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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电话刚响两?声,那边闻亭丽就接了,看样子她一直在等这边回话。

    “闻小姐,我是陆公馆的陈管家,陆先生让我跟你一句:今天他得跟几位朋友谈事情,恐怕直到八点?前都抽不?出?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点?以后?——”

    陈管家捂住话筒,笑呵呵地:“闻小姐非常高兴,她她可以等的。”

    陆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回过头继续吩咐陈管事。

    【那么,晚上不?用给我准备晚饭,我在外面?吃。还有,傍晚七点?半我要用车,让老黄务必准时在力新银行?门口?等。】

    陈管家垂眸应道?:“是。”

    ***

    当天签完合同,已是傍晚五点?钟。

    方达亲自将闻亭丽送到曙光大楼的外面?,闻亭丽开心地跟方达握手告别。

    之后?她便?从车行?叫了一辆车赶到了陶陶居。

    她订的那个私人包厢位置隐蔽,价格也昂。

    换平日?,她是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阵,现在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欣欣的奖金已经?发?下来了,上午她还收到了馥丽诗的广告尾款,接下来几个月,她不?但不?必发?愁一家人的生活,就连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更何况,这次她要请的人是陆世澄,对她而言,这顿饭意义非凡。

    黄远山的话时不?时窜上她的心头,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在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之后?,她比从前更有勇气,对生活的态度也比过去更积极,那么,有些事非得再试一次才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想法,闻亭丽几乎是以一种雀跃的心情走进陶陶居,上楼在窗边坐下,请仆欧拿菜单上来点?菜。

    还好此?前请陆世澄吃过一次饭,之后?又在陆公馆用过一顿晚饭,对于陆世澄的口?味,闻亭丽心里大致有个数。

    对着菜谱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她非常谨慎地订下了五菜一汤,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陆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里:先上点?心和小菜,八点?之后?再上正菜。

    仆欧一走,闻亭丽仰头看看钟,现在是六点?多,也就是,还有一两?个钟头她就能见到今晚的客人了。

    这一想,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吁了几口?气,忽又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她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紧张,却又充满着期待,同时还有一点?罕见的含羞,以及,一点?点?担忧。

    至于在担忧什?么,她决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会,她悄悄从包里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门前她特地擦了点?粉,嘴上也涂上了樱桃色口?红。

    镜子一打开,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骤然出?现在面?前,怎么会有那样亮的眸子,黑瞳里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里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荡漾。

    闻亭丽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自己,全然陌生,却异乎寻常地可爱,左一瞥,又一瞥,近看,远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饼,直起身,趴到窗口?托腮看起了风景。

    望着望着,天边从橘红色变成了暗蓝色,再然后?,那点?蓝也消失了,到最后?,天幕变成了黑丝绒似的一大块,雾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灯逐一亮了起来,仆欧进来揿亮房里的西洋壁灯。

    闻亭丽坐到灯下继续等。

    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客人,独她这一隅格外安静。

    她耐心地在茶杯里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在心里筹划着待会见到陆世澄第?一句话该什?么。

    突然间,仆欧在外面?敲门。

    “小姐,可以上菜了吗?”

    “再等等,我的客人还没到。”

    “可是再不?上菜的话,厨房就要下班了。”

    闻亭丽抬头,惊觉时间已到九点?了。

    菜上桌后?,闻亭丽拜托店家用盘子将菜一一罩上,时间的确不?早了,但她期待的心情丝毫未受影响,陆世澄早了自己会很晚,也许他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外头,客人们似乎正成批离开,走廊上充斥着醉话和笑声,不?久之后?,外头便?彻底安静下来,偶尔有人在门外走过,也是店里的伙计。

    终于,有人进来歉然:“小姐,我们打烊了。”

    闻亭丽耷拉着脑袋。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尴尬的场面?了,高高兴兴张罗了一桌菜,客人没来。

    十点?了。陆世澄再怎么忙,这个点?也能赶到了。即使是临时有急事不?能来,以陆世澄的为人,一定也会找人通知她的。

    所以,他这是明明白白地爽约了。

    她的一腔期待和热情,一瞬间全化作了难堪和不?解。

    她知道?,陆世澄不?是个话不?算话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或许,他猜到今晚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因为不?想令她尴尬,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总之不?管怎么,再枯等下去就有点?可怜了,门外又多了几个茶房,大伙都好奇地望着她,闻亭丽闷闷地起身:“麻烦帮我把菜包起来。”

    ***

    回到家,周嫂吓一跳:“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生病了?”

    闻亭丽进屋第?一句话却是:“今晚陆先生身边的人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没有啊。”周嫂莫名其妙。

    闻亭丽失望到极点?,一言不?发?把菜盒递给周嫂,没精打采回到自己的卧室,仰天倒到床上。

    周嫂有点?着急:“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去请大夫?”

    闻亭丽抬手盖住自己的额头:“跑了一整天,有点?累到了,没事的,小桃子睡了吗?”

    周嫂稍稍心安:“小桃子知道?姐姐会晚一点?回来,她等不?及就先睡了。对了,傍晚有个叫平的女人打电话找你,她让你一回来就回这个电话。”

    闻亭丽翻身爬起来,电话拨过去,厉成英的声音有点?急切:“半个钟头后?我来找你,你新寓所那一块我不?大熟,我们在何处碰面??”

    闻亭丽忙:“我家附近有家废弃的工厂,待会你到了之后?,就沿着富阳巷一直走到尽头,向右拐弯,再走一里地就能见到了,那地方白日?里也没什?么人,晚上更不?会被人撞见,我在厂子的仓库后?门等你。”

    挂掉电话,闻亭丽迅速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裤,把手电筒塞进书包里,对周嫂自己出?去买点?药,轻手轻脚走出?来。

    到了地方,闻亭丽先是小心翼翼察看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在仓库后?门坐了下来。

    在黑暗中独自等了一会,那种恼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了。

    其实比起难堪,她现在更多的是费解,这实在不?像是陆世澄会做得出?来的事。怎么会一句交代都没有?他自己答应了会来的不?是吗?

    害她白等一个晚上,他真不?打算对她句不?好意思么,纵算自己抽不?出?空,也可以让身边人帮着通知她一句。

    罢了罢了,闻亭丽潇洒地对着地上的影子摆摆手。无论如何,陆世澄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朗了,上次人家帮忙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代表对她真有什?么意思,今晚的事进一步证明了从头到尾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想通这一点?,闻亭丽心绪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今后?不?必再患得患失,下礼拜黄远山的戏就要开机了,她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拍戏上。

    她刚要闭上眼睛歇一歇,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刹车的声音,惊诧地循声望去,就见前方的小路亮起了车灯,那光由远及近,飞快地朝这间旧厂子开来。

    闻亭丽机警地闪到树丛里,厉姐鲜少会开车来找她,这多半是路过的车辆,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来的不?只一辆车,而是有一整串车队。

    这列车陆续开到工厂前门,又依次停下了。

    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吱呀”一声,工厂那扇生了锈的旧铁门被人推开了。

    有个人低喝道?:“去看看周围。”

    闻亭丽浑身一震。

    邱凌云!那竟是白龙帮的人。

    她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枪,同时急切地环顾四周,现在跑出?去的话极容易被发?现,不?如先按兵不?动。她所在的位置在后?门,前头有树丛不?,还有一个废弃的水箱,别大晚上,白日?里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不?多时,一行?凌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有几个人找来了,地上的枝叶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

    闻亭丽大气也不?敢出?,所幸的是,这班人大约是觉得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到这边乱逛,故而搜找得并不?仔细,有两?个人在她前方二十米处来回走了两?趟,愣是没朝这边多看一眼。

    马马虎虎找了一遍,一伙人心安理得回去报告。

    “查过了,一只鸟都没有。”

    “你们几个去守着路口?,防着有人误闯进来。”

    这时,有人在那空荡荡的场地中间点?起了几盏德国照明灯,几辆车缓缓开进了厂房。

    前头那辆车刚一停下,一群人拥上去。

    车门一开,众人小心翼翼抬下来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个人,从闻亭丽的角度看过去,恰巧能看清那人的侧影,是个男人,身上穿着成套的名贵西装,脚上的皮鞋一看也知是高级货。

    但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出?的阴沉感,仿佛整个人已经?与黑夜完全融为了一体。

    在场之人无不?对此?人毕恭毕敬。

    “三爷,这是我们曹帮主夜里审讯叛徒之所,虽近几年用得少了,仍要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先把人在这里藏一夜,明早再挪到更稳妥的地方去。”

    那人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稍顷,轻轻握拳咳嗽一声:“把他扔下来吧。”

    这男子的声音比闻亭丽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一帮人快步走到后?头那辆车面?前,合力将一个人抬下来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那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场子里太黑,离得又不?算近,闻亭丽一时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她却无端觉得不?安,或许是觉得这男子腕上戴着的表格外眼熟,抑或是那人的身形让她想起某个人。

    “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叫他自己找死!”邱凌云的语气里有种按压不?住的得意,“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醒了。”

    喽啰们将雪亮的灯束对准地上的这个人。

    这一望之下,闻亭丽几乎魂飞天外。

    那是陆世澄。

    陆世澄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身躯已被鲜血染透了一半。

    第040章

    第

    40

    章

    闻亭丽必须紧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发出惊叫。

    这一幕太惊人?,

    也太刺心,她甚至无法确定陆世澄还活着。

    有两个人?过去小心翼翼察看,其中一人?忽然吓得往后一缩手。

    “他醒了!”

    “醒了就醒了,

    鬼叫什?么??!”邱凌云瞪着眼睛骂道。

    陆三爷摆摆手,那?道光束再次从陆世澄的?胸腹处缓缓向上移去,忽一瞬,那?光定格在了陆世澄的?脸上。

    陆世澄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陆三爷示意手下把光亮从陆世澄的?脸上移开一些。

    起初几秒,陆世澄一动不动伏在地上,

    这令他看上去像一片毫无生命迹象的?枯叶。

    没多久,

    他开始艰难地转动脑袋打量四周环境。

    他这一动,

    闻亭丽掌心几乎掐进手心里,

    她断定陆世澄伤得很重,因为每挪一下,

    他都要无声喘息很久,他的?后脑勺似乎也受了伤,颈后的?衬衣领子全染红了。

    最后,陆世澄缓缓抬头望向脚边方向的?陆三爷。

    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一眼却令人?不寒而栗。

    有个人?从陆三爷身后走出来恶狠狠掐住陆世澄的?下巴:“看什?么?看?三爷,

    要不要教训他一下?”

    陆三爷慢条斯理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便只剩陆三爷和?陆世澄。

    一阵风吹过,陆三爷阴着脸推动轮椅靠近陆世澄。

    陆世澄在地上微微喘着气,双眼却牢牢盯住陆三爷。

    陆三爷轻轻嗤笑一声:“我?最讨厌你?这样看着我?,明明还是个孩子,

    却总是用这种审视的?眼神打量我?和?二哥,

    有时候真让人?心里发毛,可每当我?察觉不对劲回头看你?,

    你?就低头玩自己的?玩具,那?模样再乖巧不过,这样会伪装,整整骗了我?们十来年!早知道你?猜到了真相,你?以为你?能活到成年?若是一早就除掉了你?这个祸根,我?和?二哥又何至于?被你?坑害得这么?惨!”

    说到此处,陆三爷泄愤似地捶打起了自己的?双腿,他的?两条腿竟像是两截枯木做的?,“砰砰砰”一阵怪响。

    陆世澄无声笑起来。

    笑容里有快意、有嘲讽、有挑衅,唯独没有愧疚。

    这表情狠狠刺痛了陆三爷,他黑着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陆世澄。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世澄非但没有半点惧意,笑意反而更深了,那?是一种赤裸裸的?鄙夷和?嘲弄。

    陆三爷额角一跳,忽又阴恻恻笑了起来:“不行,现在就杀了你?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你?了。老头子的?印还在你?手上,众厂子和?银行的?事务等着交接,且让你?再多活两天,等我?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一一拿回来,再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也不迟。”

    他将上半身向前一倾,颇有兴致地端详陆世澄的?脸。

    “是不是恨透了三叔?再恨又能怎么?办,输了就得认栽!”

    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从里到外都笑透了。

    “瞧瞧你?的?样子,人?人?都说你?跟你?母亲长?得像,我?却觉得你?的?神情跟你?父亲如出一辙,尤其你?现在这个眼神,当年你?父亲就是这样打量我?和?二哥的?!”

    一提到陆世澄的?父亲,陆三爷眼神里涌现出赤裸裸的?嫉恨。

    “是,他是正房太太生的?,我?和?二哥是人?人?瞧不起的?南洋杂种,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照理也该知足了。可他偏偏以兄长?自居,处处对我?们指手画脚。那?一年,我?和?二哥只是想做点自己的?小事,你?父亲就说我?们败坏了陆家?的?门?风,执意要把那?件事捅到爹那?儿去!”

    他放声冷笑:“我?真想不明白?,他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是未来的?大家?长?,等他正式当了家?,我?和?二哥只能过仰人?鼻息的?生活!可他还要处处跟我?们过不去,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陆世澄面无表情撑起两只胳膊,试图向外挪动,但他显然伤得很重,每次只能挪动半寸的?距离。

    陆三爷不紧不慢推动轮椅跟上去,蓦然一拐弯,车轱辘恰巧压住了陆世澄的?手指。

    陆世澄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可他无法喊出声,只能硬生生扛着。

    闻亭丽看得浑身发颤,但理智告诉她,此刻贸然出去救人?的?话,连她也会没命,不行,她得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可是这场面实在残忍,让人?不忍再看,她紧紧闭上眼睛。

    “疼不疼?”

    陆三爷的?语调听上去分?外和?悦,“我?早怀疑你?不是哑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只要你?肯开口向三叔求饶,再诚心诚意代替你?父亲给我?重重磕三个响头向我?赔罪,我?就饶你?一命。”

    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陆三爷一嗤:“论性子倔,陆家?没人?比得过你?。”

    冬雾独家

    他愉悦地拍了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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