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张镇在和赵屠户喝酒,两人往那一坐,都是铁塔类型,店小?二倒酒时,脸上的?笑?容都诚恳几分。实在是两人看着就?不好惹。
赵云惜瞥了两眼,快速进食,都好吃。
几人吃吃喝喝,最后花了八钱银子,店家送了桂花糕、炊饼、桂花醪糟等,让几人手里又?提上许多东西。
赵云惜吃饱了就?有点?困,不想逛了,见众人都没有兴奋劲了,这才打道回?府。
*
刘氏和赵屠户肩上扛着,手里提着,故意捡人多的?路线地往家走,刘氏笑?得格外开怀。
结果迎面走过来她好友和她女儿,她呲着的?大牙更是收不回?来。
以前云娘嫁给?秀才做娘子,但?张家清贫,她白白胖胖的?闺女嫁去,每回?回?来,穿着半旧的?棉布衣裳,人也干瘦的?不行,怀里的?娃娃倒是可爱圆润,可把她闺女拽得眼窝深陷,她每回?看着心里都不好受。
而面前的?葛娘子就?心疼得不行,每回?来还要送点?好吃的?来,说是自家闺女自家心疼,别指着旁人。
她心里就?更难受,两人话题就更多了。
“哟,刘娘子,你这咋还扯这么?多布?你家云娘怀了?”葛娘子凑近了些,笑?眯眯问。
“害,我家云娘也真?是的?,非得说她娘好,要给她娘穿金戴银买衣裳,自己还打扮的?那么?朴素,一根丝带绑头发,非说我头上插戴少,要给?我买银簪,现在又?说我手腕空空,要带大泥鳅背的银镯子,瞧瞧,我分明不要的?,非买非卖,讲不听!”
“瞎日白(闲扯)许久,还多添了布料,说叫她老娘穿得鲜鲜亮亮的。”
刘氏昂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葛娘子:“你说说看,买这么?多东西,给?她娘累的?!”
赵屠户摸了摸鼻子,这得意劲儿都快冲天了。
葛娘子看看那粗实的?银镯子,漂亮的?细棉布料,顿时艳羡极了,一叠声道:“云娘知?道疼你!你也别吃拿你闺女,他家没你男人能挣钱,叫她自己吃好点?。”
“不过云娘现在有本事,小?时候没白读书,那时候就?看她机灵,果然学到东西了,我到时也送我大孙子读书去,你家几个孙子送了没?我看小?树那孩子行,踏实能干还聪明,像她姑。”
葛娘子还要再说,迎面走来一群人,几人寒暄起来,截住她话头。
周小?娘子笑?着夸:“云娘现在过得越来越好了,恭喜你呀,刘婶子。”
刘氏这才笑?眯眯道:“二丫有空去我家玩,给?你鸡蛋糕吃,别带你娘哈。”
葛娘子顿时无语,留儿还和以前一样,瞧见赵大娘子就?生气。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赵家台都知?道赵屠户家闺女极孝顺,给?她娘从头买到脚。
刘氏晚上睡觉,睡着了还咯咯笑?出声。
*
踏过石桥,穿过家后那弯曲流淌的?小?溪,就?能闻到青竹独有的?凉风味道。
晴朗的?天气,树荫碧绿之下,是成排的?茅屋,清幽绿草点?缀其中。
张镇和张文明将东西运回?来,收到仓库,爷仨坐下就?不说话了。
逛街逛到累挺。
赵云惜、李春容、甜甜三人就?围着新买的?东西很感兴趣,布料、小?玩意儿都喜欢。
甜甜往那一蹲,裤腿就?短了一截。
赵云惜瞥了一眼看到了,这才若有所?思地观察她,甜甜现在吃得饱穿得暖,除了说话不流利以外,身子跟黄豆芽一样见风就?长。
之前穿不上白圭的?旧衣,如今自己新制的?旧衣也短了,幸好是夏日,短了还凉快,但?秋日冷,衣裳的?放量就?得大一点?。
“你又?高了点?。”赵云惜满脸欣慰。
甜甜抿着唇瓣,腼腆地笑?。
李春容也跟着看过来,笑?着道:“确实不像以前的?小?鸡崽样了,我就?说多吃有用。”
有一种饿,叫你奶觉得你饿,每回?甜甜拍着肚肚表示饱了,她就?让多喝两口粥,慢慢胃口撑大了,身子也跟着长。
但?是她自幼流浪,亏空太多,早先?都没什么?变化,这就?这个月开始猛长。
把东西都收好,几人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白圭有些热,靠在娘亲怀里打瞌睡,被热得小?脸泛红鼻尖冒汗也不肯走。
张镇看了一眼,就?拎着斧头出门了,过会儿砍了一堆毛竹,就?在小?溪边给?破开,再抱着回?来,开始做竹编。
他用刨子抽丝,又?用手抹掉竹刺,看着白圭身子长短,这才开始编。
没一会儿,就?成了一个。
又?给?甜甜编了一个。
“给?。”张镇把竹编递给?两人。
然后——白圭抱着竹编又?窝娘亲怀里。
赵云惜被热得昏昏欲睡,索性抱着白圭回?房睡觉,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在等盛夏。
那种炎热到心烦气躁,需要空调降温那种。
正想着,就?见李春容捧着一堆衣裳过来,笑?眯眯道:“看看,新给?你做的?衣裳,这个白绫袄配石榴裙穿,里面再给?你做个棉裤,天冷也能穿……”
“这套嫩草绿的?上衣,配着粉粉的?马面裙穿,活泼俏丽,就?适合你这个年纪穿。”
“这套中规中矩,青布衣裳,干活了穿。”
李春容安排地明明白白,她拉住儿媳的?手,温柔道:“先?前家里不富裕,让你受委屈了,你是个好孩子,没叫过一声屈,现在你有本事能赚钱了,多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去江陵给?爹娘买,给?文明买,你自己还素着。”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她去江陵买的?首饰。
“挑了很久,给?你买了两支玉兰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银楼掌柜说,到时候拿去换也行。”
李春容心里想的?很明白,她家文明是要考科举的?,有个聪慧知?礼的?娘子很重要,而且家宅安宁,他也不用操心。
“家里的?羊毛都纺成线了,你看还要弄什么??教我织东西吧,我和甜甜在家,闲着也无趣。”
“还是再瞅个什么?买卖?”
人一赚钱,精神就?很满足。
赵云惜闻言若有所?思,笑?着道:“跟甘夫人合作的?作坊快好了,这批毛线放着,过几日就?有绣娘来要,研发一些小?东西,到时候作坊可以直接用。”
“咱自己做生意……我的?意思是,现在大伯那有分红,银楼有分红,娘就?算在家玩,家里也够花了,还忙着做什么??”
她是想着,若张文明三年后真?能再进一步,就?得去荆州府,到时候需要的?钱多,但?也攒够了。到时候去那做买卖,想必也挣钱。
若是李春容的?身体累坏了,那她就?只能留在张家台照看孩子、公婆,那日子想想就?没劲。
她喜欢读书,喜欢奋斗,喜欢钱掉进钱罐里的?脆响,实在让她着迷。
“累啥?我不觉得累。”
赵云惜就?推荐她做炸鸡吃,他们?上回?卖过,感觉还挺好。
“炸鸡也是做惯的?,这种炸物香飘半条街,带去的?小?孩没人能抗住。”他们?那天去那么?晚,都那么?好卖,她表示信心十足。
李春容一听,找个事儿做,顿时有劲许多。
“那我去收鸡,可我不会杀鸡。”她脸一垮。
“找你秀兰婶子杀!她干活利索,我跟你说,过了九月天就?冷得出不了门,下个月我们?也该囤冬粮了,那一下冷到来年三月呢。”李春容一想,急迫劲儿就?来了。
赵云惜呆住,记忆中确实很冷很冷,九月就?冷得出不了门,有一种看东北天气的?感觉。
张镇也道:“下个月把窗纸重新糊上,冬天就?不用管了。”
她还在等盛夏呢。
结果没有。
这就?是小?冰河时期?
赵云惜也有了些紧迫感,本来她悠哉悠哉,不当回?事,毕竟现在有分红,有学业,她打算沉淀一下,好好地把明朝了解透,再多读些书,赚钱的?事不着急,反正她和白圭不缺钱花。
但?是还有寒冰屯粮这事,她终于理解李春容为什么?抠门地吃糙米了,冬季太过漫长,对种庄稼的?打击很大,收成一减再减。
“成,我们?家收的?租子倒是够吃,就?是冬菜也要备,门口的?菜园子该给?菘菜、萝卜育苗了。”
李春容笑?着道。
赵云惜点?头,冬日严寒,那她和白圭出门读书就?要做好防护措施,衣裳一定要穿厚实些,到时候做生意怕是也要停了,很多人家春夏的?衣裳有,冬日还真?不见得能凑齐见人的?衣裳,自然无从出门逛街。
“我托大哥给?我们?捎一车煤炭,到时候屋里点?着炉子,你们?没那么?冷。”张镇沉声道。
张文明立在一侧,他整日里县学读书,能跟衙役有几分交情,一是他有功名在身,二则张镇是王府侍卫,在王府这名头不好使,在外面,足够震慑了。
此刻他甚至充分体会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小?白猫喵喵叫着,从他脚面踩过去,直奔小?主人。
白圭伸手将小?奶猫抱起来,笑?眯眯道:“还要给?小?白猫做个暖和的?猫窝,要不然它冷。”
小?奶猫很乖很可爱,窝在白圭怀里一动不动,小?白狗见状,就?把脑袋搁在白圭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主打一个争宠。
赵云惜有些无语,拎着它的?耳朵,让它在一边,重量都在她身上压着,她也嫌沉。
“汪!”小?白狗表示也要抱抱。
赵云惜没想到,不光人类生二胎后老大会争宠,原来家养宠物,老大也会有争宠行为。
“乖。”
她敷衍地摸摸头。
福米顿时吐着舌头高高兴兴地摇尾巴。
“喵~”小?白猫喵喵叫着,抬起自己的?小?爪垫,轻轻印在白圭手上。
夏日微风吹拂,树叶沙沙响,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奶猫、肥狗、胖小?孩。
赵云惜眉眼微弯。
秋季说来就?来,下了场雨,吹了些冷风,她就?感觉到冷意,甚至过日子也是混沌的?,没有日历没有手机,看季节更多是靠环境变化。
但?嘉靖年间,她往常那些经验不大管用,明年应该就?会好很多。
瞧着前面荷塘里头的?最后几朵晚荷,她便?多看两眼。
“你想吃藕了?等九月起塘,有鱼有藕,叫你娘给?你做鱼糕和蜜藕吃。”
菊月大娘瞧见她在看荷塘,笑?眯眯道。
赵云惜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家的?。
“成呀。”她没拒绝。
亿点?点?馋嘴罢了。
两人碰见了就?在一处闲聊,菊月现在吃得白白胖胖,脖颈间隐隐能瞧见大金链子,看来赚钱确实不少。
但?是在农村不好张扬,就?藏在衣领里头。
“你大伯又?往南方?去了,他带着三车蜡烛,三车香露,他说南方?战事平定了,人们?都传,出了个女将军,很是厉害,他在边缘徘徊,都听得好多传言,说南边放开了政策想跟朝廷做生意,现在去了好多商人,你大伯非要跟他同伴去,说是赚一波回?来,往后就?在周围做做生意,他再跑不动商了!还给?你带了土仪,都是从南边带过来的?。”菊月满脸劫后余生:“上回?回?信说进了湖广地界,再有半个月就?回?了,现在估计近了。”
赵云惜听得很感兴趣,竟还有女将军,不过听她的?话音,应该是南方?直隶州地区那些土皇帝家的?事。
“回?来就?好,钱是赚不完的?,个人的?安全才重要。”她连忙劝慰。
怪不得,说是张家大伯会做生意,她却只见他在小?村落晃,消失十天半个月又?回?来。
这回?走得远,许久不见,确实行商去了。
“是这个理,到了南边,他们?这里打仗那里打仗的?,你大伯的?信里说,过了咱这片往南,那蜘蛛跟咱的?巴掌那么?大,可吓人了。”
菊月有些担心她相公,这会儿冒险走得太远了。
赵云惜也懂这险情,古代交通不便?,土匪、地痞、倭寇随机冒出来给?你一刀,抢走你的?货物和财物,还会要你的?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别冒险了为好。”她温声劝。
小?白圭捧着自己练的?大字来找娘亲,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赵云惜细细打量,认真?夸赞:“白圭宝宝的?字写得真?好!很有风骨!继续保持!”
小?白圭抿着唇,笑?得含蓄又?得意。
菊月大娘瞧了,就?觉得稀罕地厉害,也凑过来看,跟着不住点?头:“横是横,竖是竖的?,像个字!真?厉害呀你。”
她不识字,偶尔见自家儿子练大字,知?道好字是什么?样。
白圭捧着字,眉眼清正地望过来,双手作揖,奶声道:“谢大奶奶夸赞。”
他今日在家,不像往日去学堂穿得那么?庄重,以凉爽为主,棉麻交织的?琵琶衫,同色的?长裤,脚上是布鞋,露出一截藕节似得胳膊。
被蚊子叮了个大包。
菊月正聊着,就?听见大孙子在喊,连忙走了。
赵云惜就?牵着白圭的?手,往家走去,回?家后,用紫草膏给?他涂上止痒。
她该练大字了。
近来她的?字也不挨骂了,也算大有进步,林修然以前只圈出她写得好的?地方?,除此之外,全是不好。
现在偶尔圈出不好的?地方?。
她认真?写着,读书写字对她来说就?像是核武器,可以没有时机掏出来用,但?不能没有。
她默写《中庸》,姿态极为认真?。
等回?神时,桌上点?着蜡烛,而张文明立在一旁看着她。
他双眸晶亮,紧紧地盯着她。
“相公。”她盈盈一笑?。
张文明有种无力感,并且十分生气,他习得圣人文章,并过了童生试成了秀才。
原以为可以一路高歌猛进,考中举人、进士,就?可以大展拳脚,从此平步青云。
可他对娘子就?有些无可奈何之感。
他终于长大了,却知?道人心难测,不可掌控。他和白圭一样,被人夸着赞着,一路托举至此。
娘子……娘子。
他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理了理袖口,自顾自地离开了。
有时候觉得她凭什么?如此,有时候觉得他自己活该。
一颗心揉碎了一样。
赵云惜隔着窗子,只能看见他离去的?朦胧身影,眉眼微垂,低下头收起桌上的?纸张。
琢磨着书房有些小?了,到旬休时,就?有些挪不开,有空再想法子扩大些。
有个整洁明亮的?书房至关?重要。
“吃饭了!”李春容喊。
赵云惜应了一声,收起纸笔,这才察觉饥肠辘辘。
她牵着正在背书的?小?白圭出去,就?见张镇提着刀从外面进来,他整日里忙个不停。
张文明就?被李春容养得只知?读书读书读书。
赵云惜瞥了一眼,没多看,连忙进厨房帮着盛饭、端饭。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树杈。
家里已?经开始吃树皮了?
“茄树皮,茄子老了,不结果了,我就?薅出来,看这茄树长得不错,蒸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