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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所以……师兄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一时间,谢回音身上时而寒时而热,热汗滋滋地从后背冒出,而应宜声没有管他,一路向门外走去。

    直到还差一步跨出门槛时,他偏过头来,对谢回音道:“礼乐烦扰嘈杂,不必细听。”

    应宜声既如此说,谢回音索性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六识,只乖乖在无雨阁内等候。

    等,一直等,等过了午时,等到日晷的指针向午后偏去,在寂静无声中熬过了数个黑暗的钟头,一分分数着时间的谢回音像被置身在一把小火之上慢慢烘烤的青蛙,随着渐升的温度愈加不安起来。

    终于,他无法忍耐,解了自己视力的封印,摸出了门去。

    悟仙山为一山脉,四座山峰拱卫着主峰,主峰自然是宫家所居之所,凡有重大集会,众门门主弟子便在主峰汇聚,平时则各据一个峰头,各自忙碌,互不相扰。

    而今日的“宫徵”,格外不同。

    这点不同,在谢回音踏出无雨阁大门时便发现了。

    昨夜的暴雨过后,大批大批的蚯蚓拱出泥土,而现在,地面上满是蚯蚓尸体,一窝一窝,像是毫无生命力的绳线。

    谢回音奔走在寂然无声的宫徵山上,跌跌撞撞,环顾四下,却发现不了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所有的高级弟子均去观礼台看新任门主的继位典仪,连那些洒扫的也不例外,但已是午后时分,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回来。

    小厨房里锅灶冷清,阶前树叶纷落。

    无人蒸煮,无人打扫,无人归来。

    本来典仪最多一个时辰便能结束的……

    谢回音根本认不得路,自从从谷底来到山上,他就没有出来走动过,因而他就像一只无主不识路的孤魂,只能徒劳地张望、发呆,然后奔走。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个念头仍在煎熬着他,催逼着他,去找到应宜声,找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依靠,这样的急切,甚至让他忘记了解开自己的其余四感。

    单凭着一双眼睛,谢回音于一片寂然无声的绝静中,找到了观礼台。

    ……人,台上台下都是人,但很好区分。

    在这里,只有倒着的人和站着的人。

    倒着的,何止成千上万,个个目眦尽裂,透明的液体从他们的孔窍中流出,凝固,结成了眼泪似的痂。他们仿佛在思悼着些什么,因此流下菩提泪、凤凰血,郁结在面部。

    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他们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澄澈透明的脑髓。

    太多的尸体了,太多,以至于谢回音迅速地麻木了,他看向了那还站着的三个人。

    这些人他都曾见过的,应宜声,宫纨,与林正心。

    宫纨被应宜声挟持在手,她的额心被应宜声用修长美观的手指抵紧,而二人的对面,则跪着唇角流血的林正心。他望向应宜声的目光僵硬如死,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时候谢回音才发现自己的愚蠢,解了其余的四感,想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而,比声音先至的,是扑鼻的死亡气息。

    被这扑鼻的气息猛然冲击,使得谢回音一声声干呕起来,声音响亮异常。

    但除了应宜声外,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应宜声那双漂亮的眸子朝发出响动的地方微妙地一转,旋即便收了回来,俯视着地上的正心,媚笑道:“师兄,你在怕什么?我说过今日不会取你性命,怎么,你不信吗?”

    只看表情就能发现林正心并不信他,他畏缩在地上,战栗道:“应宜声,你……你疯了!你杀了这么多师兄弟,不能再造杀孽了!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应宜声笑出了声:“师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都说了,你的性命,我要师父亲手交给我。这些师兄弟,是我应宜声送给师父的见面礼,以后还会有更多呢。”

    他怀里的宫纨挣扎了一下,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她的声音就像是口中被填塞了一团烧红的铁砂:“声哥……放了师哥啊……是我硬要拖他来参加典仪的……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宫纨从不知应宜歌之死的真相,她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应宜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勾画过她的颈侧,贴附在她耳边,低声诱哄道:“师妹,乖,我同正心师兄之间没有丝毫误会。”

    林正心恨得咬紧了牙齿。

    此人竟不知修习了什么道法,强悍至此地步!

    只借着在典仪上演奏一曲的机会,他竟然奏了宫氏被严令封禁的古谱《毁天乐》,待到自己第一个反应过来,帮阿纨师妹封印五感后,那些弟子却已经是乐音入心、回天乏术。

    林正心心知应宜声恨毒了自己,今日断不会轻易纵自己离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捂着已经断裂的数根肋骨,咽下口中泛上的血腥,作正义凛然状怒道:“应宜声,你背着师父修习魔道,屠杀同门,简直是正道之耻!应宜歌分明就是被妖道所害,失足坠崖,你却非要将这老大的罪名栽在我头上!好,我认!!我认便是!只要你肯放过阿纨师妹,我任你处置便是!”

    像是听到了什么偌大的笑话,应宜声嗤嗤地乐出声来:“正心师兄,你都不听我说话啊,我说,有朝一日,我要师父把你这个爱徒亲手交到我手中,任我宰割。现在你怎么能死呢?但是……”

    眼见应宜声整肃了面容,耳听着转折的“但是”二字,刚刚燃起了些希望的林正心的心,又像是断翅的鸟一样直堕而下。

    应宜声有意将声音拖得很长,直到林正心刚刚挺直的腰板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他才轻轻一笑,道:“但是,正心师兄,你需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能离开。”

    他低下头,看向了怀里怕得咬紧嘴唇的宫纨,目光痴迷着在她身上流连,但是,他却隔着这具肉囊,看到了另一个微笑的羞涩的小人儿。

    那个小人儿会动,会笑,会叫他哥哥,会扑在他怀里,讨要一颗栗子酥。

    应宜声扬起了唇角,问林正心:“……你知道,心碎是什么声音吗?”

    林正心以为是什么难题,乍一听之下他全无头绪,只愣愣地盯着应宜声发呆。

    应宜声笑眯了眼睛,捏住宫纨的头骨,手掌逐渐加力。

    宫纨猝不及防,被捏得眼白翻起,琼口微张,喉间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悲鸣,但习惯了听音辨人的宫氏弟子,都能听出她在唤些什么。

    她在说,声哥,求求你。

    谁也不知道宫纨想求什么了。

    一声清脆的头骨炸裂声,在应宜声的掌下响起。

    林正心呆愣住了,半晌后,他双手撑地,状似疯癫地大嚎大叫起来,猪狗似的四蹄伏地,手脚并用地朝宫纨软软委顿在地的尸身爬去。

    ☆、第91章

    丁香馄饨(七)

    谢回音所见的,成为了以后被称为“宫徵逆案”的终场一幕。

    这般惨景,足够令人意志全消,谢回音软倒在地,筋酥骨软,竟连半分力气都没了,眼见着林正心伤痛欲绝昏厥过去,他的脑海中也似有蜂巢炸裂,眼前一黑一白地闪着诡影,就连应宜声走回他身边,拨开他凌乱的头发,捧起他的脸时,谢回音也仍在梦游中一般,呆呆地看向他,既不躲也不闪。

    他模糊地想着,躲也没用。

    应宜声双手托着他的脸,细细审视了一番后,问道:“跑来这里作甚?”

    谢回音小小的喉结在一层薄薄的皮肤下艰难地滚动,他想说点儿什么,问点儿什么,可他怕。

    他怕问出口来,自己也会成为这无数横尸中的其中一具。

    他怕应宜声捏碎自己的头骨。

    他怕自己是送上门来的刀俎之鱼,应宜声本来也许会忘记自己这条漏网之鱼的,自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被灭口……

    就这么后知后觉地怕着,浑身瘫软的谢回音被应宜声拖着后领,一步步带下了悟仙山。

    等到谢回音恢复行动能力,二人已身处距离悟仙山百里之遥的烂柯山上了。应宜声在一所被遗弃的山腰茅草房边伫立片刻,放开了提住谢回音后领的手,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给我打口酒喝。”

    谢回音急忙连滚带爬地操控着还不能尽如他心意的手脚,下了山,去附近的烂柯镇中弄酒。

    他虽然糊涂,但冰泉洞之人全死,冰蚕集体暴走之事委实太过惨烈,不由得不让他多想,想这半年来应宜声永远比旁人身上多一倍的冰蚕,想他那满是希望的笑,想他昨夜手心托出的光球,想他那关于神灵的论点……

    ……可他依旧想不出,应宜声为何会在谈笑间灭去自家一个门的弟子,也想不通,既然应宜声和林正心有仇,为何要报复自己的师父。

    他只隐隐约约地觉得,应宜声此举,完全断送了他的安稳人生。

    作为唯一一个在宫徵山上活下来的弟子,自己不可能再留在那里。在旁人眼中,自己被应宜声带出冰泉洞,从一个低等弟子一跃成为应宜声的近侍,定是受应宜声抬爱和另眼相待的,也自然会被视为应宜声的同党。

    但是……应宜声明明可以杀掉自己,也算是一了百了,彻底斩断羁绊,又为何要带自己离开?

    谢回音有个好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会多想,徒增苦恼。

    他在悟仙山上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好友,对他们的死,谢回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因此,对他们的死的怜悯,和面对应宜声的恐惧相比,他总觉得后者在自己的情绪中占了大半。

    他用自己的玉蝉,与烂柯镇的一个酒肆换了半年份的黄酒,如果应宜声想喝,半年间可以随到随取。

    捧着一壶烫好的酒回了山间茅草屋,迎接他的是焕然一新的屋宇和锃光瓦亮的窗几。

    在他下山的短短小半个时辰内,应宜声竟把这里重建翻新了一遍。

    谢回音怔愣了数秒,才捧起酒壶,闷闷地走入屋内。

    应宜声斜靠在一方软褥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回音,谢回音就如同在无雨阁里伺候应宜声一样,小步行至床前,跪下奉酒:“师兄,这个地方的酒,肯定是不如悟仙山上……”

    还未等说完,谢回音便觉得手心一轻,应宜声接过了他的酒壶,笑道:“小师弟,你怎么不跑呢?”

    谢回音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他顿了顿,还是壮着胆气,用低弱近乎不可闻的声音询问,“……师兄,为何带我出来?”

    应宜声斜躺在床榻上,闻言,唇角勾起了一缕浅笑,他洁白莹润的脚趾轻轻内合,将床单夹起几丝皱褶后,放肆地抬脚,把脚搁在了谢回音的头顶。

    谢回音的身子被压得一颤,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把眼睛往上溜了一下,便看到了那修长圆润的小腿轮廓,凹陷的膝窝和一抹更深的雪白。

    他不敢再看,怯怯地顿首,任他踩踏。

    他听到应宜声含着笑意的声音:“本来把人情还完了,你死不死都无所谓。但想想,还欠你几碗水的恩,就带你出来玩玩咯。”

    说是玩玩,应宜声竟没有食言。

    二人就在这烂柯山上住了下来,谢回音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点儿什么,只按例做饭、洒扫、给应宜声洗衣浣衫,明明这些对于现在的应宜声来说只挥一挥手就能完成,他还是把这些交给了谢回音,似乎是特意为他找来的活计,好让他不要显得那般多余。

    谢回音很怕宫氏的追杀,可在这深山老林中,他的担心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外界的战火没有一次烧到烂柯山来,他的日子过得平顺已极。

    不过,有时他会梦到那观礼台上下横陈的尸山,夜半惊醒时,谢回音攥紧被角,觉得那过去在宫氏的一年学徒生涯,仿佛是南柯一梦。

    对谢回音来说,宫氏是那般安静,安静得让他放松了警惕。

    偶尔应宜声会外出办些事,他就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他回来。

    就像应宜声说的,他有无数次机会能跑,有好几次应宜声回到茅草屋,看到跪在正屋里迎候他的谢回音,都会忍不住啧啧两声:“怎么还没走?”

    谢回音有很多次觉得,应宜声只把他当做一头无意间捡来的狗,没什么用,长得不好看,又懦弱无力,踢走都嫌麻烦,只好丢在家里,指望它某天自己失了兴趣,离家而走。

    每每想到这里,谢回音都觉得沮丧得很。

    他对应宜声没有什么非分的念头,也不敢有,他只想有个人,可以与他待在一处,时常说说话便好。

    现如今,应宜声是他唯一的依靠了。他这么迷糊的性子,离开了烂柯山,还能去哪里呢?

    既然应宜声在外做什么都不叫谢回音知道,他索性不打听,不在意,不追究,安安心心地做一条狗,睡在应宜声的榻下,不管他在或不在,都嗅着他的味道入睡。

    应宜声自从踩过他脑袋一脚后,便几乎不用手触碰他了,有什么事,用脚踩一下那榻下迷迷糊糊打盹儿的人便是,谢回音会揉着眼睛爬起来,替他去办事,买一支糖人儿,或是一碗丁香馄饨。

    往往在谢回音把事儿办妥回来后,才能得到应宜声的一记踩头和一声夸奖:“乖,叫一声。”

    谢回音羞红了脸:“汪。”

    应宜声用脚趾摸摸他的额顶,便又继续低下头看着那些淘来的小画册,内里东西谢回音看不懂,可应宜声看不多时,就会把手窸窸窣窣地探入袍内,肆意动作一番后,把沾着淋漓水液的手指探到床边,头也不抬地勾一勾,谢回音便会意,顺从地咬含住他的手指。

    把残余的液体涂抹在他的发上,应宜声便继续看书,谢回音则乖巧地跪坐在床边打扇添水。

    直到应宜声抬起脸来,嫌弃地瞥他一眼:“怎么还不去清理干净?”

    谢回音用门前的溪水洗头时,只觉得羞涩,脸上发烧,但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谢回音在烂柯山中封闭了三年有余。

    转眼间到了年末交子之时,谢回音一早起来就觉得周身凉津津的,一摸额头却像是火灼似的热烫,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是着了凉,便在服侍时故意跪得离应宜声的床远了些,免得将伤寒传给他。

    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浓郁的炭火味道烤得谢回音头重脚轻,胸闷欲呕,他伏在地上,瑟瑟抖着身体,独个儿强自捱过一*晕眩的侵袭。

    应宜声间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颤得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谢回音。

    他放下书,刚问了一句“怎么了”,一阵扯天翻地的晕眩感就猛地袭上了谢回音的脑袋,他只觉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便厥了过去。

    再醒过来,便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他喉头干渴得像是吞了一把沙,手指动一动都困难,但眼前的情景,却格外陌生。

    ……自己居然躺在了应宜声的床上?

    这惊吓非同小可,吓得谢回音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巧应宜声端着一盘东西从屋外进来,眼见那重病的人在地上四脚朝天地挣扎爬动,忍不住靠在门边乐出了声来:“哟,小师弟,醒啦。”

    谢回音不敢说话,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被主人抓到犯错的家犬。

    应宜声咔嚓地咬了一口手中的东西,信步走到床边,俯视了谢回音一会儿,端着盘子的手一倾,盘中的东西便尽数落下,砸在谢回音的头脸上。

    砸得不疼,谢回音就忍着,但一股食物的香气,让他禁不住抽了抽鼻子,把眼睛微睁开了一条缝。

    ——满地都是滚动的胡饼。

    谢回音的心头突然就是一动,鼻子马上酸了,眼圈红红地抬头看应宜声。

    应宜声手里还捏着一个咬了两口的胡饼,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得皱了眉:“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说着,他又咬下了一块,含混不清道:“怎的喜欢吃这种东西,难吃死了。”

    谢回音虚软着手臂,摸了一个掉落在地的胡饼,塞到了嘴里,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一副生怕别人抢的样子看得应宜声是忍俊不禁:“喜欢就多吃点儿啊,小师弟。今天左右也是无事,咱们一起守岁,如何?”

    说是守岁,一切却和往昔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应宜声准了谢回音不在床边近侍,靠着火炉取暖便是。

    四周依然弥漫着火炉那呛心刺鼻的气味,但再次回到炉边,谢回音却感觉安心起来。

    前胸后背被烤得暖洋洋的,像是有一点暖气在他发寒的体内来回窜动,既暖又痒,难以言说的滋味儿缠绵在他周身上下,给了病弱的谢回音无穷的力量。

    他竟就这么偷偷地注视了应宜声一整夜。

    ……就在这一夜,向来无欲无求的他,突然有了心愿。

    ——他想要一辈子跟在这个人身边做一个无能的小侍从。

    也许这太奢侈了些,但谢回音认准了这个愿望。

    然而,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自他病了那日后,应宜声在山上呆了十几日,才下山办事。

    不到两日,应宜声突然回了家。

    谢回音伤寒初愈,正在擦拭桌面,就见应宜声进了院来,他丢了抹布,还未来得及跪下,就听应宜声冷声道:“薄子墟出事了。”

    ……薄子墟?

    离开宫氏已有三年,谢回音想了数秒,才回忆起这个名词所指何地。

    应宜声就站在门口不进来,谢回音微微抬头,但见门外的阳光被他颀长的身体遮蔽,谢回音看不清他的脸,只好笨拙地安慰:“……师兄,万勿焦躁……”

    应宜声却像是根本不在意谢回音说些什么,他很平静地立在门口,扶着门框:“我杀了秦氏独子,惹了各门派的众怒。小师弟,我要走了。”

    谢回音立即抬起头来,看向那张被阴影遮挡的脸,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唇:“……一去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谢回音怔愣片刻,便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向了应宜声的方向。

    但是,他听到的是一声断喝:“跪下!”

    这三年来的日夜相处,谢回音早已对应宜声言听计从,只一听命令,他便膝盖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将额头贴上地面,喃喃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师兄,不要丢下我。”

    ☆、第92章

    夜船(一)

    从头到尾,谢回音都是糊涂的。

    他不知道悟仙山中有衔蝉奴前世失落的一片神魂,更不知道应宜声做了什么,竟能将那神魂攥在手心里,化为己用,驱使自如。

    他不知道应宜声的事情,至少不能知道得很全。他对应宜声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他人之口。但即使是这样的应宜声,他也一直追随在他身后。

    他不知道应宜声在杀尽宫徵门人后的处境。他在烂柯山上度过了整整三年的安稳时光,丝毫不知外头已经被应宜声搅得血雨腥风,魔道势力趁机抬头,一批知晓当年旧情的魔道人士开始趁着混乱,追杀衔蝉奴的转世。

    他不知道薄子墟幕后的真相。

    他不知道平白蒙了冤的应宜声,在癫狂之际前往红枫林刺杀宫家十六少,却意外看到和秦牧相貌一模一样的影卫江循时,心中作何感想。

    他不知道应宜声对自己的厌憎已经深到了何等的地步,以至于不顾自己来时的初衷,定要杀了秦牧才算安心。

    他不知道应宜声被五大派合围就擒时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他不知道应宜声被囚入殷氏的牢狱时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应宜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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