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夫人已经缓过来了,但方才的难受,让她对宋惜惜恨得牙痒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声音粗嘎,“休,休了她,她被休出门,嫁妆也休想带走。”战北望道:“我没打算要她的嫁妆!”
“为何不要?她既是被休出门去的,嫁妆自然就归我们将军府。”老夫人抚着胸口,那地方还余微微地疼痛,“拿了她的嫁妆,那么多的银子,还请不来丹神医吗?北望,你出去借过银子,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吧?我们店铺都卖了才凑够办你婚事的银子,这家底算是掏空了。”
战纪急道:“夫人,是嫁妆重要,还是北望的前程重要?你要懂得衡量!”
老夫人的脸色在灯火里显得异常阴沉,“老爷,也是你说过的,陛下如今需要培养新的武将,言官就算上折子参他,陛下顶多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申饬几句罢了。”
战北望道:“父亲,母亲,大哥,此番休妻,我或许是一时冲动,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狭隘自私,善弄手段的女人做我的妻子,我想过了,休了她我虽会背负骂名,也会被言官参本,但如今南疆战事吃紧,我估摸着北冥王打不下,肯定是要增援的,到时候我和易昉便可作为援军前往,西京战场我们能战胜,南疆战场也一定能战胜,而收复南疆,是真真正正的不世奇功。”
他眼底热切,南疆战事打了几年,一直都拿不回来,连镇北侯一门全部都死在了南疆战场。
之后北冥王出征,至今已经两年多,看样子他也收不了南疆,如果南疆是在他和易昉手中收回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啊。
而且,收回南疆也算是为镇北侯一门复仇,到时候,谁还敢说他负了宋惜惜?
“我就忍辱负重一段日子,你们相信我和易昉,我们一定可以再上南疆战场的。”
战北望这番话,把战纪和战北卿都说动了。
老夫人更是激动,“既然如此,那就休妻,她确有嫉妒在先,不容平妻,连陛下的赐婚旨意都想违抗,更因妒忌而不孝,若不是请得太医来,我今晚说不准就死了。”
贪念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老夫人的心头。
她已经忘记那位放下世家小姐架子,亲自侍奉她心疾一年的儿媳妇,曾有多么的孝顺。
她也不止一次在别的夫人面前,赞赏她孝义知礼,说将军府能娶宋惜惜为妻,实是将军府之福。
“嫁妆是断不能让她带走的,北望,你不可犯傻,知道吗?”她警告着战北望,“把她休回侯府去,侯府的产业也足够她安稳一生,但我们需要这些银子为你的前程铺垫。”
战北望摇头,“不,我不要她的嫁妆,我只是想休了她。”
老夫人急怒,“不可,一分嫁妆都休想带走,来人,把她的嫁妆单子给我取来。”
第22章
她是恶毒
战北望急忙阻止,“母亲,您听我的,她的嫁妆我不能要。”
老夫人气道:“你真傻啊,你这个傻儿子,她欺负我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对她心软,她想要你母亲的命!”
战北望心头坚定,“父亲,母亲,大哥,拿了她的嫁妆非大丈夫所为,我绝不能要,明日还烦请父亲和大哥把两方族长请来,再把当日做媒的媒人一同请来做见证,至于四邻八方的,随便请个两家来,走个过场便是了。”
“当日为你们保媒的,是燕王妃。”战纪皱起眉头,“燕王妃是宋夫人的表妹,是宋惜惜的表姨母。”
老夫人道:“那就不请她,请那登门走礼的媒人,我记得是从西坊请来的。”
燕王妃身体不好,燕王府全交给了侧妃打理,将军府虽无惧一个不得宠又无子的燕王妃,但还是尽量不与皇家人闹起来。
战北望道:“一切交给母亲定夺,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去哪里?”战北卿问了句。
“就出去走走。”战北望大步出去,他要去找易昉,跟易昉解释此事。
他知道易昉最恨欺负女子的男人,他想告诉易昉,他不是欺负宋惜惜,他只是恼恨她做事太过,太绝。
半夜寻到易家去,也不是头一回了。
易昉的父亲易天明曾经是镇北侯的旧部,后因战场受伤,残了一腿便再不能上战场了。
所以易昉立下战功回来,易天明是最高兴的,觉得自己家中还有能为国出力的武将。
赐婚一事,他不是那么高兴,但是易昉说服了他,说宋惜惜识大体,很是同意这门亲事,他这才没说什么。
但是易母对女儿嫁入将军府满意得很,大张旗鼓地喧嚷开去,聘金和聘礼也是她要求这么多的。
小石子敲了窗户,没过一会儿,易昉偷偷开门出来,战北望便溜了进去。
易昉的闺房里摆放的全部是兵器,自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她就是喜欢点了灯,屋中全是刀光剑影的感觉。
两人抱在了一起,如豆的灯光照着两人,易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么晚来了?”
易家不大,小小的厅子,左右是两个房间,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有两间房,是易昉的兄长和嫂子住的。
所以,易昉不敢大声,唯恐被他们听到。
“易昉。”战北望扶着她的双肩,脸色凝重,“我要休妻,希望你能理解。”
“休妻?”易昉愕然,“为何?”
“今晚母亲发病,我去请丹神医,但请不来。”
“那老夫人没事吧?”易昉急忙问道。
“现在没事了,请了太医,但太医说母亲心疾必须要用丹神医的丹雪丸,丹神医是宋惜惜请来的,他和镇北侯是至交好友,所以他听宋惜惜的,宋惜惜让他不来,他就不来了。”
易昉听明白了,“所以,她是要以你母亲的病来逼你,不许我们成亲,是吗?”
“没错,我今晚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要休了她,但你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嫁妆,我也不是欺负她,实在是她做事太绝情,我才会休她的。”
战北望解释着自己休妻的原因,担心她会因此误会他是薄情负心汉,欺负女子。
易昉也恼怒,“她这样做实在太过分,这已经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她是恶毒,想谋害婆母呢。”
战北望道:“所以,你也同意我休了她,对吗?”
第23章
仁义
易昉想了想,心头也在权衡利弊。
休妻,弊是大于利的,那正室名分她不是不看重,只是现在休妻会阻碍他们以后的前程。
她的前程自然也是十分要紧的。
只不过,那个人是宋惜惜啊,那日与她会面,见她一笑倾国,心头便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是惯会勾人的狐魅长相,难保来日战北望会再一次为她倾倒。
休了她,自己入门便为正室,父亲原先不高兴的就在于平妻也是妾,那当了正室,父亲就没理由不高兴了。
而且,谁不想当正室呢?之前之所以同意是没办法,因为他们的感情发生在他成亲之后,好在是他们没有圆房。
再说了,一个娇贵软弱的贵家小姐,她自问还是拿捏得住的,当家主母又如何?不就是为他们奔波劳碌,劳持内宅之事的人罢了。
这都是之前的想法,可那日见她也咄咄逼人,要拿捏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休了。
她随即点头,“她这般恶毒,实在不能忍,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至于嫁妆……”
她想了想,“我朝律法,但凡被休弃出门的,嫁妆不可带走,如果让她带走,是你仁慈,不让她带走,也有律法可循,但这个我就不给意见了。”
“嫁妆,我不要她的。”战北望还是这句话。
易昉望着他,满眼的倾慕,“我知道你品德高洁,不屑用她的嫁妆,再说,偌大的将军府,难道还稀罕她那点嫁妆吗?”
被心上人这么一说,战北望顿时满心欢喜,道:“不仅不会要她的嫁妆,她这一年贴补给将军府的,我也一并退还。”
易昉神色一僵,“贴补?她这一年用嫁妆贴补过将军府?”
战北望脸带窘迫,“母亲长期吃丹神医的药,甚是名贵,将军府入不敷支,所以她嫁进来之后,便贴补了些。”
易昉惊愕得很,“将军府还需要她来贴补?将军府怎么会入不敷支的?我听父亲说,当年你祖父得赐将军府的时候,还赐了许多良田商铺。”
“是有这么回事的,但不善经营,都卖了。”
易昉吃惊地看着他,心头像是被泼了一盘冷水,“那……将军府如今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战北望道:“是,但不要紧,我们冒尖出头了,以后俸银也好,赏赐也好,都不会少。”
他一心想着和易昉共创前程,一时的艰难,他觉得可以度过的。
他深信易昉也会愿意同他度过。
易昉心头瞬时复杂起来。
她不知道曾经显赫的将军府会式微至此,是啊,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战北望的父亲和二叔都没有身居要职,他大哥也碌碌无为,将军府靠着他原先的军功苦苦支撑。
当日他迎娶宋惜惜时,大张旗鼓,满城皆知,十里红妆是一抬一抬地送往将军府,当时她看了个热闹也觉得十分震惊,只认为两家应是差不多的,如今想来,那场婚礼应该是镇北侯府支撑出来的风光。
若是如此,那么宋惜惜的嫁妆定然十分丰厚。
她心底发生了些许的改变,犹豫半晌,道:“若悉数退还嫁妆,岂不是叫人觉得你理亏?”
战北望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
易昉转了脸去,声音有点含糊,“我只是觉得,嫁妆退还部分已是尽了你的仁义。”
第24章
是宋惜惜手段卑劣
战北望怔怔,“但我怎能要她的嫁妆?我堂堂四品将军,男儿汉,怎能用弃妇的嫁妆?”
易昉想了想,转过头看着她,眸色如水,“你母亲是要长久吃药,想来那药也不便宜,你我此番立功求了赐婚,便无别的赏赐,你我虽都是四品将军,可每年俸禄就这么多,就算全部归于公中开销,只怕也维持不了开销。”
“而且……”她觉得说出这话来,有些难堪,遂是迅速地说了一句,“就算我们日后会继续累积军功,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武将总是艰难些的,总不能让你母亲的病继续恶化,所以,要么是全部退还,要么是承受不孝之名。”
战北望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说不出心底涌起的那股是失望还是无奈,可仔细想想,易昉说的也是有道理,也是为他着想的。
她也是怕他担负不孝罪名,被言官缠上不放,于前程有碍。
想到此,他心头微暖,“易昉,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易昉一心为他,他不能让易昉跟着他背负骂名。
易昉听了他的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的。”
这句话给了战北望很大的力量,他情不自禁拥她入怀,“易昉,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吃苦的。”
易昉把头伏在他肩膀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他同意扣下宋惜惜的嫁妆了。
不是她贪图宋惜惜的嫁妆,实在是宋惜惜手段卑劣,竟以战老夫人的病来做威胁,江湖也讲究一个快意恩仇呢,她宋惜惜做出这样的事,让她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至少以后做人不敢再这样卑鄙。
对她宋惜惜也是大有裨益的,吃过亏,才能长记性。
第二天一早,将军府的人便开始忙活休妻的事。
两家结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都走了流程的,所以休妻也要有章程。
要有见证人,要证实被休的那个人,确实是犯下了七出之条。
尤其将军府和镇北侯府都不是小门小户,休妻这样的大事,不能随意一纸休书便可了了。
宋家那边,镇北侯这一脉已经没有人了。
这几十年,他们这一门,是战死的战死,早夭的早夭,到了镇北侯的父亲,倒是生了三个儿子,可惜也全部战死了。
镇北侯自己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五个儿子早早娶亲生儿育女,哪怕镇北侯和六位少将军都留在了南疆战场,可其中有五位少将军已经生了儿子。
但也全部葬身于半年前的那场暗杀里。
所以如今这一脉就剩下宋惜惜一个。
倒是镇北侯的曾祖父分支下来的一脉,如今掌着宋氏一族的大事,也不是族长,只是辈分较高,宋惜惜要尊他一声太叔祖父。
这位太叔祖父一门都在京中,家中无子弟入仕,只是在京城经商,生意做得也还可以。
镇北侯府被灭门那一次,也是这位太叔祖父带着宋氏子弟去帮忙料理后事。
所以今日休弃宋惜惜,将军府把他老人家请了过来。
他老人家已经九十高龄了,陪同过来的,是他的孙子宋世安,虽是孙子,但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了。
宋家是知道赐婚一事的,有人愤怒,为宋惜惜不平。但也有人看笑话,毕竟,镇北侯府曾经多么显赫,叫人眼红了。
宋太叔祖宋太公被请过来的时候,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他不顾战北望如今是朝廷新贵,只冷冷地道:“男儿薄幸,自古如此,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得了新妇便要休妻的也是少见,今日将军府若不给出个说法来,老朽便闹到陛下跟前去,老朽已经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什么都不怕,但老朽活着一日,就不容有人这般欺负我宋家的人。”
第25章
不许看
战纪知道这位宋太公性情暴躁,也不敢得罪,道:“老爷子您放心,今日请您来,就是要把两个孩子的事明明白白地处理了,您稍安勿躁。”
宋世安也在一旁宽慰祖父,道:“一会儿惜姐儿出来,我们先问问她,不能什么事都由他们一家人说了算。”
宋太公怒道:“甭管什么事,就冲他战北望出征一年,我们家惜姐儿给他守了一年,侍奉公婆,善待叔姑,打理家事,他都不该这样欺负人。”
“老人家稍安勿躁,等人都到齐了,您再说不迟。”战北望淡淡地说。
四邻八舍他是不敢请的,将军府隔壁都是官邸,请官员过来当见证休妻,于自己的前程有害。
本来战北望想请官府管辖户籍的官员过来,顺便在休书上盖章,但他想着休书下了之后,他亲自送过去衙门,不愿意太多人见证。
将军府这边,也把长辈们都请了过来。
战北望的祖母死得早,二房的二太夫人却还在的,二房这些年也没出几个能耐人,只有一位入仕,却只得了个闲散官职,与战纪和战北卿差不多。
且两家早就分家了,只在年节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会来往一下。
如今二太夫人作为长辈被请了过来,请过来时,便得知是战北望要休妻,还暗暗吃惊了一下。
这个节骨眼上休妻,那不是自毁前程吗?
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宋氏一族已经没落,任镇北侯当初再战功赫赫,如今的侯府却连个接班人都没了。
昨日黄花已成土,而易昉将军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入了太后的眼,当今陛下又是孝顺明君,易昉必定还能继续高升,哪怕她再无战功,太后也会以为女子树立一个榜样。
战北望有她襄助,日后自然也会步步高升。
再如何,也比宋惜惜好,毕竟镇北侯府于战北望的前程再无力襄助了。
不过,也犯不着休妻啊?
除非是易昉不愿当平妻,容不下宋惜惜,他们便要做出选择。
宋惜惜所犯嫉妒与不孝,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凭着这两条,确实可以把宋惜惜休了。
但是,这一年来宋惜惜是如何待她婆母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孝顺得很;至于善妒,内宅里有哪个女人不善妒的?若个个善妒的也要休出门去,岂不是满大街的弃妇?
宋惜惜如今闹点小脾气,大抵也是想争一争,好在易昉面前立威。
既知道是这样的心思,那哄一哄,总不至于闹到要休妻的。
所以,二太夫人很肯定,就是易昉容不下宋惜惜,要在进门之前休掉原配,自己好当正房夫人。
是啊,像她这样有前程的女子,又怎甘当个平妻呢?
所以,二太夫人没打算说什么话,免得两边不讨好。
“她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催催!”战老夫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催促下人去找。
下人急忙去催,但门房却送来了一封信给战北望,说是易昉将军叫人送来的。
战北望想着可能易昉还是不忍心让他休了宋惜惜,所以来信求情。
他叹息一声,易昉总归是护着女子的,可惜宋惜惜并不领情。
他走出门口,到了回廊的拐角处打开信看,看完之后,他呆若木鸡,然后猛地拿起信再仔细看字迹,确实是易昉的字迹没错。
也就是说,这封信真是易昉写给他的。
但不都说好了吗?不要宋惜惜的嫁妆,为何易昉却在信中说务必扣起一半嫁妆,理由虽然很充分,说这是律法规定的,而且如果没有扣起嫁妆,反而显得将军府理亏。
信中更说,只扣起一半嫁妆已是将军府仁慈,若换做其他人家,一文不还。
可他战北望堂堂男儿汉,怎么能要下堂妻的嫁妆?传出去,他名声尽毁。
心头紊乱之际,一抬头却见宋惜惜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信跌落在地上。
宋惜惜低头瞧了一眼,战北望喝了一声,“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