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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赵云惜回眸,看向银楼掌柜,他满面愁容,不复在荆州府时的意气风发。

    她欲言又止。

    有些不敢问。

    但是赵掌柜主动?道:“荆州府贵人多,生意反而不好做,我没打过公安县来的同僚,被送还原籍了,哎。”

    赵云惜也是幽幽一叹,赵掌柜真的挺好。

    聊了几句,她又在琢磨作坊的事,有了羊毛作坊的经验,但她不打算做那么大,而且安排成流水线的步骤,那房屋规划就也要好。

    她在心?里开?始画,做香露本质上,技术含量很低,就是清洗花朵、蒸馏、复蒸馏,装瓶等?。

    但是要有负责人,她琢磨半晌,没有合适的人选,张家人丁太少,而赵家人丁倒是多,人家有自己的生意,没有闲人。

    她目光盯向赵掌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负责人。

    灵活、仁善、诚信。

    她起了心?思,一时也不急着走,把?玩着玉如意,笑眯眯道:“不瞒你说,我打算开?个香露作坊,每年的产出能?高一点。”

    “往常能?提供得?少,只能?在江陵卖卖,若是开?作坊,能?卖到荆州府去!周边几个县城,那都能?……”

    “现?在就缺个管事。”

    她笑了笑。

    赵掌柜闻炫音而知雅意,他瞬间意会,却很是犹豫,他在银楼做事挺好的,如果去作坊,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他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有冲劲,但他儿子还年轻。

    见他犹豫,赵云惜也不说什么,笑眯眯道:“你先好好想想,咱都是合作一年的老熟人了,彼此了解,待遇我们可以再谈再商议。”

    他能?做银楼掌柜,能?力和待遇肯定不缺。

    赵云惜觑着他的神?色,温和道:“我大伯开?了学堂,你家若有适龄儿童,也可以送过去读书。”

    这句话,深深地戳中了赵掌柜的心?。

    他神?色愈加复杂了。

    “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儿子也是,但他还有小孙子。

    赵云惜并不过多纠缠,笑着道:“掌柜的好好想,我先回去。”

    银楼掌柜纠结坏了。

    她家懂科举这点,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他家小孙子看着就挺机灵。

    若是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条不一样的路,就算是考不上秀才,开?个读书的头,后代也能?转转路子。

    他越想心?里越热火,下值回家后,立马就问了自己家人。

    “你们可还记得?赵娘子?她相公是秀才那个,她想开?个香露作坊,缺个管事,有意问我……”

    众人皱着眉头,不置可否,他现?在做银楼掌柜也挺好的,重新再去做管事,不一定比现?在好。

    “她家有学堂,若是我去做管事,估摸着能?送孩子进?去。”

    赵掌柜道。

    他几个儿媳顿时围了过来:“能?送孩子去学堂?这是好事!寻常私塾太贵了,孩子多,根本送不起,这才村里头,应该好负担些。”

    他家就赵掌柜挣钱多,但也供不起几个孩子读书,要不然早送去了。

    单送一人去,谁也不愿意。

    赵掌柜犹豫片刻,还是道:“人家就算是收学生的门槛低些,但只要有门槛,就不是人人能?进?,到时候人家选了谁,不要谁,你们不许有怨言。”

    他时常觉得?自己孩子太多。

    孩子多,孩子生的孩子也多。

    这么多围在跟前,张嘴要钱、要吃的,他都觉得?受不了。

    众人连忙保证,说肯定不闹。

    赵掌柜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作坊没开?起来,那岂不是……

    但他转念一想,赵娘子和林宅关系密切,这后台只要愿意用在商界,那也是所向披靡了。

    他脑子打架都快打疯了。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做决定。

    “爹,你就去呗,大郎如今也该支应门户了!我们愿意交公中些钱,你别有后顾之忧。”

    “就是啊爹,去呗!”

    赵掌柜摆摆手:“都别说话,我得?好好想想。”

    *

    赵云惜扔下地雷,转身就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她买了好些菜种,打算回家去种,还有果树苗等?,回去种在院子周围。小推车上都满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回去后,把?菜畦收拾整齐,把?种子都撒上,再浇水,在上面铺一层稻草保温。

    等?做好了以后,她才怔住。

    以前她妈做这些的时候,总不让她插手,嫌她做的不好,还不够耽误功夫。

    如今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她默默地学着她的样子做事。

    她笑了笑。

    拿着铁锨,看着预留的位置,又把?果树给种下。

    等?收拾完,李春容卖炸鸡回来,见家门口焕然一新,连忙道:“这些粗糙的活儿,放着我来就是,何苦你自己来,伤了手怎么办?”

    赵云惜把?铁锨放好,笑着道:“不妨事,看娘又忙又累,我心?疼,能?做点事就做点。”

    李春容又应了几声,看看天色,急匆匆地接甜甜去了。

    等?都回来,就见赵云惜已经在洗菜,她又过来抢活干:“你歇歇,累半天了。”

    赵云惜被她推出去,只好去看甜甜的功课,她在练大字,墨滴成团,状若鸡爪。

    她觉得?有些伤眼睛,却还是鼓励道:“哇,甜甜好厉害,已经会写这么多字了!”

    甜甜呲着兔子牙笑。

    她的两?颗门牙换了,长出来的新牙带着小锯齿,还黄黄的,赵云惜好奇地盯着看,还担心?是牙齿有问题,去找别的换牙小孩看。

    最?后得?出结论,新换的牙齿就是微黄带锯齿,她的没问题。

    但是换了门牙,脸还小小的,就显得?很兔子牙,她每次看见都很想笑。

    甜甜听到她夸,顿时很有底气地挺直脊背:“娘,你放心?,我会努力赶上弟弟的!”

    她还记得?自己是弟弟捡来的。

    赵云惜摸摸她小脑袋,笑眯眯道:“好!超越弟弟!”

    两?人在暮色四合时,快乐起誓。

    “吃饭!”李春容喊。

    此时,张文?明怀里抱着小白圭回来,他笑着道:“这孩子,硬是跟他三?叔公论了一下午的学。”

    他本来还想着,若是三?叔说的太深奥,就由他帮忙补充,结果他一点用都没有。

    小白圭一人就能?答出。

    “吃饭。”李春容笑着道。

    晚餐吃的简单,一碗清粥,一碟子咸菜,馒头、包子,所有的大鱼大肉,最?后都会回归于粗茶淡饭。

    她很喜欢吃。

    *

    隔日,张文?明去读书,赵云惜和小白圭也去读书。

    等?到林宅后,发现?林修然已经端坐在讲台上,手中执着戒尺,正在考校功课。

    林子坳圆满完成,林子境一紧张,早先背的孟子忘了,登时挨了一板子。

    林子垣顿时安静如鸡。

    他功课最?差,最?少坐不住,让他骑马骑到□□磨烂都情愿,背书却犹如杀他。

    越紧张,忘得?越多,最?后挨了三?戒尺,掉着眼泪回座位。

    小白圭亦是平稳划过,轮着赵云惜,她顿时绷紧了面皮子,这老头打人可疼了。

    好在她磕巴一下,照旧答出,倒是没挨揍。

    林念念松了口气,看出来爷爷对姑娘的要求没那么高,她顿时不紧张了。

    然后被揍了。

    林妙妙:……

    前车之鉴那么多,她的功课也一般,果然挨了两?下。

    一群小孩,心?有戚戚然地对视一眼,听课态度都认真许多。

    赵云惜看着手中厚厚的书,一字一句地读着,她前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捧着《周易》读得?津津有味。

    等?晌午时,她过去找甘玉竹,看着她纤细的四肢和硕大的肚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

    “什么感觉?”她问。

    甘玉竹行动?不便?,身边跟着嬷嬷和小丫鬟,一直在搀扶着她,闻言笑着道:“生完这个,再不生了。”

    她以前还不理解,为何云娘生下白圭这样可爱懂事的孩子,竟然不操心?多生几个。

    她还想过,如果她孩子和白圭一样,那她要生十个八个。

    现?在:生不了。

    赵云惜跟着上前扶住她,甘玉竹便?示意嬷嬷和丫鬟下去,听她道…“不生就不生吧……”

    摸着肚子,甘玉竹神?色怅惘:“我想给相公纳妾了,我以前不理解我娘,觉得?她跟有病一样,就生了我,就开?始给我爹纳三?个妾,看着我爹经常去妾室院里,生下许多孩子,又暗暗垂泪。”

    如今懂了。

    人生从来都是有舍有得?。

    “我娘是不肯生了,又不肯被人拿住话头,原来在自己的命面前,男人真的不大要紧。”甘玉竹神?色惶然。

    她最?近总是听着说怎么生孩子,才知道生孩子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真切含义。

    “这话我只能?跟你说说了。”甘玉竹神?色惊慌。

    赵云惜看着她,此时才能?显出来她是个小女孩,失了淡然气度。

    “会没事的,你吉人自有天相。”她温柔地哄。

    甘玉竹苦涩一笑。

    “我整日里忌口,不敢吃喝,生怕肚子太大。可我肚子还是这么大。”她有些想哭。

    “云娘,我想我娘了。”

    赵云惜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眼泪,温柔道:“想她就给她去信,告诉她,你很想她。”

    她现?在没有办法告诉妈妈,她很想她。

    “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甘玉竹泪眼朦胧:“我真的好难受。”

    赵云惜握住她的手,她轻叹:“都会好的。”听她压抑低泣,声声唤着娘。她也心?酸不已,跟着红了眼眶。

    两?人哭得?眼眶红红,好半晌才止住。

    “别哭别哭,马上生完,好日子就来了。”赵云惜哽咽着哄她。

    甘玉竹抬眼看她,就见她哭起来鼻头微红,眼角都带着几分?薄红,更衬得?面有艳色,真真我见犹怜。

    登时忘了哭。

    吸着鼻子惨兮兮道:“你真好看。”

    赵云惜:“嘎?”

    她们刚才不是在抱头痛哭吗?

    等?平复好心?情,让小丫鬟打水来洗脸,重新收拾好妆容,这才各自散了。

    “给我来一碗酸汤饺子。”甘玉竹哭过了,食欲就来了。

    赵云惜听见,噗嗤一声笑了。

    她走回竹院后,就见小白圭怀里抱着书,坐在门槛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院门。

    见她走近,他眼睛瞬间就亮了,甜滋滋地喊:“娘!”

    赵云惜上前嘿哟一声将他抱起,颠了颠他肉嘟嘟的屁股蛋,打趣道:“去年抱你还轻松,今年已经要喊号子,明年怕是就抱不动?了。”

    所以要珍惜孩子的年幼时光,真的转瞬即逝。

    小白圭连忙道:“那我就少吃点,长慢点,还想让娘亲抱。”

    赵云惜轻笑:“没事,我儿随便?吃,我劲儿大,抱着不累。”才怪。四岁的小男孩,骨肉匀停,抱在怀里像个小秤砣。

    “走,睡一会儿。”春日风暖,正适合小憩片刻。

    等?睡醒起来,她洗脸时发现?眼圈还有些水肿,这才想起来,她要问问甘玉竹关于作坊的事,她一哭,她就忘完了。罢了,她今日心?情不佳,明日再问。

    谁知——

    等?回家后,就见赵掌柜等?在村头,正望眼欲穿,身边有拘谨的李春容和甜甜。

    福米乖巧地窝在两?人脚边,警惕地看着赵掌柜。

    “赵娘子。”赵掌柜连忙上前,和李春容如出一辙的拘谨。

    他出现?在这里,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连忙笑着道:“先回去再说,甜甜、白圭,去请你大爷来。”

    等?回小院后,菊月和张鉞来了,一个提着菜,一个提着酒。

    几人见面,先是寒暄过,菊月和李春容去做饭,赵云惜和张鉞带着赵掌柜去会客厅。

    “我先前跟赵掌柜说,想建个香露作坊,但是缺个管事,千请万请他才应了,大伯今日好好陪陪我的贵客。”

    赵云惜腼腆一笑,温和道。她知道大伯做惯了生意,对这些章程都很了解,又为人厚道,不会亏待赵掌柜。

    很快就做了一桌菜送来,三?人边吃边喝边聊,赵掌柜有些担心?,但张鉞是经年做生意的老手,三?言两?语就打消他的顾虑,胸口拍得?啪啪响:“你尽管放心?,你能?产出多少香露,我都能?给你卖出去,大不了再跑一趟南边。”

    赵掌柜喝得?半醉,他捏着酒杯,惆怅一叹:“我是为着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给他们种下读书的根,若是他们的儿孙有一个出息的,我也甘愿啊……”

    张鉞被他戳中心?事,连忙道:“赵老弟你放心?,不管这事谈得?怎么样,我都让咱的孙子有机会读书。”

    他举着酒杯和赵掌柜碰酒:“赵老弟啊,你这一片为子孙的心?,我可太了解了,你说咱奋斗图了啥,不就是孩子好过些……”

    赵云惜:……

    她的作用只剩下吃菜了。

    张鉞的战斗力真强。

    等?喝完酒,两?人涨红着脸皮,很快就敲定了待遇,延续他在银楼的待遇,并且添了年底双薪和一个点的提成。

    等?张鉞把?赵掌柜送上马车,目送他远去,再回小院时,眸光清明,已经不见丝毫醉色。

    赵云惜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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