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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张白?圭感受到他的真诚,心中感怀,连忙道:“大?人、学政,你们的心意,白?圭永世难忘!若有来日,必将?衔草结环以报。”

    李士翱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小少年?清澈稚嫩的脸颊,有时他的言行,真的会让人忘却他的年?岁。

    张白?圭克制半晌,终究忍不住,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他明显沉浸其中。

    田顼盯着?他读书的样子,过了片刻,从他手中把书抽出来,翻开第一页,含笑问了几句。

    张白?圭一一答上来。

    “真过目不忘?”田顼惊了。

    李士翱也惊了。

    他也听过这样的传言,还当是夸张的说法,可能是背书比较快,没?想?到是真——过目不忘。

    那也太厉害了。

    看着?面前的藏书,光是一册中庸,便有十余种释义,张白?圭才探知世家大?族的一点底蕴。

    寻常寒门士子,想?要和?他们这些?庞然大?物比,真的很?难。林宅藏书已是丰厚,对于张家台来说,已经高不可攀。但和?田府这小小一个偏门宅院都比不得?。

    张白?圭心中愈加感念。

    眼瞧着?天色不早,李士翱停止自己?疯狂行为,带着?张白?圭离去了。

    等出门后,李士翱才笑着?道:“田学政桃李满天下,对待学子最是和?缓,但越是温和?性子,便越是难以走进他的心,幸而你容颜极盛,又?是个文采好的。”

    有一张精致容颜,实在?太好了。

    大?明朝做官,容貌也是一等一的重要。

    *

    张白?圭去了李府,赵云惜就去逛街,她寻思,能得?上峰单独召见府试成绩不用愁了,那就得?备着?院试、入县学的东西。

    院试简单,和?府试相差无几,倒也不必特意准备。

    而入县学要备的东西就多了。

    从学服到被褥、水杯、盆子都要先备好了,甚至还有数算用具等,林林总总也不少。

    来次荆州府不容易,索性一次置办齐全了,也省得?往后要用时再慌里慌张。

    县学的课程和?林宅差不多,但在?林宅读书时,这些?都是由林宅准备,而如今要自己?准备了。

    还去银楼给他重新置办了网巾、幅巾、腰带、扳指等。读书时,虽然并无互相攀比现象,但不管是前世今生,先敬罗衣后敬人都是存在?的。

    她不忍心白?圭因为衣裳的事,难过受气。

    衣裳就穿着?林宅那些?就成,不用特意再置办,外头买的,还真没?有林宅的好。

    赵云惜一路走一路盘算,给甜甜也买了好些?东西,小闺娘长?大?了,快到说亲年?岁了,她略压了两年?,没?让她早早订婚,想?着?等她长?大?了,有主意了,自己?会做选择。

    但小闺娘的一些?首饰,也得?置办起来。

    甜甜喜欢一些?成熟端庄的装扮,小小年?纪就装扮的老气横秋。赵云惜没?勉强,每个人有自己?的偏好。

    等日头升高时,吃了一碗馄饨,她小声嘀咕:“白?圭怎的还没?回来?”

    都没?见他来寻。

    甜甜擓着?大?包小包,闻言将?汤汁喝掉后,这才笑眯眯道:“多留是好事啊,说明大?人看重他。”

    赵云惜自然知道,她就是有些?担心罢了。

    “走吧,回去。”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小院,把各色东西都清点好时,才听见外面传来马车的声音。

    “回来了!”甜甜连忙起身冲出去,笑着?道:“爹和?弟弟回来了?”

    赵云惜正在?洗锦帕,闻言看着?走进来的白?圭,笑着?道:“今日给你置办了好些?东西,你瞧瞧,这是岁寒四友的锦帕,我过遍水,你明日就能用了。”

    白?圭轻轻嗯了一声,还在?回忆着?在?田家宅院的事,满脸意犹未尽,他在?他们面前,实在?太青涩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江陵城中被称为小神童不算什么?,这世上小神童实在?太多了。

    他眉眼清亮,但他会努力上进!

    赵云惜把锦帕晾完,把小泥炉上煮着?的茶水倒出来,笑着?道:“喝点水。”

    两人喝着?茶,张文明已经提着?点心过来。

    “这是田府送的攒盒,里头都是点心,娘尝尝合不合胃口,咱以后也去买点。”

    赵云惜轻轻嗯了一声,用筷子夹起点心,糯米纸包着?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糯团子,能看到里面的夹心,上面还在?流淌着?奶味的汁水。

    她尝了一口,看起来会比较甜腻的点心,吃起来却甜而不腻,软糯可口,精致又?好吃,让她连吃两个。

    “真好吃。”她不住口地夸。

    张白?圭捧着?茶水,随口道:“今日去找知府大?人,他给我改了个名字,说让我回来问问爹娘的意见,看是否应允。”

    赵云惜摸了摸下巴,啜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名字呀?”

    这茶水滋味甚好,甘甜清冽,带着?一点点陈皮的回甘,配着?点心吃,极好。

    在?听到白?圭说完后,她惊讶地合不拢嘴,险些?将?口中清茶喷出。

    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第60章

    “张居正。泺閣”

    西窗下,

    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却不?及这三个字震耳欲聋。

    赵云惜失手打翻茶盏,她唇瓣抖动,

    半晌失语。

    张居正。

    她家小白圭是张居正?

    大明首辅。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一人。”

    张居正身上有太?多标签了,

    江陵神童、权相、大权独揽、位尊、一条鞭法。

    和死后清算。

    赵云惜唇瓣抖动,

    捧着小白圭的脸,

    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世间唯有张居正。

    张白圭吓得不?行,

    少年立马连忙张开瘦削的双臂抱住她,哄她:“娘,你不?愿意让改就不?改了,

    别哭别哭。”

    赵云惜痛苦于他的生前身后事。

    她俯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她拢在怀里的娇娇儿?,

    左肩扛着江山,右肩扛着百姓,唯独忘了自己。

    她泣不?成声?。

    白圭学着她往常的样子,

    轻轻拍着她脊背,

    安抚意味非常浓厚。

    “娘,咱不?改不?改啊。”白圭眸色清亮,定定地望着她。

    赵云惜想着他儿?时,小小的手,

    捧着厚厚的书,还?有看杨家将时,

    那些?专注。

    她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白圭,

    为大明耗尽心血,可他被摆宗辜负了。

    若是旁人,

    她只?觉遗憾惋惜,可这个人是她的小白圭,她便替他难过到不?能自已。

    她要心疼死了。

    她甚至想只?让他读书,不?让他做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便好。

    “改。”她咬牙切齿道。

    他自有他的路要走?,又?岂是一个名字能左右的。

    喉头像是被棉花堵着,眼眶也酸涩地厉害,她咬着唇瓣,开口便是泣不?成声?。

    半晌不?能言语。

    她深深地吸气,起身去洗了把脸,这才回身坐下。

    看着白圭乖巧的样子,她心中又?涌出?无尽难过来。

    万历年间,隆冬那场大雪,一身绯色官袍的张居正,踏着清白大雪,走?在紫禁城中时,信念坚定又?充满希望。

    可他又?怎知,一朝身死,神宗清算。

    朱翊钧在奏疏上批示:“居正朕虚心委任,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怙宠行私,殊负恩眷。念系皇考付托,待朕冲龄,有十年辅佐之功,今已殁,姑贷不?究,以全始终。”

    一生光风霁月,为国为民,死后却重压无数骂名。

    张家饿死十几口,长子自戕而亡。

    赵云惜心中生出?绵绵恨意来,他一手养大的小皇帝,就连启蒙书籍也是亲自策划,又?是画图又?是详注,却尽数喂了狗。

    好在,他护着的百姓,一直记得他。

    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做到了。

    赵云惜突然明白了林修然,明白了张居正,他们的文人风骨。

    他的脊骨,从来都是直的。

    赵云惜哭得不?能自已。

    她哑然失声?。

    张白圭不?解她情绪的突然崩溃,却紧张地抱住她,神情温柔地哄着:“没事没事,娘不?哭不?哭,我们不?改名不?改名。”

    赵云惜深深吸气,睁着通红的眼眶,从前她学历史,看人物兴衰在薄薄一页书,只?觉潮起潮落世事无常,像是看故事一样。

    从来不?曾想过,这薄薄一页书中,是白圭的一生,字字句句,横竖撇捺,笔者如?刀。

    她如?今再看,悲欢离合、家国大义?,里面有多少白圭的泣血锥心。

    赵云惜努力地平复心情,将白圭抱在怀里,亲亲他的小脸,眼眶通红:“没事,娘为你感到自豪,我儿?得知府看重,往后无灾无难到公卿,是极好的事情。”

    白圭眸光通透,知道这中间定然有他不?知道的缘故,但娘亲没说,这会儿?情绪又?不?好,便不?再多言,只?静静地陪着她。

    赵云惜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杯盏弹跳,落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她兀自在心中骂骂咧咧:“真是好日子过够了!才能如?此欺负我儿?,爱国可以!忠君免谈!如?今还?没到那一步,但也要早早谋划才是。”

    她冷笑?一声?。

    努力地收拾好心情,不?让白圭跟着忧心。

    张白圭见她红着眼睛,磨着后槽牙,见她情绪好上许多,有些?无奈道:“改名不?是大事,娘亲若是不?愿,不?改便是,何苦哭一场,眼睛都肿了,儿?子看着心疼!”

    她素来温柔矜持,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春日清晨带着露珠的海棠花,端的清艳逼人。

    何曾这样悲痛哭泣?

    瞧着就令人心疼地紧。

    张文明拿着锦帕过来给她擦眼泪,故意逗她笑?:“这样哭,我见汝犹怜!”

    两?人刚才被她惊住了,张文明愣神片刻才回神,那大颗的眼泪珠子像是砸进他心里。

    “别哭,白圭的前程,又?岂会因为一个名字而受影响。”

    “是啊娘,这是细枝末节,知府不?会介意。”

    赵云惜拧着眉头,鼻头堵,嗓子哑,眼眶肿,怎么都不?舒服,看着张文明愈加不?顺眼!

    他可没少给白圭添堵!

    她伸手就捣了他一个青眼窝。

    白圭的绊脚石!

    张文明捂着俊秀的脸颊,拳头砸在眼尾,晕出?一片红,眸中也渗出?些?许水渍,他幽幽道:“我陪你哭就是,何苦再揍我,手可疼?”

    赵云惜又?用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吹了吹,无奈:“你都不?知道躲?”

    张文明垂眸,长睫被生理泪水打湿,眨了眨眼,语气诚恳:“娘子痛快便好,我甘愿的。”

    张白圭:?

    他爹在说什?么。

    张文明丝毫不?抵抗,大掌附上那捧着他脸颊的手,温声?道:“娘子心中若不?痛快,治卿还?有左脸。”

    赵云惜甩开他的手,指着他,抖着手半晌也没说出?话,片刻后才憋出?一句:“你疯了!”

    张文明垂眸浅笑?,这些?年求而不?得,他早就疯了。

    赵云惜望着他颤动的长睫,终于意识到,平日里那个张文明,内敛又?克制,不?是他。

    他的本?性,从未变过。

    赵云惜细细打量着他,张文明容色甚好,乌发雪肤,五官清俊,如?今而立之年,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反而更有味道。

    这男人,身上添了股说不?出?的感觉,劲劲儿?的,还?挺惹人。

    赵云惜眸中滚落一滴泪,她用手捂住眼睛,极其缓慢地闭上眼睛。

    可惜。

    可惜了。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三人都没有说话,白圭上前来,偷偷将自己塞进娘亲怀抱。

    香香的,软软的,娘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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