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2章

    阮玉仪凑到她身边去瞧,“姐姐若喜欢,届时叫人摘些时鲜的去便是。”

    她微微颔首。

    正随口说着闲话,有宫人来禀,道是佑儿正哭着,不知是不是因着见不着娘娘人,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她看了阮玉仪一眼,恐她以为自己没将这孩子照顾好,又对那宫婢道,“可是饿了?”

    宫人摇了摇头,晌午时才方吃过。

    “也许就是想姐姐了,不如就索性抱来罢。”阮玉仪道。

    容嫔一思忖,觉着也好,抱出来见见太阳,免得每日都待在那宫里,也要闷坏的。

    宫人得了令,忙又回了重华宫去了。

    不消多时,乳娘就带着佑儿过来了。小孩被小锦衾裹着,只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来,颊腮上染着两团红晕,这会儿倒不见了哭养,一个劲儿眯着眼笑。

    乳娘见了礼,将佑儿小心递给容嫔。她垂着首,舔了舔唇,指尖微微攥紧。

    她紧张地不断拿眼觑着容嫔,听她道自己可以回去了,才是重重舒出一口气。

    “且住。”阮玉仪忽觉不对。她原是捏着佑儿软乎乎的小手,却发觉这温度不对,又去探他额心的温度,果真有些异样。

    这是有些发热了,难为佑儿不会开口说话,只知道用哭来表示。

    但这乳娘一直近身看着,怎会连这点也没察觉?

    这乳娘心里早就惶惶然,听她出声,心尖儿一颤,回身扑通就跪下了,“奴婢有罪。俺家那边有个土方子,俺村儿里的娃娃们都是那样治好的,这小热算不得什么,奴婢不知——”

    不知宫里的孩子这般金贵,用不得她们村里妇人们都熟知的土方子。她给佑儿试了,非但不见效,反而见他身上起了红疹子。

    她一时慌了神,连忙用锦衾遮挡着,只希望重华宫里做活的姑娘们和娘娘晚些发现,就怪不到她头上了。

    “宫里也不是没有太医,佑儿生了病,你怎的不说?”容嫔沉了脸色,低斥道。

    乳娘整个儿身子几乎伏在地上,关于佑儿身上红疹的事,更是紧紧捱在喉间,不敢吐露半分。

    阮玉仪叹口气,打发木香去请宁太医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下来,佑儿见抱着他的容嫔冷着脸,许是知晓她不高兴了,也瘪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容嫔垂首抵了抵他的额头,一面轻轻摇晃着他,满眼爱怜,一面口中哄着。

    .

    正乱着这时,可巧白画来了。她像是新奇得厉害,也不曾注意到不远处的她们,四下里环顾着,不时为一朵花驻足。

    她换了早上的衣裳,眼下着掐金牡丹暗纹比甲,玫瑰红绫撒花裙装,饰一全套翡翠头面,活像要与这些花儿来争艳般。

    走得近了些,这边的动静自是也落入她的耳中,她抬眸,见不远处的两人,一惊,敛了笑意,忙上前来。

    “见过两位娘娘。”

    容嫔分了她一眼,又专注哄佑儿去了。

    阮玉仪抬抬手,示意她起来。

    她许是想显示与两人的亲近,走至近前,瞧了眼佑儿,笑道,“小公子瞧着是个活泼的性儿。”

    佑儿见来了陌生的人,也不闹了,定定地盯着她。容嫔顺嘴逗他,“看这位姐姐漂亮不是?”小孩子哪里分得清这些,只是看她一身鲜艳颜色,就被吸引住了。

    白画有些受宠若惊,取下了腰间的双鱼玉佩,在佑儿上边晃悠着去逗他,“小公子瞧这个。”

    佑儿果真被逗得咯咯笑,伸了白胖的小手想去抓。

    “啊——”她忽地惊呼。

    她并不知一个婴孩能有这样气力,一个不小心,真叫他将玉佩扯了去。他又接不住,因此玉佩直直摔在了佑儿的小脸上。

    他一下两下尚还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痛,小嘴一咧就哭起来。

    第243章

    红疹

    佑儿一哭,在场的人脸色俱是变了几变。

    白画心下下意识跪下请罪,“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话至一半,她方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已消了奴籍,无需如此自称了,因更为窘迫。

    闻言,容嫔瞥了她一眼,“哪来的笨手笨脚的婢子,也别走了,让你主子来领你回去。”说着,她手上轻轻揉着佑儿被砸红的鼻子。

    他睁着泪汪汪的眼,两只柔软的小手扒着容嫔的手,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这更叫她心软得厉害。

    “娘娘,这位是太后方认的义女。”白画身边的宫人有些不忿,开口道。这宫人亦是太后拨给她的,是想着她既然有了新的身份,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也不像样子。

    有了这宫人的话,白画顿觉有人撑腰了,她是无需怕的,还口道,“娘娘总不该是要太后亲来一趟。”

    她正视着淑妃,微微仰首,哪里还有方被领出冷宫时,惶惶不安的样子。

    正这会儿,宁太医匆匆来了,容嫔也无暇顾及她,就将她冷落在了一边。

    阮玉仪深深看了她一眼,“太后娘娘的人,自是轻易动不得的。你回去,自去与太后娘娘说,你拿玉佩砸了她的孙儿,瞧她如何罚你。”

    她原觉着白画也不是有意的,没打算追究太多。但白画这般神情,恍惚间似与白之琦的神色重合,使得她觉得有些好笑。

    太后还真是固执地欢喜一类。

    只是白画变化得有些太快了,早晨见她,尚有几分怯生生的模样。到底是宫里金玉迷人眼啊。

    经由这么一提点,白画也意识到了这一层,面色有些发白。太后就是如今待她再好,在她心里,自己也不会重过她唯一的外孙儿。

    她垂着头,不再作声,没得话,亦不敢擅自离开。

    .

    宁太医放了诊箱,调息把脉,又捏开佑儿的嘴,瞧里边的情况。他面色不变,眸中却是沉下几分。

    佑儿大约是觉着对方是在跟他玩,咯咯笑起来,直往边上躲。

    手上顿着思忖了会儿,宁太医揭开包裹着他的锦衾,将小衣裳往上拉了些。

    原本应是白嫩光洁的肌肤上,竟是密密麻麻起了几处红疹,恍若红色小虫,在这白玉上驻扎,极为骇人。

    阮玉仪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太医没有立即搭话,细细看了会儿,发现这不似寻常小儿病症,其医治的方子,怕还要集结太医院的人计议一二。

    他自是不会与她说这些,只宽慰道,“两位娘娘不必担心,先将小公子送回去,免得受了风。方子之类,届时会打发人送来。”

    他收拾诊箱的空当儿,容嫔忙将衣裳给佑儿遮了回去。太医既如此说了,她也不疑有他。

    此事一出,自是失了赏景的兴致,而后则各回各宫。

    .

    几日过去,阮玉仪没少着人去重华宫探听佑儿的情况,俱是被用一句“莫要担心”打发了回来。

    她凭栏迎风,眺着远处。眼前的庭院里只有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背对着她,笤帚斜倚在自己身上,重新挽那微略散乱的发。

    她心下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小疾小灾,容嫔不会连她也瞒着,而不让进入重华宫内一事,则更是古怪。

    正思忖着这会儿,木香回来了,面色不佳。

    她心中突突跳了两下,忙问,“如何了?”

    木香迟疑了下,还是将守在重华宫里的,太医话原原本本道来。

    经由太医院那些太医轮番看诊,终是确认了这是西域独有的一种病症,因着鲜少,或是说几乎未曾出现在芜国,太医们也暂且没有应对的法子。

    而按宁太医的说法是,佑儿的这种症状,大约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只是经由母体削弱了一层,这才症状出现较晚。

    长公主当时,怕是接触了什么人,或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新帝恐引起宫中混乱,本打算先将此事压下,但不想与佑儿亲密接触过的乳娘和容嫔,都相继出现了这样的症状,而她又总着人过去探听,不得已,这才先与她说了情况。

    听罢,她额发下微微渗出了一层冷汗。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发热,不想严重至此。阮玉仪忽而觉得这初春的风拂过颊腮,还是有些凉的,因转身回了屋里。

    一盏干花泡就的热茶被放在她的跟前,木香道,“听宁太医道,情况还算好,只是难受些,并不会伤及性命。”

    她端起茶碟,拈起茶盖,在杯盏边沿刮去盖上的水。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白瓷茶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木香在余光中注意到门边来人,忙屈膝行礼。

    她抬眼看去,来者正是姜怀央。这会儿是日落的时候,他背着光,缓步走来,又是惯常所着的一身玄衣,几乎像是要融在这昏暗之中。

    “怎的也不点盏灯?”他的嗓音散漫慵懒,半点也没有被这件事搅得焦头烂额的样子。

    不知怎的,她微微安下心来,迎上前去,“陛下。”

    木香自觉点好了宫殿里的烛灯,退了出去。大殿中一下亮堂起来,暖黄的烛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急着确认重华宫的情况,“佑儿这病症当真无大碍吗?”

    “见到朕,你想问的只有这个?”他眸色微暗,心下泛起几分不快。

    她眨了两眨眼,看着他黑沉的面色,垂首轻笑出声。原想跟他说明白,这不一样。话至嘴边,还是带上几分哄人的意味,“那么陛下还好罢?”

    他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但脸色显然缓和了些。他伸手勾着她的后颈,想将人揽入怀中。

    她忽地想到什么,往后退了退。

    “怎么了?”

    她眸中隐有惶惶之色,张了张口,良久才道,“臣妾亦与佑儿接触过,不知会不会也染上这病症。”

    她微微仰头望着他,一双含情目波光流转,似泣非泣,反是有些欲拒还迎之感。他喉头微紧,在她耳尖轻咬了下,低声道:

    “那便共患此疾,朕无悔。”

    第244章

    假谕

    清晨天光如水,自窗隙倾泻而入,落了一地。

    阮玉仪尚还星眼朦胧,便出声对眼前已是下了地的人道,“今儿不是休沐?”

    那人回过身来,在她跟前拢下一片阴影,“尚有些事未处理。”

    他的指尖搭在系了一半的玉带上,她见了,便顺手接过。上边的玉带着凉意,沁入她的肌肤下,她不紧不慢地替他系好。

    窗外隐有鸟雀啾鸣,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更衣已毕,姜怀央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捏了下,玩笑似的与她道谢。

    她方起时,都懒怠得厉害,推着他要他快去,自己则又钻回了锦衾内。但他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榻边坐下,定定地注视着她,唤她的小字,“泠泠。”

    “怎么了?”他眸底的正色将她的困意驱散了几分。

    他显然是有事要说,默了会儿,道,“宫里怪疾忽起,你便好生待在宫内,莫要随意外出。届时朕会下个禁足的假令,以免有人频来搅扰,将这疾也带了进来。”

    这是最好的保护她的方法,让那些有心人忌惮于谕旨。

    他无法做到时时刻刻将眼睛黏在她的身上,总会有所疏漏。太医尚未计议出应对的法子之前,宫里就还是危险的,难保不会有人借这次的怪疾向她下手,就像上回假喜脉之事一般。

    怕就怕这个疏漏,又造就一次要他后悔万分的结果。这个禁令,明面上禁的是她足,实际则是免于外人进入。

    他眸色又深下几分。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听他如此说,她亦沉默下来,不由联想到了在宫外的那段日子,如那时一般的苦闷虽不再有,但对那样的情绪的惧怕,却不由分说地缠上来。

    后怕化为藤蔓,一寸寸,攀附、收紧,她感到的足尖似乎被拽入底下,刺骨的凉意蔓延上来。

    她的指尖蜷了蜷,缓了口气,告诉自己别混想。她抬眸笑道,“陛下没有哄臣妾?在臣妾这边说是假禁足,结果如之前一般,那将如何?”

    他呼吸微窒。这小娘子真是惯会戳人痛处的。

    “不会,”他保证道,“若当真如此,由你处置。”

    她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个笑来。

    她想要权且信他一次,应当无妨。

    旋即,她唇角的弧度又慢慢淡下去,“佑儿和容姐姐他们是否当真病得很重?若是等不及太医院,臣妾这里其实有——”其实有能解百毒的药粉,想来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但他没允许她继续说下去,他含着她温软的唇,一遍遍描摹着,直至感到她有些难以喘上气来,这才放过了她。

    他低声道,“暂且还用不到。东西你放好了,千万莫要随意拿出来。”

    这样的解药,就是要那胡医再做一次,也不一定能原模原样重新制出来。就怕遭人觊觎。

    何况——

    他抚上她嫣红的唇瓣,将那瓣软肉压得微微变形。他知道这么想有些不对,但他仍是以为,何况就是那些人真因此病没了,也抵不上她一份不确定的安危来得令他在意。

    耳尖传来阵阵热意,她攥着他的衣襟,将头抵在他的肩颈处,期望这热意能消退些,但也无济于事。

    一番耳鬓厮磨,姜怀央这才起身往出走。

    她歪在柔软的被褥间,愈发不愿起来了。

    .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果真禁足的谕旨传来,彼时她正慢悠悠用着早膳。

    姜怀央与她提前知会过缘由,但木香却不知,瞥见传旨的宫人走了,咬着牙,低低道,“晨起时尚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阮玉仪拨着最上边已凉下来的碧粳粥,含入嘴里。

    “都道帝王心难测,果真不错,”木香愈骂愈觉着来气,索性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差点没叫口里的粥给噎了,捱着笑意附和道,“嗯,所言甚是。”

    她搅了搅碗中的粥,暗想,的确是个坏胚,旁的不说,在边上摆着满满一盒子饴糖的时候,却偏爱从她这里抢,害她每次都只能吃一半。

    木香见她还笑,疑道,“小姐不生气吗?”

    其实也就是新帝待长安宫的人宽和,才连带惯得木香也敢张口骂,换做旁的宫里,也只能是折断了手臂往衣袖里藏。

    阮玉仪上下打量她生气的样儿,又不由笑了会儿,知她是替自己气,也不敢逗得过了,这才将早上他的意思原模原样告与她。

    “好啊小姐——”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晚上奴婢不帮您拆卸簪钗了,您自个儿看着办罢。”说着,她别过头去,蹙着的眉头却松了下来。

    阮玉仪拽着她的衣袖摇晃着,软着声哄,“好姐姐,错了,饶了我这一次。”

    木香素来受不了她撒娇,心早就化得不成样子,还偏生要犟着不转头对上她的眼。

    .

    长安宫沉重的朱门,将这片谈笑挡在里边,宫外,白画端直脊背立着。

    她的五官身形未变,但不过这几日,却愈发有个主子的样儿了。她一身淡青水墨纹锦衣,延颈秀项,只要她不说,再也没有人会知晓,她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有几个茧子。

    “你说,”她缓声道,“这位的圣宠当真会一直延续下去吗?”

    从前一人承雨露,这会儿还不是说禁足就禁足。

    侍立在侧的宫婢斟酌着开口,“高居那个位子上的,从来也没有几个情深的,那位许是不过叫这张容色迷了眼,新鲜不了多久。”

    她不说会,也不说不会。这个说法是宫里一直有的,但究竟什么时候会应验呢,那些暗里的期盼,又什么时候会实现呢。

    谁也说不准。

    白画抿了抿唇,面色微红,“那便且看着罢。”只有全了太后娘娘的指示,这般快活的日子,方能一直延续下去。

    她已经离不了锦衣玉食,翠簪金钿了,她不想过回在冷宫的日子,低声下气,担惊受怕,也想像不出那样的日子她该如何忍受。

    那段日子似是被一片昏黑牢牢覆盖,似乎已是很远,很远。

    正出神,后边来了位嬷嬷,垂手道,“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她换上纯稚温和的笑脸,“就来。”说着,由那嬷嬷引着,去了慈宁宫,行路间,回首看了那琳宫一眼。

    第245章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