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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床上,父亲脸庞紫胀,胸膛起伏不定,双眼?死死瞪着邱大鹏。

    闻亭丽忙要?冲进去?,两个壮汉却二话不说将她拦在?门外。

    闻亭丽骂道:“姓邱的!谁让你来的!”

    邱大鹏却只是轻声细语对闻国福说着话。

    闻德生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蓦然?抬手抓向邱大鹏的喉咙,邱大鹏似乎早料到?这一招,提前?就闪到?了?一边。

    闻德生于是软软地伏倒在?床边,脑袋对着床底,肩翼高高耸动,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咯出来。

    “爹!”闻亭丽急得跳脚,“邱大鹏,快给我?滚出来!”

    邱大鹏充耳不闻,上前?轻轻拍打闻德生的肩背:“大哥,大哥?”

    仿佛发现闻德生还有气息,便再次附耳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闻德生突然?浑身一阵乱颤,使出全部力?气,一把攥住邱大鹏的衣角,痛骂道:“你这畜生!你要?是、你要?是敢把亭丽送到?曹帮主那儿,我?和阿柔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闻亭丽一震,她早料到?邱大鹏没安好心,但她没想到?他能想出这样的话来恶心父亲,她气急败坏道:“爹,你别听姓邱的胡说!他要?是有这个能耐早就这样做了?,他没这个本事!”

    但闻德生俨然?耗尽了?他身躯里仅剩的一丝精力?。

    邱大鹏只微笑着轻轻一推,病人便如枯叶一般落回床上。

    闻德生睁大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门外,断断续续喘息几声,便一动不动了?。顷刻间?,房里像是变成了?一座坟,一种死一般的寂静静悄悄弥漫开来,小桃子仿佛察觉到?了?这种死气,哭声愈发尖利。

    “爹!”闻亭丽双眼?猩红,发疯一般推搡着面前?的壮汉,奈何?对方如铁塔一般,她只得返身朝走廊尽头跑去?,“汤普生大夫!刘护士长!快来帮忙!我?爹快不行了?。”

    恰在?此时,汤普生和刘护士长也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流氓,一行人疾步跑到?病房前?,只听邱大鹏惊呼道:“大哥,大哥。哎呀,我?大哥不好了?,快、快把大夫找来。”

    闻亭丽白着脸闯进去?。床边一地的黏血。

    父亲的嘴角满是污血,脸色灰得触目惊心,眼?睛倒是睁着,但瞳孔仿佛变成了?一对玻璃珠,冷冰冰的,半丝活气也没有。

    闻亭丽脑中一片空白,俯身机械化地擦拭父亲嘴边的污血,血还是热的,这令她心里多少燃起了?一丝希望。

    汤普生带人上前?抢救,闻亭丽木然?退到?一边,除了?听天由?命,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床边开始了?一系列有秩序的抢救,但医护们?似乎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徒劳,有人低声对汤普生说着什么,有人默默回头看向闻亭丽,有人异常惋惜地放下手中的药瓶和注射器。

    汤普生走过来沉重地拍拍闻亭丽的肩。

    闻亭丽耳边全是嗡嗡的杂音,但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的声音,缓缓将视线对准了?对面的邱大鹏。

    邱大鹏在?床边假惺惺地叹气,但他眼?睛里半点愧意都没有,在?对上闻亭丽的目光时,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挑衅和得意。

    那张丑恶的脸在?闻亭丽眼?前?不断放大、放大、放大!

    她面无表情朝邱大鹏走去?。

    一边走,一边摸向她那从不离身的书袋——她的枪在?那里。

    这段时日她几乎每晚都会跟厉成英或刘向之学本事,学了?这么久,她的枪法已经很准,究竟是把邱大鹏的脸打得稀巴烂呢?还是把这狗东西的胸膛射成蜂窝?

    不不不,这些都不够,最?好让这畜生受尽各种各样的折磨,再看着他在?她脚下哀嚎着慢慢死去?。

    她两眼?赤红,浑身杀气腾腾,干脆利落地就要?把枪拔出来,猛不防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闻亭丽铁青着脸用力?一甩,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拦她!

    后头那人却死死摁住她的书袋。

    她恶狠狠向后看,却是刘护士长。刘护士长满头大汗,眼?中充满心疼和警告,她暗示闻亭丽注意四周:邱大鹏身边带着四个保镖,走廊里还有一大帮白龙帮的流氓,这些人个个都有武器。

    这个时候动手,闻亭丽固然?可以痛痛快快报仇,但她自己也会当场丧命。

    不,绝不是现在?,因为?不值当!

    察觉闻亭丽依旧死死扣着袋子里的枪,刘护士长用汗湿的手指使劲掐她一把,同时镇定地对着那边喊了?句:“小桃子,快到?姐姐这边来。”

    “姐姐。”这稚嫩的哭声终于将闻亭丽拉回了?现实。她呆滞地转脸望向小桃子,眼?看妹妹哭着朝自己跑过来,攥紧的手心不知不觉松开了?,一言不发蹲下去?,将妹妹圈进怀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刘护士长说的对,不是现在?,因为?她必须保护好自己和小桃子,但这笔账早晚得算,她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亲手把这个禽兽的皮扒下来!

    她咬紧牙关,低下头将妹妹死死搂在?怀中,却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沉重的泪水,啪嗒、啪嗒,眼?泪一颗颗坠到?地上,她小声地、充满恨意地啜泣起来。

    ***

    当晚,闻德生的遗体被送到?了?太?平间?。

    闻亭丽对着空荡荡的病床发呆。

    这几个月,她们?一家吃住全在?这里,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此地就是家的错觉。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之所以会这里当家,是因为?这里有父亲和小桃子。

    父亲一走,这地方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病房。

    小桃子在?她怀里含泪睡着了?,她让周嫂把小桃子带回寓所睡觉。

    刘护士长过来陪着闻亭丽默默坐在?床边,虽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却让闻亭丽内心的勇气和力?量开始一点一点苏醒。

    这一关再难过,也得先过了?再说。后事,棺材、灵堂、坟墓……这些都是必须尽快解决的现实问题……各种各样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这令她可以暂时忘却包里的那把枪。

    一整晚,刘护士长都陪在?闻亭丽的身边,到?两三点的时候,闻亭丽累极了?,蜷缩在?刘护士长办公室里的长凳上睡着了?,刘护士长找来一床被子,轻轻帮她盖上。

    第037章

    第

    37

    章

    天不亮,

    闻亭丽就开?始四处奔波。

    这?一忙,她才知道安葬一个人需要这?么多道手续。

    她光是为了买一具合适的棺材就跑了好几?条街,此外还有装殓、裁衣、租灵堂等事宜,

    这?些都即刻张罗起来,她甚至来不及悲伤,就被一大堆具体而繁杂的事缠得喘不过气。

    好在第二天上午,赵青萝和燕珍珍闻讯第一时间赶来帮忙,黄远山听说闻亭丽临时租不到灵堂,

    当即帮着打电话?给丧葬公司找人调停。

    消息越传越广,

    下午邹校长率领一大班务实的学生?前来吊唁。乔宝心和秀德的几?位旧同窗相赶来探望闻亭丽,

    走前乔宝心握着闻亭丽的手默然良久,

    说:“你多保重。”

    傍晚,包律师和刘亚乔也来了,

    亚乔姐将一个纸包交给闻亭丽,里头?除了她自己和包律师给的吊唁金,还有一沓未具名的现金。

    闻亭丽心知这?是厉成英托包律师代?为转交的。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眼泪和热气哽在了喉咙里。事发到现在,

    身边每一个朋友都在尽力帮她渡过难关。

    在大家的帮助下,

    灵堂于当天下午顺利搭起来了,

    闻家在上海的亲友甚少,预备只停灵五天就下葬。

    董沁芳令人送来一个大花圈,还亲自在灵前吊唁了一番。

    后半夜时,外头?突然来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记者?,名为吊唁,

    实则不停地对着身穿素服的闻亭丽拍照,

    拍完照又像来时那样静悄悄走了。

    黄远山等人疑惑究竟是谁通知了报社,闻亭丽却?无心细究,

    翌日一早她和周嫂正忙着给客人们发早饭,燕珍珍突然把她拉到一边。

    “你看。”燕珍珍手中拿着今早的报纸。

    报上某篇文章写着:

    【‘沪上之花’大热门选手闻亭丽小?姐或将缺席决赛】。

    闻亭丽脑子比平日麻木许多,对着大篇文字愣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燕珍珍无奈帮她一字一句念道:“闻父于前夜因?病离世,如今闻小?姐沉湎于悲恸之中……”

    闻亭丽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父亲的事,她竟将欣欣的比赛忘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后天就是礼拜五了。

    昨日董沁芳过来吊唁时大概是看她太悲痛,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但?两个人心里很清楚,买票的观众至少有一半是冲着她的滑稽戏来的。

    对着报纸读完一遍,闻亭丽只觉得手脚冰冷,原来邱大鹏的真实目的是这?个!

    那天他来,就是来致父亲于死地的,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性,也太清楚怎样给父亲致命一击,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父亲这?一死,不论她为决赛做了多少准备,也不论欣欣前期卖出多少票,她总归要放下一切来筹备父亲的葬礼。

    而她一旦缺席,欣欣的比赛无疑会陷入一场风波。

    观众前期的期待有多高,在得知她退赛后,失望和愤怒就会有多大。

    欣欣在这?场博弈中会输得很惨。

    想通这?一点,闻亭丽几?乎敢肯定逸菲林背后有白龙帮的股份,不然邱大鹏不会想出这?样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恶招。

    可怜父亲就这?样沦为了白龙帮为自己牟利的牺牲品,多么卑微,像一粒尘埃,因?为无权无势,连死都是恶徒的一场阴谋。

    闻亭丽嗓间涌起一股甜腥气,差点向?后倒去,幸而燕珍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灵前。

    黄远山几?个疾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

    下午,大伙坐在一起帮闻亭丽出主?意:“你只管安心参赛,灵堂这?里我们帮你照看,一场比赛只有三四个小?时,你表演完自己的节目就离开?,颁奖之类的事可以后续再补上,提前跟董小?姐打好招呼就是了。”

    闻亭丽缓缓摇头?。

    邱大鹏急不可待将这?一消息通知了相熟的报社,想必已经提前想好了后招,不论她选择参赛还是退赛,都将面临一场风暴。

    果不其?然,傍晚又有两家晚报登载了这?事,标题却?与早上截然不同,大意是:欣欣百货经理部?暂未收到选手退赛的消息,可见热门选手闻小?姐极为重视这?场演出,其?父的死并不能阻止她在决赛夜大放异彩,此前购买欣欣门票的观众当晚有眼福了……云云。

    赵青萝差点气歪鼻子:“这些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就差没?指着鼻子说亭丽是个只顾表现自己、毫无孝心之徒了!”

    闻亭丽讽声说:“等着吧,只要我不肯主?动退赛,明天报上的话还会更难听呢。”

    董沁芳那边似乎也猜到了这一切都是逸菲林指使的,傍晚她开?车匆匆赶到灵堂,郑重其?事发问:“你是怎么想的,不必有什么顾虑,如果你选择退赛,后头的事自有我董沁芳帮你顶着,但?你得尽快把你的决定告诉我。”

    闻亭丽只皱眉默想,父亲刚离世,她却?在台上大演滑稽戏,即便当晚她的表演足够精彩,日后也会落个不孝的名声。

    可若是她不去,必然会连累董沁芳和欣欣陷入难堪的局面。

    除此之外,她好不容易才走到决赛这?一步,怎能因?为邱大鹏的阴谋而付诸东流。

    她都可以想象邱大鹏此刻有多得意,这?是最令她不甘心的一点!

    黄远山提建议:“大不了那晚我让我们公司的段妙卿过去救场,看在这?几?个大明星的面子上,纵算有观众不满,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行不通的。”董沁芳说,“白龙帮为保万无一失,当晚一定会安排人在场内煽风点火,不论前来救场的是谁,到头?来都会跟着一起挨骂。”

    正当大伙一筹莫展之际,闻亭丽忽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听完闻亭丽的话?,黄远山惊喜交加:“闻亭丽,你可真行!法子是真好!但?问题是哪家商户肯出来做这?个恶人?”

    欣欣百货肯定不行,毕竟他们是比赛的主?办方,若是依照闻亭丽的法子来办,闻亭丽固然有了充足的理由继续参赛,但?同时也会引发观众对欣欣百货的抵触情绪。

    那么只有临时再找别的商家了。

    董沁芳为人爽快,当即起身说:“既然想出了这?样的妙招,尽快找人才是正理,我先?去试一试,欣欣输不输比赛还是其?次,我是真看不惯他们这?些下作手段。”

    几?人起身送董沁芳出去,但?大家心里其?实都没?底,光是说服商户出来做恶人都要花不少时间,何况还有拟合同和登报等措施。

    而眼下离决赛只有两天时间了。

    不出所料,一直到次日清晨,董沁芳那边都没?动静。

    相应地,由于迟迟没?有得到闻亭丽正式退赛的消息,白龙帮开?始在报上大肆投放文章,文中全是“闻姓选手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一心要出名”“薄情寡义”等不堪的字眼。

    一夕之间,那些此前就关注这?场比赛的小?部?分市民,对闻亭丽由充满兴趣转为不齿,不少人打电话?到欣欣要求退票。

    黄远山再也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闻亭丽的名声就彻底弄糟了。她开?始四处找人帮忙,只恨隔行如隔山,电影界的这?帮朋友固然能在舆论上想想办法,但?谁也没?能耐解决欣欣这?个困局。

    闻亭丽的一颗心沉沉坠着。

    晚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回家洗澡,周嫂带大家出去吃饭,黄远山有事未归,于是偌大一间灵堂只剩闻亭丽一个守着。

    她跪坐在灵前默默烧纸,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闻亭丽讶异回头?,恰巧看到一个高挑的男子掀帘进来,是孟麒光,他穿着一套肃穆的黑色西装,进来后在门口看一眼闻亭丽,径直朝闻德生?的牌位前走来。

    闻亭丽肃容伏下身向?孟麒光回礼。

    “孟先?生?。”

    孟麒光在灵前上了一柱香,转身看向?右手边登记礼金簿的桌子。

    闻家总共没?几?个亲戚,礼金簿上的名单少得可怜,新近的来宾大部?分是闻亭丽的同学,学生?出手自然阔绰不了,某一排名字后面,每人甚至只随了小?洋五角。

    看了这?几?眼,他抬手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搁到桌上。

    “请节哀。”孟麒光的口吻比平日庄重许多。

    闻亭丽一默,以她和孟麒光的交情,实在当不起这?样厚重的吊唁礼。

    她赶忙从桌后绕出来,捧起信封对他说:“孟先?生?。”

    孟麒光却?把她的手挡了回去。

    “我在外随礼一向?是这?个数,钱么,一旦给出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是实在不想收,就把它们烧了吧。”

    闻亭丽还待说,孟麒光堵回她的话?头?:“怎么,董沁芳还没?帮你想到好法子了吗?”

    闻亭丽一愣。

    “我倒是不想知道。”孟麒光淡声说,“但?谁叫这?两日报上弄得沸沸扬扬的。比赛是董沁芳主?办的,现在自家选手遇到了麻烦,她打算如何解决?总不能眼看着你的名声玩完吧。”

    闻亭丽没?吭声,她没?忘记孟麒光跟高庭新是好朋友,于情于理孟麒光都不可能帮欣欣这?边。

    孟麒光牵牵嘴角:“闻小?姐实在不必把我想得太坏,做生?意有赔有赚,这?次亏了,大不了在别的地方赢回来,我虽是逸菲林的股东之一,但?也犯不上为了一点生?意把一个小?姑娘坑害得这?么惨。”

    他眼里有浓浓的讽意,却?不知他在讽刺谁。

    闻亭丽虽仍是满心防备,口气却?和软了几?分。

    “谢谢孟先?生?关心,我这?几?日一直在忙父亲的葬礼,所以没?来得及跟董小?姐商量。”

    孟麒光不置可否,想必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他并未一味追问,而是转头?环视灵堂内部?,仔仔细细将每个花圈上吊唁人的姓名看了一遍,眼底突然露出一抹谑意。

    闻亭丽不知道孟麒光在找什么。孟麒光似乎思索了一下,重新转头?打量她。

    她的样子十分憔悴。

    “我今天的确是来帮你的,你就当我路见不平吧,倘若今晚董沁芳还是没?能想出好办法,这?件事我来帮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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