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见与不见,让姑娘自己决定。宋惜惜道:“请到暖阁去,我马上来。”
国公府的暖阁在前院侧厅,除后院之外,如今便只有这一处烧着地龙。
闵氏进了暖阁之后,忧心如焚,一直探头看,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来呢?”
倒是二老夫人坐在花梨木交背椅上,因着暖和便解下了白狐毛围脖,汤婆子也置于一旁,听得闵氏叨叨不停,她蹙眉,“这里是国公府,前院后院远着呢,你以为像将军府豆腐块那么大点地方,走几步便到?”
闵氏讪讪,“我这不是着急么?母亲都疼大半日了。”
二老夫人哼了一声,“她怎么有脸叫你来?”
闵氏说:“二婶您不是也来了么?”
二老夫人冷冷地说:“我与你怎么一样?”
她是找着这个借口过来探望惜惜的,不知她这一个月是否过得好,她实是不放心。
第51章
实在没办法才来求你
这第一场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停了。
宋惜惜依旧是穿着素白的衣裳,簪着白花,回到府中她的衣裳基本是白色的,父孝母孝皆是三年,她不着艳色的衣裳。
她依旧像在将军府时那样的行动步履,不疾不徐,进了门便先福身见礼,“见过二老夫人。”
然后对着闵氏行了个平礼,微微颌首。
二老夫人起身,上前执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润白如凝脂,气色也不错,比在将军府的时候容色更胜了三分。
她这才放心,只是想起她在将军府的日子,眼底不禁一红,“惜惜,可好?”
“二老夫人放心,惜惜一切都好。”宋惜惜扶着她坐下,微微一笑,明眸上挑,“二老夫人也还好吗?”
“好,都好着。”二老夫人坐了下来,见她着实没有因战北望和易昉成亲而神伤,这才放心的。
“惜惜。”闵氏在一旁还礼,“是这样的……”
“大夫人着急什么啊?”二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你婆母一时半会的,也死不了,容我与惜惜叙话几句。”
宋惜惜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因为战老夫人的病又发作了。
但她没搭腔,只是与二老夫人说着话。
二老夫人双手放在身前,蓝色的如意纹样褙子还是宋惜惜去年入秋时叫人为她做的,包括放在一旁的白狐围脖。
“外头的人说什么,你不必管,人都是善忘的,保管过了年,便再记不得你的事情,所以你万万不可因那些不实的流言蜚语而堵心难受。”
宋惜惜道:“外头说什么,我是不知不管的。”
二老夫人听得这话,更是心安,便不说这个话题,也没问外头为何会有禁军,只问了她日常都在做什么,有什么消遣。
两人说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闵氏在一旁听她们闲话家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干脆直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惜惜,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二老夫人神色淡漠地端起茶来喝,反正要问的,她都问了,该知道的,她也知道了,接下来不管闵氏说什么,她都不会帮一句口的。
宋惜惜看向嘴唇脱皮的闵氏,这么冷的天,她嘴角还起了火泡,可见最近是真的忙昏了她。
“大夫人有话请讲。”宋惜惜温和地道。
闵氏听她唤这句大夫人,心里头有些难过,“你往日都是叫我大嫂的……罢了,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今日来,是婆母的病昨天夜里就发作了,到了今日一早,气得直接昏了过去,如今人是醒了,可若没有丹雪丸,大夫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所以特来求你,劳你去跟丹神医说句情……”
闵氏也要脸,知道现在还来求人家,是很不仁义的事。
但她没有法子,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婆母说,我若请不来丹神医,便要休了我,你知道我入门四年,如今只有一女,以前你在的时候,都是你侍疾尽孝,她要休我,一句不孝便可把我休出门去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求你的。"
“昏过去了?”宋惜惜想起一个多月前,她才服过丹雪丸,就算发病,也不至于会昏过去啊,“为何忽然这么严重?”
闵氏满脸的愤怒,“还不是因为昨日二叔和易昉大婚的事……”
她说了一半,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宋惜惜哦了一声,神色平静。
对的,她记得是十月底,但具体哪一天还真不知道。
第52章
我给你跪下吧
宋惜惜见闵氏既焦躁又不安的样子,不禁莞尔:“无妨,你就说吧。”
她今晚便要离开京城,如果今天事情没解决,明日后日她还要来的,省得她日日在府门口求见又进不去,把事情闹大。
她知道闵氏不得战老夫人喜欢,除了没生儿子之外,还因为她娘家不得力,嫁妆也没多少,更无魄力与世族大家贵女的气度与风华。
闵氏没与她为难过,更没端过长嫂的架子,所以愿意让她吐吐苦水。
闵氏眼泪便似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说了婚宴上的乱局,宾客都跑光了,请来的兵士最后也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怪罪她,包括她的夫婿战北卿。
洞房花烛夜,易昉掀翻了桌子,战北望本来走了,被老夫人得知之后撵了回去。
“这也就罢了,”闵氏说得气恼委屈,“结果今日一早嬷嬷去新房取帕子,却没见落红,婆母以为他们昨晚怄气没圆房,但易昉却大胆承认,说他们回京的路上便已经睡过了,与他们一队回京的将士都是知道的,婆母一听,直接气昏过去了。”
梁嬷嬷在一旁听着,立马便沉了脸,“这些事情,大夫人不必说的,我家姑娘还未经人事,听不得这些。”
姑娘是什么身份?怎听得这些无媒苟合的腌臜事?
这种脏事还要让这么多人知道,将军府虽然如今没落,但战老夫人却是极爱面子,即便想要贪图姑娘的嫁妆,也寻了好些个借口,在姑娘和离出门之后,她也逢人便说姑娘的不孝。
外头传的那些话,大半是她放出去的,好事之人爱添油加醋,便越传越离谱了。
梁嬷嬷曾在将军府管事,里里外外一把手,闵氏很是佩服她的,如今见她脸色陡然沉下,心头莫名地一怵,讪讪道:“嬷嬷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二老夫人听着,心头却是万般复杂,入门一年还没圆房,也幸好没有圆房,没便宜了那忘恩负义寡情薄意的战二。
日后若再得佳婿,也是清清白白,没半点让人诟病。
闵氏扭着手帕,她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哀求着宋惜惜,“方才是我失言了,你就看在昔日同为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请丹神医出诊,或者不出诊也行,卖些丹雪丸给我们便好。”
宋惜惜不语,眉目清淡,即便是闵氏,也认为是她叫丹神医不去给老夫人治病的。
梁嬷嬷恼道:“大夫人这话说得奇怪,你们请不来,我们家姑娘就请得来了?丹神医不去给你们老夫人治病,是因为没瞧上你们老夫人的德行,和我们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家姑娘不定又要被人说了。”
闵氏唉了一声,“横竖我如何说都是错,我也不说了,惜惜,我给你跪下吧。”
说着,便要真朝宋惜惜跪下。
梁嬷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气直骂,“大夫人何苦这样来折辱我家姑娘?你好歹是她前嫂子,你给她下跪,她受你这一跪,如何自处?”
二老夫人也觉得闵氏不得体,压根也不是宗妇的料子,淡淡斥责,“你来找过惜惜,尽了心尽了力,办不到就回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去请,他们多大的能耐啊,怎么偏你出头?什么事都大包大揽,你傻不傻?”
闵氏带着哭腔说:“他们说了,我办不到便休了我,他们家是什么人,诸位都是清楚的,他们真的会休妻。”
第53章
请以后别打扰
宋惜惜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想来是当初将军府策划休她的事情把闵氏吓着了。
闵氏哭出声来,又急忙用帕子掩住了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惜惜,是真的,我不骗你,母亲觉得将军府今非昔比,已经能跻身京圈名流,我掌家的日子,她时常透露出对我的不满,说我是长媳却没有长媳的的气度,她还直言说后悔当初让夫君娶了我。”
“我与你不一样,我若是被休,我回不了娘家,还会被娘家骂死,给他们抹黑了,害了妹妹和侄女们的婚事,我只能在被休之前,死在将军府,连姑子庵都去不了。”
闵氏的娘家,宋惜惜是知道一些的。
她父亲是枢密院的七品编修,官职虽不高也无什么实权,但读书人最重礼仪名声,若是家门出了个被休的姑娘,闵编修是决容不下的。
战老夫人觉得如今将军府不一样了,纵然婚礼闹成那样,顶多只是个笑话,但是不碍战北望和易昉的前程,将军府只会越攀越高,连带着也会提携长子战北卿,如此,将军府需要一位真正稳得住家里家外的宗妇。
但闵氏显然不行,否则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战老夫人就不会让她掌家。
二老夫人听了闵氏的话,也抿着唇没做声了,她知道是事实。
与那样的人同出一脉,实是她此生最大污点,可她二房也着实没有出色之人,将军府只有一座,多年不分家,所赚银钱全部都归于公中,如今也拿不出银钱来哪怕买个小宅子离了将军府。
所以,她也没有能力保住任何人,保不住宋惜惜,也保不住闵氏。
倒是宋惜惜略一沉吟,道:“丹神医对忠孝之人最为敬重,他老人家如今是恼怒老夫人把事情做得太绝,如果能让战北望和易昉去药王堂跪下一两日,兴许能打动他老人家。”
闵氏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二叔和易昉绝对不会愿意到药王堂跪请的,他们是有官身之人,怎会愿意跪一个平民?”
宋惜惜望着她,意味深长,“那就你去,跪两三天,请得来,是你的功劳,请不来,京中百姓也把你的孝心看在了眼里,再者,你因大寒天跪在药王堂,落了病根往后三天五天的不舒服,也没人说你什么。”
闵氏闻言,心头顿时一震,瞬间明白了宋惜惜的意思。
宋惜惜压根没想让战北望和易昉去,而是要她去,她孝名在外,将军府要以不孝罪名休她,就绝无可能。
二老夫人也点头,“大夫人,你真要好好感谢惜惜,立了孝名,你这位将军府长媳,孝名就打出去,哪怕是功勋世家见了你,也得尊你一声大夫人。”
说完,她不禁又叹气,惜惜也孝顺婆母,可惜府中侍疾,外头的人不知也不见。
也是吃了不会宣扬的亏,闵氏若去药王堂下跪求着,那药王堂出入都是贵勋人家,便是寻常百姓路过也能看到,不管最终丹神医来与不来,闵氏地位都稳了。
闵氏忙道谢,“多谢惜惜指点,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她自从接管中馈,又劳持了战北望的婚事,到老夫人病发,事事都不合他们的意,日日遭骂不说,还要重新再站规矩,这短短一个月,过得像一辈子那样漫长。
宋惜惜也只能帮到这里,道:“我在府中设了佛堂,未来几个月我都要在佛堂诵经,为我国公府满门冤魂超度,所以闭门谢客,希望二老夫人和大夫人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她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再登门求见。
第54章
出发
二老夫人和闵氏走了之后,宋惜惜也没回去睡觉,已经日暮了,等天黑便要出发,如今不睡也罢。
她想起闵氏说战北望婚礼上的事,忽然便有些想笑。
原来,这就是战北望喜欢的真性情。
可这真性情最终也没有让他高兴,还丢尽了将军府的颜面,婚宴之上,所有宾客全部走掉,这可是前所未有啊。
易昉……
宋惜惜心头咀嚼着这两个字,努力压下的恨意与怒意如翻江又倒海一般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贪图功劳,杀降屠村,侯府满门也不会被屠尽。
在这之前,她从未恨过易昉,夺夫也好,蔑视侮辱也罢,她也依旧敬她为国征战出力,取得了西京与商国的和平。
但现在,她恨死易昉。
易昉杀降屠村的事,外祖父是否知晓,她不知道。
陛下多半是不知,因为所有的塘报奏本都没提及此事,但也不排除兵部没有誊抄与此事有关的奏本。
此事还需要再调查,去南疆却是刻不容缓了。
夤夜,她穿夜行衣,手持长枪挑着包袱在宝珠担心的眸光中离开了。
禁军是守在正门,这会儿多半是在打盹儿,宋惜惜从后门离开,在暗夜的掩藏下,施展轻功迅速离开了。
翌日一早,她便出现在了城外别庄,跃进院子里头,便见枣红马拴在正院外,福伯办事妥帖,给马儿准备了马料,她抱了一把过来喂它。
抚摸着马儿的额头,宋惜惜轻声道:“闪电,我们要出发去南疆,要跑很远很远的路,但给我们的时间有限,辛苦你了。”
闪电用鼻头顶了她的额头一下,便继续吃料,她望了片刻,见偏厅的门开了,便进去坐一会儿,等闪电吃完休息半会便出发。
她拿出夜明珠放在桌子上,却见桌子上有几个锦盒,她认得这几个锦盒,是她叫福伯送去给表妹添妆的,怎么会在这里?
她微微怔了怔,随即想到是什么原因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原来,姨母也嫌她啊,也是,一个婚姻不幸的人,去给一个准新娘添妆,原是她的不懂事。
她的手从锦盒上移开,情绪并未受到什么困扰,这些礼物是代表了她对表妹的祝福,也尽了表姐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暗夜,北风呼啸,一骑枣红马快如闪电地奔跑在官道上,马背上的人披着黑色斗篷,斗篷被风吹起显得身段轻盈。
她一手持着桃花枪,一手抓住缰绳,风声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也刮在她娇白细嫩的肌肤上,如刀子割似地冷痛。
这张脸原本没这么娇气,都是因着回京养了两年,连点北风都扛不住了,真没用。
她有些气恼地半道停马,用一块黑布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黑曜石般沉静的眸子,继续驱马前行。
天亮,她已经去到代县,跑了二百多里了。
她停下来休息,也让马儿歇歇脚,顺便去买马料,这一路要辛苦闪电,给它买的马料都是最好的。
她也吃了点干粮,喝了牛皮水袋里的茶水,已经冷透了,但喝了两口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没歇息多久便继续出发,出发没一会儿,下雪了,好在雪不大,洋洋洒洒的,倒是让官道像是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这大好河山,她已经两年没出来看过了,只是如今不是贪看风景的时候,她按照闪电的节奏继续赶路。
第55章
抵达南疆
晚上投栈,闪电和她都能好好睡一觉,出门在外她特别的警醒,天没亮便起身梳洗,然后脸上蒙着黑布继续出发。
路程自然是艰辛的,又是那样的冷,脸上纵然有黑布蒙着,也被吹得粗糙许多了。
她晚上投栈的时候照了铜镜,瞧着自己原本掐得出水的肌肤红彤彤的,像是要开裂了,便取出一瓶茶籽油往脸上涂抹着。
倒不是为着漂亮,而是真裂了会疼。
出发的第五天清晨,她抵达南疆。
但是这一路,让她觉得不妙的是,官道上完全没有看见粮草输送的队伍,也就是说,北冥王以为赢定了,不需要再源源不竭地输送粮草。
但即将还会有一场恶战啊。
抵达南疆,打听了一番,知道如今只剩下伊力和西蒙还没收回来。
北冥王用兵如神,已经把丢失的南疆国土收回了九成,只剩下这两座城,怪不得没有看到粮草的输送。
北冥王的兵马如今也都在伊力,收回伊力之后,就可以把沙国人逼回西蒙,再继续攻西蒙把沙国人赶走,整个南疆版图便可收归商国。
她策马直奔伊力,到了如今,马疲人乏,但是就最后一哆嗦了,她让闪电加速赶路,今日之内,一定要见到北冥王。
天黑,她接近前方战地,北冥王屯兵于伊力城外,还没攻下伊力城。
自入南疆所见,满目疮痍,战火蔓延过的地方,充满了悲情。
宋惜惜对这片土地爱且痛,因为父兄就是牺牲在这片土地。
但容不得她多想,径直策马直奔营地,举着桃花枪高喊,“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求见北冥军主帅。”
她一路喊着策马奔过去,喊得声音嘶哑,有拦她的人,但是闪电势如破竹,竟从守卫的兵士阵营中直冲过去。
如神驹临世。
“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有紧急军情求见北冥王!”
宋惜惜大喊着,破哑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营帐里,篝火亮起,她看到士兵拿刀纷纷涌出,但听得是宋怀安之女,他们都没有轻易出手。
她翻身落马,桃花枪垂下,看着盔甲破损步步逼近的士兵方阵,她牵着马,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面容,大声道:“我乃宋怀安之女宋惜惜,有重要军情禀报北冥王。”
听得是宋怀安之女,士兵们都没有举起武器,甚至连眼中的敌意也消失了,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也不让她上前半步。
就这么僵持着的时候,一匹黑色的骏马从前方急奔而来,停在了宋惜惜的马前。
马背上身穿金甲身形高大的男子居高临下,面容脏黑,络腮胡子打了虬结,遮住了半截脸,只露出一双发着精光的眸子,炯炯发亮。
黑色骏马在宋惜惜身边绕了一圈,马背上的男人俯身看着她,出声问道:“宋怀安之女?”
声音透着些许的沙哑,也充满了怀疑。
“正是!”宋惜惜抬头看着眼前的将帅,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北冥王谢如墨。
她少时见过谢如墨,但那个时候的谢如墨也还是一个少年,只是因幼时开始习武,他比一般同龄的少年高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