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闻见食物的香味,指尖抠着泥土,更显吓人。“江陵怎么有这样可怜的乞儿?”她?小声嘀咕,这里可是鱼米之乡!虽不富裕,却也?没这么凄惨的。
“娘,要?是放学他还在,就帮帮他吧。”小白?圭红着眼眶:“他好可怜。”
赵云惜有些苦恼,半晌才低声道:“给他拎河里洗洗,如?果身上没有炮烙印记,再说。”
等上课了,两人就把这茬给忘了,因为林子坳说大家进度不错,今天要?考试,不光考默写,还考释义。
赵云惜有些紧张,这是到入学后第一场考试,需要?认真对待。
小白?圭倒不怕,他虽然年纪最小,但学识最扎实,记性好,无事时来回背诵,而?且他这样的年岁,并不知考试的厉害。
他不会写字,便让他拿着卷子去林修然面前答,他也?答的很好。
林修然心生喜悦,索性多问了几句,不是卷面上的也?要?问,见他答得好,便赞赏地抱起他,放在腿上,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千字文三个字。
小孩的手腕没有力气,写的字也?不大漂亮,林修然没有苛责,教?了基础的笔功让他先练着。
“每日练一张大字便可,你年幼,骨骼未成,不可贪多。”他叮嘱。
小白?圭喜欢手捏着笔的感觉,他瞬间?就投入进去,练得不亦乐乎,一张纸很快就用完了。
他还想再练,却对上夫子不赞同的眼神,顿时乖乖听从对方的话,拿着一旁的点心吃。
他吃饱喝足,又看了会儿书,书房里才渐渐传来动?静。
“啊啊啊啊我明明背得很熟练,为什?么提笔忘字!可恶啊!错了三道!我要?被爷爷打板子了!想想都疼啊啊啊啊!”
林子垣惨叫出声。
赵云惜看向林念念,没敢问,不过她?这个小同窗聪慧踏实,比几个男孩坐得住,应该考得不错。
林念念见几个哥哥面色凄凄惨惨戚戚,和赵云惜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云姐姐考得不错吧!”
林妙妙满脸兴奋地凑过来:“我就喜欢看哥哥被打,想想就爽。”
赵云惜摸摸她?脑袋,头挨着头正要?小声蛐蛐,就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就见小白?圭黑着小脸,控诉地看着她?。
她?连忙离远了些。
几个小男孩哀嚎一片。
林子坳收上试卷后,立马开始批改,越看脸越黑。
“林子境!你这默写也?能错!”
“林子垣!你错这么多!瞧瞧这字写的,狗爬出来都比你好看!”
“林妙妙你不准笑!你写的很好吗?”
林子坳翻着手里的试卷,看着那硕大的墨团,头疼地捏着眉心,苦恼极了。
他读书挺顺,便以为大家都这样。
“云姐姐倒是全对,字也?写的一板一眼。”
他惆怅一叹,当初还嘲笑这母子俩,一个乳牙都没长齐,一个村妇。
谁知道,成绩最好的反而?是两人,实在令人诧异。
赵云惜上讲台把自己的试卷拿下来,盯着看了半晌,这才松口气,她?来上幼儿园,要?是还有错的,那就惭愧了。
这时,丫鬟又捧着托盘过来送点心茶水,点心是炸米糕、桃花酥,茶水是杏仁露,她?吃得很快乐,琢磨着送的束脩礼根本?不够这么吃,再送夫子点东西?才是。
对方财大气粗不计较,她?却不能白?占便宜。
下午学绣花。
赵云惜甚至不会劈线,就听上面的绣娘师傅说,要?把这股线劈成二十股。
绣娘给她?们仨示范,看似慢条斯理,没一会儿就劈了一百股。
赵云惜顿时哑然,看着林念念手指都快抖成帕金森了,才劈出来一股,顿时生出天要?亡我的恐惧感。
好在——
她?到底是成人,控制力比较好,很快就劈了二十股,还能帮着林念念和林妙妙一起。
“第一天就看看针法?……”
等下课后,她?就觉得满脑袋针法?,而?小白?圭抱着据说是永乐年间?侍讲学士沈度的书帖,打算回家练字。
也?就是时兴的台阁体,讲究方正、光洁、乌黑,大小一致,基本?是科举专用字体了。
赵云惜盯着看了两眼,她?在书法?一道上的造诣不深,但她?发现,相?对比古人来说,她?在现代接收的庞杂信息,确实让她?称得上见多识广。
这字帖匀圆丰满,却又不失灵气,让张文明亲手给她?写的字帖黯然失色。
林修然当时冷漠,待弟子却极好。
赵云惜心中感念,牵着小白?圭的手,踏着阳光,打算回家。
原路返回,刚踏上那条路,小白?圭就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娘亲,再碰上救一救吧……”
“行?。”
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的黑坨坨,赵云惜叹气,走近了一看,就见馒头和水已经没有了,可见是对方已经吃掉了。
小白?圭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眸中满是救救他的渴求。
赵云惜到底心软了,提着小孩来到小溪边,撩着被晒得温热的溪水给他洗脸。
小孩的脸晒得黝黑,人又干瘦,属实算不上漂亮,赵云惜提着她?破烂的衣衫,厚厚的污垢让她?无从下手,索性直接给他脱了。
小孩便挣扎起来,枯瘦的小手捏着衣襟,睁着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瞪着她?。
“瞪么司!再瞪揍你!”赵云惜故作凶狠。
她?强行?脱衣,脱一半发现人家是个女孩,就让白?圭和她?背靠背站着,从书包里拿出他的备用衣裳,这才接着给她?按在小溪旁洗了个澡。
倒也?不是故意为难挣扎的小孩,主?要?是看她?有没有传染病、外伤之类,若带回家是要?祸害全家的,她?没那么圣母。
她?拍了一下她?的背,“不许动?,给我洗干净了!”
小乞儿身上的污垢多到令人发指,泡了一会儿才洗干净,黑瘦的小身子看着跟白?圭差不多年岁,她?在心里叹气,把白?圭的衣裳给她?穿。
还是有点心疼,这是为了读书特意做的细棉直缀,新的,才过了两水。
她?也?怕把小乞儿折腾病了,拎着她?就回家了,到家后,又烧了桶水,重新给她?洗了一遍。
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乞儿皮被搓红,也?一声不吭,就是这一头深度打结的头毛,让人没办法?,赵云惜索性给她?剪掉,留下一头凌乱的发茬,看着更凄惨了。
过了端午,天气说热就热,现在快六月,太阳愈加毒辣,大家都穿上单薄的春衫。
给小乞儿收拾一番,倒利利索索像个人了。
李春容拎着衣裳盆子回来,见多了个黢黑的小孩,唬了一跳:“谁家的小孩?”
“不知道,路上捡的,穿着破烂的芦花棉袄,躺在地上,估摸着是逃难的乞儿。”前些日子还在说,南方在打仗,转脸就碰见乞儿。
赵云惜见她?跟小狗一样缩在角落里,有些头疼,养孩子可不容易。
她?苦恼地看向李春容:“娘,咋办啊。”
谁知道李春容完全没当回事:“养着呗,咱家摆摊赚了点小钱,不缺养女孩这点,她?又不用抱,让她?陪着我卖东西?去,还能看摊子呢。”
“既然救回来了,就是咱家的缘法?,旁的不必想,养着吧。”
李春容拉着她?的手,问她?是哪里人,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对方抿着嘴,一声不吭。
但是接着递过来的馒头,啃得格外凶狠。
看她?身量和白?圭差不多,又给她?拿了一套穿旧的衣裳,那套摔破膝盖的,小白?圭嫌丑,不肯再穿,给这小姑娘正好。
“可惜了这好料子,她?上过身,就不能再给白?圭穿了,明儿去扯匹布,给乖孙再做几套新衣,旧衣裳都给小乞儿穿,给她?起个啥名?总不能一直喊小乞儿。”
李春容絮絮地说着话。
她?一回头,白?圭已经端坐在书房里,小手捏着笔,正一板一眼地写字。
鸟虫的鸣叫声,在此时格外动?听。
赵云惜翻出些碎布头,拼拼凑凑地给她?做了身睡衣,到底是小女孩,要?注意隐私。
小乞儿一直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掉馒头,就戒备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不管谁动?一动?,都能吓她?一跳,恨不能夺门而?逃那种。
赵云惜觉得好玩,故意弄出动?静来,几回下来,小乞儿冲着呲着牙齿,倒是平静下来。
“给你起个什?么名?”她?托腮,近来起名起太多,人反而?麻木了,感觉是个名字,能叫应就行?。
望着小孩黝黑的瞳仁,映照着烛火,像是细碎的星河,她?琢磨片刻,低声道:“叫甜甜吧,未来的日子甜甜的,永远不做乞儿。”
甜甜眉眼微动?,盯着她?蠕动?的嘴唇,半晌没动?静。
赵云惜也?不再管,而?是认真练自己的大字,白?圭只有一张作业,她?可有五张。
夫子评价她?的字:伤眼睛、鸡啄狗爬之辈。
她?才知道,看似仙气飘飘的老者,还有毒舌属性。
不服气地盯着自己的字半晌,她?觉得还挺好的!横平竖直,一板一眼,已经不滴墨,会构图了。
白?圭坐在她?身侧,练得极慢,她?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其中问题。
他下笔慢,并不追求把字写完整,也?不追求一张纸写得干净漂亮,而?是往字帖上靠。
她?立在一侧,看着他写完,才满眼赞赏。
“龟□□一回写字,便能耐住性子,真棒。”她?俯身将他抱起,蹭了蹭他的脸颊,见天色擦黑,便让他出去走走,别一味地在家里。
晚上甜甜窝在柴房睡觉,李春容给她?拿来稻草编的床垫,还有备用的被子,安抚她?不要?害怕。
*
如?此过了几日,赵云惜刚从林宅回来,就被人堵在村口。
见是银楼掌柜,她?一边往家里带,一边笑着问:“怎么寻过来了?”
掌柜一拍大腿,乐呵呵道:“你上次送来的五十瓶卖一半了,想着再跟你定五十瓶。”
用香的历史?太悠久了,猛然间?这样小的县城出现好闻的香露,江陵的贵人都在买。
“那你送鲜花来,我明日刚好休沐,请人来做成,后日给你送去。”赵云惜满脸喜色,笑吟吟道:“你若有鲜花的路子,不若每隔些时日送一批鲜花过来,要?知道,鲜花有时,多做些香露放着,免得花谢了,就只能空挠头了。”
掌柜沉吟片刻,还是应下。
“成,我多给你送来些鲜花,茉莉花和栀子花都开不长,你给我准备三百瓶,我备着慢慢卖。”
掌柜有些肉疼,想想近来赚的银钱,他又内心火热起来,只要?这一波卖好了,营业额上去,那他转到荆州府做掌柜就指日可待。
“成,那我回了,这几天安排人送鲜花过来,你受累。”
赵云惜连忙留他:“留下来吃顿便饭,不要?急着走。”
掌柜知道她?家只有婆母和她?两个女人在家,便骑上自己的小毛驴,懒洋洋道:“店里还有事,耽搁不得,你别送,我走了。”
赵云惜琢磨再给他让点利。
牵着小白?圭回家,就见小树正蹲在甜甜跟前,做鬼脸逗她?。
“姑姑,哪来的小孩?”他不满,自己都不能跟姑姑住。
赵云惜看了一眼甜甜,她?乖巧地蹲在门口,被她?训过,不敢再缩在墙角,也?不敢随地躺着。
“抱来的。”她?随口回。
“姑姑,我奶说叫你有空去教?她?做面脂,她?说我们一群小兔崽子束脩太贵了,要?再挣点钱。”
屠户已经很富了,送一俩孩子读书轻轻松松,但好几个孙辈,一口气得交十来两束脩,就有些吃不消。
男娃去读书,女娃也?要?去读书。
适龄的就有八个。
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亮不起来了。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了,乐呵呵道:“成,我知道了,明儿放学直接回家,让你奶把材料都备好,上回回去跟她?说过了,她?知道。”
小树脆生生地应下,又跑到白?圭跟前,把他抱起来抡了一圈,把小白?圭气得小脸通红,这才满意离开。
赵云惜连忙把他拽过来,以前穷,礼节不到位就算了,现在不缺钱了,就不能让孩子空手走,左兜装了一把松仁糖,右兜装了一把云片糕,让他走路上吃。
“谢谢姑姑~”小树乐呵呵地走了。
赵云惜冲着甜甜招招手,拿梳子给她?一头乱毛梳干净,她?一站起来,才看到她?腰间?绑着绳子,估计是李春容出门,怕她?跑丢了。
把绳子解了,她?温柔叮嘱:“既然跟着我们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要?是还记得自己家,记得画下来,等你长大了还能找出去,现在就不要?出去乱跑了,你到底年岁小,不好在外头生存。”
“能听懂吗?”她?有些纠结地问。
甜甜点了点头,像是不习惯人的碰触,被人碰到就跟被点穴一样僵硬。
赵云惜连忙去写作业,虽然她?是编外人员,但林修然依旧严厉苛责,默写错一个字,就要?被打手心。
她?今天就挨揍了。
来自现代的习惯,让她?总带出点小毛病,夫子指了两回,这第三回她?又存了,便被抽了一戒尺。
真疼啊。
手心肿起一道棱,现在还疼。
但杀鸡儆猴的作用很好,最调皮的林子垣都不闹了,乖乖地背书,再也?不哭着找姨娘了。
作为被杀的那只鸡,赵云惜发誓,再也?不能被捉住小把柄。
甜甜蹲在她?身边,黑漆漆的眼珠子不错眼地盯着她?,赵云惜练字间?隙回神,戳了戳她?的脸,轻哼:“出去跑跑,现在能吃饱,别光呆着不动?。”
她?说完,就沉浸式地练字了。
结果——
甜甜是个实心眼子,说让她?跑跑,她?就一直跑到天黑,小脸从红转到煞白?,也?没停下。
赵云惜又好气又好笑,让她?停下,带着她?慢慢散步两圈,这才给她?倒水喝。
“让你跑跑,是活动?活动?,不是罚你,觉得不舒服就停下,下回不能这样,记住了没?”
甜甜点头。
小白?圭听到动?静,也?跟着过来,他冲着甜甜笑了笑,这才看向娘亲,软声道:“饿了。”
赵云惜见天色不早,李春容还没回来,便去菜园薅一把小葱,打算给他们做鸡蛋煎饼吃。
“娘,我烧火。”白?圭兴致盎然,他要?和娘亲一起做饭。
赵云惜点头,吩咐他,要?小火。
两人说说笑笑,摊着鸡蛋饼,第一张自然是给小白?圭吃,第二张她?吃了,她?眼角余光看着门口的小身影,对方一动?不动?,好像没被香味吸引。
小白?圭用眼角余光看见他一挪开视线,她?就偷偷耸动?鼻子,便故意在挪开视线时,猛然回头。
四目相?对,甜甜吓了一跳。
小白?圭顿时笑起来。
第三张给甜甜吃,他捧着碗递给她?,学着娘亲哄人的样子,乖巧道:“甜甜吃,不够了还有,慢点,别弄到衣服上。”
三人都吃饱了,又多做三张放着给李春容吃,还用一张煎饼做面片青菜汤吃,眯眯缝。
等李春容着急忙活地回来,三人吃完了,还给她?留了饭,连忙解释:“你二婶家妹妹说人家,叫我去参谋参谋,多聊了几句,这就回来晚了。”
赵云惜点头,让她?赶紧吃饭,想必饿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