非买卖店铺真出了问题?管事骗了她,是欺人家外地人,故意开的高价吗?
她这般想着,道:“不必请母亲,有什么事情同我说,我能做主的。”
王乐章坐在沈万紫旁边的椅子上,气息微促,眸光环扫了一眼这正厅,这外院,他是有印象的,打小他记性就好。
不止这地方有印象,连方才他要动手揍的王锵也有印象,记忆最深的要数祖父,可祖父不在了。
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将近二十年了,再一次踏足这里,没有温声笑语,满堂的戒备让他的委屈如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头脑很晕,也很难受,想吐,强忍着抬起头看着姬氏,眼底殷红如血,“你能做主,好,你去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狠心丢弃。”
第1155章
你没死
王锵指着他怒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母亲几时丢弃过亲生儿子?我和大哥都好好的。”
"你们好好的,那我呢?"王乐章怒吼,用力过猛,胃部和嗓子受了刺激,抱着胃部蹲下来,用内力把翻滚的胃内酒压着。
他这话一出,王锵先是一懵,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着他,眼底充满了不敢置信。
姬氏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是她刚入门的时候得知的,母亲总共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因为得病没有治好,送去寺庙里养着,结果寺庙失火,母亲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莫非,莫非是没烧死?
“你叫什么名字?”王锵已经哽咽地问了,嘴唇不可自拟地颤抖着,巴巴地看着王乐章。
“问她,问她。”王乐章抱着胃部,难受地坐了回去,瘫在椅子上,这句话便没什么力气了。
姬氏走近,也显得有些激动,“我记得了,我见过你,你好几次在伯府门口走动。”
他没说话,姬氏便看着沈万紫。
沈万紫没看她,看着王乐章,“王老五,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你告诉他们,你叫王娇娇,打小被人当女孩般养着,五岁的时候被人丢到寺庙里去,几个月就被折磨得快死了,被扔出去,你师父把你捡了回去,救了你的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的是他们,你讨个说法。”
王锵像是被几道雷一同劈下,僵直定住,连眼珠子都被劈定了。
随即嗷了一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王乐章,发出此生从未有过这般凄厉的喊声:“你是娇娇,你没死。”
他甚至都不印证一下,抱着王乐章就是嚎啕大哭。
他没有办法告诉大家,在四弟死了之后,他曾经做过很多次梦,梦到四弟回来了,梦境很真实,但醒来总是一场空。
王乐章想推开他,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根本推不开,哭声就在他的耳边,真聒噪。
王乐章撇撇嘴,心里的委屈仿佛没有这么大了,原来这个家还有人拿一分真心待他的。
姬氏激动得红了眼眶,急忙转身重重握住锦绣的手,声音也压不住的颤抖,“快,去把老夫人扶出来,先别告诉她,免得她激动过度摔倒。”
自从王清如的事情之后,老夫人病情加重,虽不至于要一直卧床,但她情绪低落,不愿意踏出院子半步。
如今锦绣来请她,她也是意兴阑珊,“不管是什么客人,叫夫人应酬便是,老身不去了。”
“老夫人,夫人说一定要请您出去的,您便去一去。”锦绣说。
老夫人眉心跳了几下,心头一慌,“是不是三姑娘又闹出什么祸事来了?”
她已是无法承受打击了,只这么一说,便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不是,和三姑娘没有关系的。”
“不要骗我,不要骗我了。”老夫人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真是怕了。
伺夜的陈妈妈急忙过来扶住,对锦绣说:“这么晚了,是谁来了?出了什么事?夫人解决不来吗?非得老夫人出去。”
锦绣只得直言道:“是沈姑娘带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喝得醉醺醺的,说要问老夫人讨一个说法,问老夫人当初为什么要丢弃他,如今二爷正抱着他大哭,叫他娇娇呢。”
锦绣的手忽被重重地攥住,老夫人喘着粗气,身子站立不稳,力竭声嘶地喊了一声,“快,带我去!”
第1156章
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得走路都虚浮的老夫人健步如飞起来,连锦绣和妈妈都追不上她。
她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眼前所见也不是这院子里一景一物,是那场在她心里烧了好多年的大火,大火里有凄厉的惨叫声。
那时候她被人拖着拽着抱着,眼睁睁看着那场大火吞噬了一切。
她的幺儿,就这么被烧死在里头了。
扒出来好多具尸体,她甚至无法分辨,那一具尸体是她的儿。
她哭得几度晕厥过去。
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可能没死,她怎么敢想?儿子那个时候病恹恹的,走路都要人搀扶,怎么可能在那火海里逃生?
到了正院,她只看到了一个人,别的一个都瞧不见。
随着泪水不断滑落,她便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只是循着那模糊的影子走过去。
她的头微侧,声音像是被棉花捂过一般,无力且不确定,“你是我儿吗?”
王乐章认得她,心里最恼她。
但是这一刻看到她这泪水不断滑落的样子,他心里也特别的难受。
他站着不动,也不回答。
“母亲,他是娇娇。”王锵哭着在旁边喊道。
“啊……”老夫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抱住了王乐章,往事在漆黑浓稠的夜里穿越回来,她的心像是被剜去一块的痛,所有的痛汇聚成了一句尖声,“你没有死!”
滚烫的泪水,湿透了王乐章的肩膀,他一开始是无动于衷,渐渐也跟着落泪。
但很快,他推开老夫人,淡淡地道:“老夫人表演给谁看?是你们把我送去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本该是死了的,只是有恩师救我,才活了下来,我也不是王娇娇,我叫王乐章。”
“不,”老夫人继续扒拉回去,要把他抱在怀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剧烈悲喜之下,老夫人昏在了王乐章的怀中。
福寿堂里点了几盏灯,琉璃灯罩笼着,光芒柔和。
老夫人只叫了姬氏和王乐章留在身边,仆妇一律摒除在外,王锵夫妇都不能进来。
王锵坐在如水般凉的石阶上,风灯影影绰绰,更深露重,那光也仿似笼了水雾,显得那么不真切,王锵喃喃地对蓝氏说:“娘子,为夫是在做梦吧?”
蓝氏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真的,不是梦。”
沈万紫跟姬氏说了一会儿话,所知道的,也全部告诉了姬氏,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吧,她好困啊。
福寿堂里,老夫人自醒来之后就没松开过王乐章的手,眸子也没有移开过他,一直看,一直看,越看越心痛,越看越想落泪。
“真像你的舅舅,跟你舅舅长得五六分的相似。”
王乐章与王锵王彪都不像,却像了娘家舅舅。
王乐章的心还是很别扭的,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真要抛弃自己,似乎别有内情,他愿意听一听。
沈富贵说得对,便是委屈也得说出来,凭什么自己受着?
“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像沈姑娘说的那样?”
老夫人道:“我单独叫你们来,便是想要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诉你们,本来,这些事情我是打算带到棺材去,想着下去之后再跟娇儿交代的,如今他还活着,那么我便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完,我死也瞑目了。”
老夫人眼底里透出一股子的狠意,是姬氏不曾见过的。
第1157章
将信将疑
姬氏把参汤给她喝下,便与王乐章坐下来听她说。
“当年我确是被蒙骗了,我一直以为长青道人跟他说的是,咱们娇儿是旺他利他,那时候他显得很疼爱娇儿,娇儿病了,他比是都着急,到处求医问药,可娇儿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过了五周岁,几乎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是老夫人剜心的痛,说起,依旧是一副疼得难以呼吸的模样
“长青道人说,如果不想办法,娇儿怕是连一个月都熬不下去了,唯有送到石山的寺庙里,求菩萨庇佑,才有机会活过十八岁,只要过了十八岁的坎,往后他便是顺风顺水一辈子。”
“你祖父不同意,说这都是骗人的鬼话,可你父亲带着长青道人见了你祖父,不知道说了什么,你祖父最终是同意了,而且,你祖父每年给三千两银子那道人,说是点什么莲花灯给你续命,佛道一同庇佑你。”
“那都是谎言!”老夫人忽然提高了声音,变得凶狠起来,“骗了我,骗了你祖父,骗了所有人,根本,那长青道人跟他说的是,你是旺你的祖父,你一天不死,他就无法继承爵位,还有可能早死,他处心积虑要弄死你,大夫开的药他全部都换了,有些有微毒,有些相克,有些是削心脉气血,所以你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她气息急促,眼底的恨意一览无遗,“我是怎么发现的呢,是在那场大火之后,那长春道人来找他,他们在书房里说了很久,却不知道我就在书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千不该,万不该害我的孩子,他不该!”
老夫人双拳紧握,下巴微微地抬起,整个人是紧绷的状态,便是如今人死了,她的恨意都没消除。
姬氏看到她这状态,下意识般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父亲的死……”
“是我做的!”老夫人眼底幽冷,十分干脆承认,"他杀了我的儿,他就要死,他当初用什么法子害我儿的,在那之后他的每一碗汤水里,都有我下的慢毒,分量不多,不会一下子毒死他,他会慢慢地身体衰弱,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永远都无法承爵。"
姬氏和王乐章都十分震惊,杀夫乃是重罪。
看着眼前这柔弱的老妇,王乐章不怎么相信。
姬氏却半信半疑,她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无底线宠溺,孩子就是她的心肝,看王清如闹成这样,母亲心里都不曾真正舍弃过她。
老夫人深呼吸几口气,“他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被你祖父知道了,所以,才确立了世孙,没让他承爵,他所求的,到死都没有得到,这就是他的惩罚。”
她泪水婆娑,声音破碎,看着王乐章的眸子也是极尽哀痛的,“我看着他咽气的,临死我告诉了他,是我毒死他,他想撕碎我,可惜他没有办法了,可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啊。”
她用力攥紧王乐章的手,哭得像个泪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还活着,是娘对不住你,娘没有好好保护你,对不起,对不起啊……”
姬氏看着婆母痛哭的样子,不由得心酸,她进门的时候,公爹还没死,只是身体不太好,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公婆感情很好,也以为公爹是个好人。
没想到啊,虎毒不食子,他连禽兽都不如。
只是,以母亲的性格,有可能会杀夫吗?
王乐章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难过,但又没有刚刚得知此事时那么难过,也是有人在乎他的。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叫一声母亲,亲情在他心里死了很久了,至少,每一次想起他都会告诉自己,只有师门,师门就是他的家,再没有别的家没有别的亲人了。
第1158章
姬氏让他们做好准备
老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狂喜狂悲中,一直拉住王乐章的袖子不放,眸光贪婪地怎么也看不够,泪水也不曾干过,“你能原谅母亲吗?母亲真的不知情,母亲也为你报仇了,你原谅母亲,好吗?”
但王乐章在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摇摇头,“老夫人,王娇娇确实是死了,但不是死在那场大火里,他被送去石山没多久就被折磨死了,那长春妖道让他做尽各种苦活,动辄打骂,最后奄奄一息被扔出去,填了狼腹。”
“不可能!”老夫人瞪大眼睛看他,“你既然一开始承认了,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不是?你依旧在恼恨母亲,对不对?”
王乐章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平静起来,“我是当初一同在里头的道童,我与他交好,所以我知道他的事情,但我真不是他。”
“你看你这张脸……”
“母亲!”姬氏脑子也活络了起来,道:“他只是小叔的朋友,不是小叔。”
老夫人茫然地看着儿媳妇,但他是啊。
姬氏对王乐章说:“你先回去,我过两日再去找你。”
“不能走,不能走。”老夫人拼命想拉住王乐章,但王乐章已经起身离开了。
“母亲。”姬氏压住她的肩膀,“不要强求,您知道他还活着,这还不行吗?他经历过什么您不知道,他心里有怨,如果您觉得愧对他,便补偿他,把家里的产业什么的,大部分都过给他,日子有功,终有一日他会放下一切的。”
“当年的事情不能再牵扯出来,人死不能复生,但您心里知道就成,知道他还活着,哪怕不相认又有什么问题?不比原先以为他死了好吗?”
老夫人冷静得有些快,“对,我要补偿给他,你能同意就再好不过了。”
姬氏同意,当然同意,最好是全部都过给他。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总觉得母亲是没有说实话。
姬氏不会让王乐章认祖归宗,没享过一点平西伯府的福气,却要来日承受平西伯府的祸事,不能够。
姬氏心里很高兴,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王乐章没有认祖归宗,那么将来就还有一个希望。
万宗门出来的人,她信得过,把一切都过给他,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孩子们还有瓦遮头,还有一口饭吃。
姬氏出去之后先找王锵夫妇,之前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们,但现在她觉得必须要说了。
“你大哥去南疆的时候,我派了些人跟着,他们会给我传信,告诉我你大哥在那边的情况,接触过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根据我目前所知的,他跟谋逆案的人牵扯上了,这个人本是无罪的,但她偏生又投奔了有罪之人,所以,一旦收网你大哥必将被问罪,我们平西伯府也会被牵扯进去。”
“平西伯府以后的命运会如何,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必定是风雨飘摇,所以不可能现在把小叔牵进来,你们记住,小叔已经死了,今晚来的是小叔的朋友。”
王锵与蓝氏惊得脸色发白。
“不能劝说大哥吗?”王锵问道,“现在跟那人斩断来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姬氏一脸凝寒,“我让人告知过,他不信,而且那人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对那女子痴迷入骨了,前些天来信,说要把她抬为平妻。”
“什么?”王锵猛地站起来,气愤道:“大哥怎可如此?我亲自去一趟南疆,我要骂醒他。”
“不要冲动,不能去南疆。”姬氏喝止,“理智一些,自从那平妻的信之后,我便没再给他去信,终止一切联系,也不再给他送银子。”
王锵和蓝氏没想到大嫂已经想得这样长远,怪不得最近她总是忧思沉沉。
第1159章
她一点都不无辜
王乐章和沈万紫牵着马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夜风习习,把酒气全部都驱散了。
“今晚冲动了。”沈万紫有些懊悔,“不该拉着你来的。”
“也好。”王乐章说。
“你心里怎么想?跟他们相认了?”
“不。”王乐章笑了笑,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她叫了我和姬夫人进屋去,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她没问过我一句,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我被带走之后怎么样,她只是在解释,撇清自己的过失。”
“这样啊?”
王乐章发鬓微乱,整个人又恢复了恣意的模样,“我记得第一次下山经历,在外一个月,回去之后师父和师叔都围着我问,吃的什么,遇到什么人,住的什么客栈,可曾打过架,有没有被人骗了钱财,见识过什么风光。”
“我师父也是。”沈万紫点点头,“这正常啊。”
“是的,”王乐章笑了笑,“所以,我是从小就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小孩,我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