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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她九岁前,她还是无忧无虑的纪云开。身为殷氏大小姐殷青青的独女,她受尽无限荣宠,享遍无数风光,除了受其母性格影响,行事有些刁蛮,难以与同龄人亲近之外,并无什么不妥。

    但自从纪云霰进入殷氏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殷青青疯了。纪云霰的到来给了她莫大的恐慌与危机感。

    殷汝成除了自己与妹妹殷云月外再无后代,而他体弱多病,恐难以升仙,妹妹殷云月更是天性软弱,难成大器。在他百年之后,这殷氏家主之位,就该是她殷青青的囊中之物。谁想半路杀出了个纪云霰,若她和父亲生下一子半女,那这殷家还能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吗?

    她日日想,夜夜想,牛角尖越钻越深,越发不可自拔,最后,她的念想着落在了她唯一的女儿身上。

    ——女儿若是争气,能在父亲面前露脸,那个外人纪云霰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所以,纪云开的一切快乐,在一夜间被剥夺殆尽。

    原本独修真火之术的纪云开,被强行要求修习五行术法,要时时处处以殷家嫡女的要求自处,要如殷家先祖时期的圣女一般,身着白衣,面覆白纱,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要以严苛家法处罚。

    殷青青本就不会教养孩子,纪渊又软弱,于是,纪云开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你怎会蠢钝至此?连这种事情都做不会?”

    “你简直丢尽殷氏门楣!丢尽我殷青青的人!”

    “像足了你父亲!没用!”

    纪云开从不反抗,她这样的态度,反倒更引得殷青青恼怒:

    真真与她父亲一副模样!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锯了嘴儿的闷葫芦似的!

    展懿以前与纪云开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纪云霰嫁入殷氏半年后,殷汝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终于撒手人寰。各家家主前来吊唁,展懿也跟随父亲前来,他耐不得灵堂的凄清悲苦,便自行信步闲逛,无意间撞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孩童,跪在一个小小的用血绘制的魔道法阵之中,碎碎念着感激道:“谢谢您带走祖父,谢谢您。只要纪云霰继承家主之位,我便不用那般辛苦了。”

    那女童便是纪云开,在发现了展懿之后,她稚嫩的面容之上却没有任何惊慌之色。

    她坦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燃起一个真火口诀,将法阵同祭祀的魔神灵牌一同烧掉,做完这一切后,才回过身来,负手甜甜笑道:“大哥哥,你若是告诉旁人,我就告诉别人,你要对我行非礼之事呢。”

    殷汝成死去,不知道她的魔道法阵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总之,纪云霰如她所愿继承了家主之位,但殷青青对她的折磨却并未结束。

    殷青青恨,恨透了,她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或是自己女儿的家主之位旁落他人之手,于是,她打起了另一副算盘:争取殷氏氏族对自己的支持,而一个懂事、守礼、灵力高强、前途无量的女儿,于她而言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但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眼见着纪云霰化去自己的金丹,重新修炼,于短短半年间就重新结丹,五行鞭“指天”也认了她做主人,而纪云开却连驾驭真水都相当困难,殷青青更恨了。

    这种由恨而生的怒,便尽数落在了纪云开身上。

    直到怀上第二个孩子殷霑,殷青青才下定决心,放弃这个蠢钝无悟性的女儿,全心指望自己腹内新的骨肉。

    殷青青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可以任由自己搓圆捏扁。直到应宜声屠尽宫家,被几家仙派联手擒获,暂时押在殷家冰牢之时,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低估她的胆量。

    纪云开私自去冰牢探访了几回应宜声,不知那人向她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迅速沦陷,不仅放他出了冰牢,还死心塌地随他而去。

    殷青青是第一个得知此事的人,她如遭雷击,在座位上差点厥过去。意识清明之后,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快去找具男尸来,毁去他的容貌,说是应宜声妄图逃离冰牢,死在了冰牢机关之下!快去!”

    若是让人得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将那魔头应宜声送出狱去,她的一辈子就都完了!

    此事过后,许多人信了应宜声已死之事,安排应宜声假尸的人也被殷青青一一灭口。然而纸包不住火,除了宫异尚蒙在鼓里,几个家主都对魔头应宜声仍流落在外、不知所踪之事心知肚明。但应宜声不再现身,销声匿迹,仿佛真的如传闻中一样死去了,各家也不好再继续追究,索性就把风声压了下来。

    自此,魔界多了一名身着殷氏先祖的圣女服饰、手段异常毒辣、以戕害正道为乐的妖女“钩吻太女”。

    太女是她的小名,这个原本私密的亲昵称呼,现在人人可叫,人人可唾骂,每有人骂一声太女,就有一记无形的耳光打在殷家的脸上。

    且太女从不亲手杀殷氏之人,这倒不是她念及旧情的缘故。对殷家之外的修仙正道,太女向来辣手无情,这样一来,从未受过太女之害的殷家反倒被架在了火上,时时被她提醒着,太女是殷家之人,是因为念旧情才不下手云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这样的前情提要,江循也不大相信此事是太女所为。绑架自己的弟弟,听起来倒是丧心病狂,符合一个妖女的所作所为,但却与她一贯的行事逻辑不符。

    展懿靠在门边,又饮一口酒,道:“我已经与殷氏众宗族提过这一想法,但他们坚信,太女已经迷失了性情,怎可用君子之心揣度其恶毒,即使此事并非她所为,殷家也要下定决心清理门户。那边已经在召集人手,要直奔大罗山除妖。”

    江循不禁皱眉:“这也太草率了些吧?”

    展懿正欲解释,就听乐礼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解答了江循的问题:“……还有一个原因。把方解带走的,是我兄长乐仁。”

    乐礼的神情很是苍白,嘴角却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方解消失之时,我发现房间里有我兄长灵力流动的痕迹。我兄长从多年前便痴恋追随太女。他被她毁了,彻底毁了。”

    ☆、第35章

    西延镇(一)

    这件事相对于太女的黑化之路而言,就太过乏善可陈,简单而言,他爱她,她不爱他,且坑了他。

    据说自古以来的男人喜欢做两件事,逼良为娼、劝鸡从良。这两人就差不多是这个套路。不同的是,天性宅心仁厚老实善良的乐仁一心想劝太女从良,却稀里糊涂给逼良为娼,被太女骗着打了一炮,这一下就把他的立场全打乱了,几番痛苦纠结后,毅然追随太女而去。

    江循觉得这人也是够惨,想想看,太女被应宜声引导上黑化之路时才不过十二岁,搁现代就是个小学毕业刚上初中的女生,乐仁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居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迷上了……

    不管是这其中透露出的伦理关系还是乐仁本人的智商,都叫人细思极恐。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三年前的扇面美人事件中,听闻太女在殷家出现,乐礼的脸色才会那般难看,乐礼的父亲乐司晨更是因此心灰意冷,不再过问门中俗事,一心沉迷山水之间。

    江循想到这儿,便问道:“焉和,你能确定此事是你兄长所为吗?”

    乐礼失笑:“我从小与兄长一同长大,他的灵力若有流动,我定能感知到。”

    江循试探着问:“他有没有隔空开一扇门,将人抓走的能力?”

    乐礼盯着江循的神情多了一丝丝的诧异:“你如何得知我兄长擅长画龙门?”

    “龙门”,其实就是乐氏独有的传送阵,可以将远距离的人或物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自己身边。

    这样一来,殷氏宗族的怀疑就不无道理了,毕竟乐仁所绘的“龙门”痕迹犹在,乐仁又和太女有着脱不去的关系,那这幕后的操纵者是否真的是……

    还没等江循想完,乐礼便给出了一个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的结论:“我能根据灵力残留,定位到我兄长使用‘龙门’的地点。但是……我定出的方位,不在大罗山,而是在西延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西延山?完全是和大罗山南辕北辙的地方啊。

    玉邈眉头一皱:“不对。‘龙门’只能把对象传送至设置‘龙门’的人身边。也就是说,展枚现在在西延山?”

    乐礼转向了展懿:“因此,汝成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想赶在残留灵力消失前去一趟西延山,把我兄长和方解一同带回来。”

    展懿还没开口,江循便异常积极地举手道:“算我一个。”

    顿时,其他三个人望向江循的眼神如同注视一头牲口。

    江循:“……我的意思是,龙门反正在哪儿都能开,哪儿都不安全。我跟着你们走,还能有点安全感。”

    乐礼和展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我说他怎么敢去呢,这个解释就很合理了”的表情。

    ……喂,我知道我平时是怂了点儿,但你们这种反应真的很伤人好吗?

    江循正默默腹诽着,就听身旁玉邈跟了一句:“我也去。现在的确哪里都算不得不安全。”

    玉九你懂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乐礼见展懿不表态,只顾低头把玩手中的酒壶,以为他不同意,也不强求,还替他向玉江二人解释:“殷氏宗族想让汝成做攻打大罗山的先锋,他怕是不能……”

    展懿“哎”了一声,摆摆手打断了乐礼的话头:“我已经给推了。”

    眼见眼前三人露出了惑然神情,展懿便耸耸肩,道:“我与我家方解虽不是同胞所生,但也是骨肉兄弟。我能感觉出他不在大罗山,可我这样说,那几个迂腐老头儿都不肯信,还道,即使方解不在大罗山,除魔卫道也是正道应行之事,他们还说,不止有你弟弟被绑受害,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展懿饮一口酒,酒液从他嘴角流下,他用袖子擦去那道诱惑的水迹,平静道:“他们真是在说笑。除了我弟弟,旁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哦,后来他们就叫我回来了。”

    江循:“……”

    他已经可以想象殷氏宗族听到展懿这惊世骇俗且不负责任的言论时群脸懵逼的景象了。

    展懿再次耸肩,收起酒壶道:“不提也罢。我们何时出发?”

    既然议定了要前往西延山,四人便分头回去打点随身之物。江循专程同秦秋打了声招呼,叫她照顾好自己,顺便把眼巴巴想跟去的乱雪给强行摁下,叫他好好守着小姐。

    临走前,他想起了点儿什么,把宫异送给他的玉蝉盒子塞给了乱雪。

    还没等江循发话让他把盒子转交还给宫异,乱雪便捧着盒子,小心地嗅了嗅:“……履冰的味道。”

    江循很想愤怒地吐出被硬塞了一嘴的狗粮。

    于是,他把规规矩矩的交代硬生生咽了回去,搭着乱雪的肩膀,一脸认真道:“乱雪啊,这是你家履冰给你的嫁妆,高不高兴?”

    由于秦秋近来的耳濡目染,乱雪是知道“嫁妆”是什么的,他认真地把那锦盒收在心口位置,一脸严肃道:“那……公子,我是不是要准备聘礼?”

    江循笑着用扇子敲敲一脸乖萌的乱雪的额头:“你看着办。我是不管的。”

    由着乱雪去琢磨聘礼的事情,江循出了门,回屋里备上几套换洗的便装,去向纪云霰道了别,只说跟展懿出去找寻展枚下落,纪云霰便同意了,还把自己的令符交与了江循,方便他们寻求附近仙派的帮助。

    将刻着夔纹的令符在手中掂了两掂,江循问道:“云霰姐,你觉得此事真是太女所为吗?”

    纪云霰很是坦荡直爽道:“并不。太女虽然行事狠辣,但她更乐见于殷氏以她为耻,却又无可奈何。坦白讲,上次扇面美人之事,虽说她后来借女傀现身在殷家想要害你,但我至今怀疑,屠杀殷家子弟之事并非她所为,而是有另一股势力在后面推动,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江循笑笑:“这次我或许能带些证据回来。”

    纪云霰闻言,扬眉反问:“嗯?”

    江循抬手抚一抚鼻尖,道:“我有一点想法。只是还没能印证,现在还不方便说。如果真能调查出些端倪来,我再来找云霰姐说清原委便是。”

    江循曾和太女近距离接触过,也从纪云霰那里明确得知,太女心入魔道,仙身却从未得破。尽管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这点的,但江循在和她的短暂接触中,至少可以确信一件事,她的身上确然连一丝魔气都没有。

    但是,在回放枚妹被抓走的小电影时,那双从“龙门”中伸出的枯瘦双手上,弥漫着浓烈的魔气,仿佛是从魔窟中径直伸出。

    而从乐礼口中,已经可以证实,那双手是乐仁的。

    乐仁所在的西延山,定是群魔乱舞,至于他究竟是和哪一方势力混在一起,受哪一方势力所控制,却很难分辨清楚,需得深入调查才是。

    太女在大罗山的消息应该不会出错,乐仁在西延山的消息恐怕也不假。不管是太女想用调虎离山之计,还是有其他魔道势力在打小算盘,展枚落入魔窟,他那个酷爱叫板的性子必定讨不到好。尽早找到他,带他回曜云门才是正理。

    这也是江循主动提出要跟去的另一个缘由。他现在好歹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多了他一个,展懿和乐礼也能多一分助益。

    纪云霰从不是不识时务追问不休的性格,江循既不说,她也不再多问,大方地用“指天”拍拍江循肩膀:“注意安全。”

    在临行前,江循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云霰姐,你既然怀疑此事不是太女所为,为什么不说呢?”

    纪云霰眉眼一弯,浅浅笑道:“秦公子,有些时候肉舌之力更胜于神力。言语是有毒的,说得越多,大家便会越信以为真,情绪激奋,群起攻讦,狂欢一场。管他真相几何,管他黑白是非,都不再重要了。我虽是殷氏家主,但我毕竟姓纪。太女也姓纪,此事,我不便置喙,也无权干预。”

    这肺腑之言,结合着原主后来人人喊打的结局,叫江循文艺青年附体一般感叹了许久。驾在广乘之上,直奔西延山时,江循突发奇想,一边姿势难看地牢牢环扣住玉邈的腰身,一边趴在他耳边问:“玉九,说真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展懿为人懒散,御剑时也远远落在江循他们后面,越接近西延山,雾气越浓重,江循直到确定他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才敢这样放肆地搂着玉邈,把他当做自己的人肉救生气囊。

    玉邈没回头,低头看看江循在自己胸前快缠成八爪鱼的手,答:“……不怎么样。”

    江循没放弃,再接再厉地追根究底:“要是我以后做了什么被万人唾弃的事儿,你会帮我吗?”

    玉邈干脆道:“求我。”

    江循忍了忍,重又想起纪云霰人言可畏的感叹,再结合一下原著自己那凄惨无比的下场,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模拟还原一下这个场景的,于是,他调整好心态,凑在他耳边小声道:“玉九,求求你。”

    玉邈:“不够诚恳。”

    江循重新酝酿了下感情,拿出在幼儿园演讲比赛上赞美太阳的架势,真诚道:“玉九,看在我们几年同窗的份儿上,我求求你。”

    玉邈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了:“太肉麻。”

    ……干。

    把一个已经到舌尖上的“滚”字生生咽下去后,江循翻了个白眼,厚颜无耻地往玉邈脖子上一吊,恶意地贴在他耳边徐徐吹气:“九哥哥,看在咱们曾同衾共枕的份儿上……”

    江循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腰带被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腰带间被塞入了一块小小的碎银。

    玉邈平静道:“不用找了。”

    ……玉邈,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

    被玉邈这么一打岔,江循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他腾出一只手来,一点不惭愧地把那枚碎银纳入荷包,随即快速抽回手来,把玉邈抱得更紧了些,同时不住声地抱怨:“我上辈子得作了多少孽才和你碰上。”

    玉邈嘴角轻轻一勾:“那你这辈子就继续作孽吧。……越多越好。”

    江循没能听到这句话。进入西延山地带后,雾气越发浓重,雪白的雾浪潮冷阴湿,直往人的耳朵里卷,仿若阴灵的舌头一样,似无实形,却又叫人脊背上一层层翻上寒意来。

    西延山山脚下的西延镇,坐落在一片凹陷的小盆地之中,气候潮湿,终年多雾。

    他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人在出来前,为着不暴露身份,身上都穿着普通贵族公子的衣衫,抵达了目的地后,便各各收敛了灵气,把武器收入丹宫之中,步行踏入了雾霭缭绕、如同迷津的西延镇。

    幸而这不是一个死镇,人口还算得上稠密,即使是大雾之天,也有不少镇中人出行,习以为常。路边廉价茶摊边的脚夫大口饮着热茶,有一道大嗓门粗嘎地抱怨着,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楚:“见了鬼的天气!阴渗渗的!干了这半天活身上也没点热和气!!”

    展懿与乐礼并肩走在前面,玉邈从后方发问道:“能感觉到你兄长在哪里吗?”

    乐礼给出的回答有些似是而非:“他好像不在这里。但是……又处处都在。”

    江循了然点头,盯着在雾气中微微泛光、流转不休的灵力痕迹,道:“的确,这小镇上处处都是乐氏的灵气,分布得又稀薄,根本无法定位。”

    玉邈侧过脸去看江循,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

    玉邈的音量控制到只有江循能听到,而江循勾在玉邈的脖子上,理直气壮:“雾太大,我怕迷路。”

    前方的展懿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江循立刻乖觉地跳了下来,手还很警惕地握着玉邈的衣带:“怎么了?”

    展懿指着一旁,道:“镇中似乎有些鬼气。为免招惹注意,咱们先落下脚来吧。”

    江循抬头一看,一间客栈的招牌浮在雾气中,烫金的大字被雾气染得模模糊糊,有几分幽远雅致的神秘。

    但进去之后,这种神秘感就消失殆尽了,客栈内部古色古香,装潢极好,一两起步的房间标价牌安详地散发着一股有钱人专属的气息。老板见到四位衣着不凡的公子进店,只瞧了一眼玉邈腰间的双环青玉佩,便眼前一亮,热络地迎上前来,陪笑道:“公子们是要住店?”

    若在平时,展懿必定要调笑几句,只是今日情形不同,他只露出了个招牌式的轻佻笑容,话倒是正正经经:“要四间上房。”

    老板哎呦一声,客气地笑道:“公子们,真不巧,今日本店只剩下两间上房。您看?……”

    ☆、第36章

    西延镇(二)

    江循还没发话,身旁的玉邈就转向了乐礼,问道:“焉和,我记得你生辰是十月初三,可是?”

    乐礼略略点头后,玉邈便按下了腰间剑柄,平静道:“二位皆是我的兄长,我辈分小些,这两间住房我不争抢了,另行寻找住处就是。待找到落脚地,我们便回来向二位兄长请安。”

    利落地拽完了一篇文词,他不卑不亢地向不明所以的乐礼和展懿一鞠躬,转身出了客栈大门。

    江循递归懵逼。

    “我们”?……“我们”是谁跟谁们?

    还没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结果来,江循的身体已经特别自觉地跟了出去。

    展懿同乐礼交换了一下视线,从彼此唇角读到了一丝了然的微笑,随后便各自拿出预备好的假文牒来做登记。

    重新进入雾气当中,江循很快就怂了,快走几步,直走到了与玉邈并排平行的位置,故意在身侧把手来回摆动着,尾指轻轻扫着玉邈的手背:

    喂,你不觉得这么大的雾不牵着点什么容易走失吗?给个面子行不行?别老让我倒贴啊。

    撩了半天,玉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沿着街望着那些浸在雾中自带朦胧效果的招牌,江循反正也习惯在玉邈面前臭不要脸了,本着山不过来我便过去的灵活思维,就伸了手过去,无耻地抓住了玉邈的左手衣袖:“玉九,这大雾天的……”

    还没等江循求助完毕,他就觉得手中一空。

    ……玉邈将衣袖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江循只稍稍一怔,便觉一只手从后方伸出,环抱住自己劲瘦的腰身,微微一发力,江循顿时觉得脚要离开地面,心脏活像只失了方向的兔子,一头撞在了肋骨上,撞得他头晕眼花地抬起头,看到了玉邈微微向自己垂下的眉眼。

    明明被他揽在身侧,江循却觉得玉邈的声音仿若远在天边,理智冷静地陈述着一个既定事实:“……大雾天,容易走散。”

    十里雾障间苍苍茫茫地闪过些人影,大概是因为在此地居住已久的缘故,大家早就习惯了不看他人,只低头行路,于是,两个并排而行、几乎要融化在一起的影子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种仿佛随时有人会看到的刺激感,很快叫江循出了冷汗。他的手也没闲着,在玉邈轻拢在自己腰线处的五指指甲上点来点去。玉邈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掌方正秀丽,肉不盈而骨坚不薄。

    江循的爪子不老实地摩来摩去,吃豆腐吃得很开心,玉邈却一直不为所动。

    见他目不斜视、心思清明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江循突然想起了《兽栖东山》。

    原著设定,原主与玉邈的关系,一个是放浪形骸、欲求欢而不能得,一个是清心寡欲,一颗红心向太阳。原主一生驭女无数,却到死都没能睡上一次这高岭之花。

    江循突然就有点意兴阑珊,愣愣地发起呆来,手指无意识地在玉邈的手背上打圈。

    阿牧:“……小循,玉邈在发抖。”

    江循点头:“嗯。”

    阿牧:“……小循,你没感觉出来他兴奋得有点抖吗?”

    江循点头:“嗯。”

    阿牧:“……小循你其实根本没听我说话是不是?[委屈.jpg]”

    江循:“嗯。”

    江循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玉邈搂到了一家距离乐礼展懿下榻的客栈百余步开外的新客栈,等他环在自己腰际的手撤开,江循才觉得自己的血液循环乍然畅通,在原地手脚冰凉地杵了一会儿,就见玉邈伸出手来,对他道:“你的文牒。”

    江循掏出来就往玉邈手上塞,玉邈接过,与自己的文牒捏在一起,便朝账台迈步走去,江循自己则乖乖捡了个条凳坐下,环顾四周,以便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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