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可若允她清明一会儿,想来她亦不会悔过。.
落梅轩走水之事闹得如此大,就算重华宫宫门紧闭,也难免会漏进些许风声。
淑妃呷了口茶水,听婢子道完,只轻声说了句,“早知她是个蠢笨的,不想蠢笨至此。”观陛下的态度,难道还不知争宠无用么。
她恍神之际,外边有人来报,槿妃娘娘来了。她颔首请人进来。
那抹水红身影缓步而入,边走边解了斗篷,递给一边的婢子。阮玉仪颔首,算是见了礼,出声温和悦耳,“姐姐近来如何?”
淑妃牵着她的手引人坐了,“如今怕是担不起你一声‘姐姐’了,听着别扭得厉害。”
她随意笑了笑,“咱们只论年岁长幼。”她知晓淑妃指的是什么。
两人皆是默默地绕开了李美人的事,随意捡着闲言散话谈。
这茶水味淡,不似她宫里的醇香,只是单纯的苦味。阮玉仪被苦得微微蹙了眉。
淑妃见状,道,“这是往年的陈茶,妹妹若是喝不来,就莫要再喝了。”她宫里再没旁的好东西能拿出来招待她的了,况除了她,重华宫也不会有旁的客。
闻言,怕伤到她的心,阮玉仪敛去了神情,轻声道,“那姐姐也不许再喝了,待会儿我着人拿些好的来。”
她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与陛下说,希望能来瞧瞧淑妃,与她小叙,不想他随口便应下了,亦不曾难为她。
她原以为淑妃尚在妃位,随时都可能解了禁足,宫人应是不敢怠慢的,如今一见,倒是她低估了这些宫人见风使舵的本事。
她暗自忖度着,待回了宫,该敲打那主事的宫人一二才是。
第190章
宣娆
马车稳当地行进,耳边人语声愈渐微弱下去,阮玉仪将袖炉放于腿上,双手拢着,无奈冷风还是从帘子下钻入。
她拢着袖炉的手又紧了紧。
“陛下,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她抬眸看了姜怀央一眼,又垂下眸去。
他并未接话,示意她坐至自己身侧来,替她渥着手。习武之人的手心似都热不少,覆着她无法兼顾的手背,果真暖和了不少。
见小娘子渐渐止了冷颤,他方开口道,“去见个人。”
她不关心他要去见的是谁,也不知晓他为何要带着自己,没再问下去。
手背上的温热撤去了一半,他拨开帘帐,残雪映着白日里的光,似乎格外亮堂。阮玉仪微微侧过脸去,看见他一如既往疏淡的面色。
他似乎也不打算向她解释更多。
相对无话,她只好将目光转向唯一在变换的窗外之景。屋宇树木不断闪过,景致大差不差,她却能从一些细节处,辨认出段路的不同。
“此处是城东。”他忽地道。
她眸光微颤,看向更渺远处。远山如黛,顶上没入雾霭之中,不知其高,但她知道,那山上终年积雪,是极好的观雪处。
这山上盛雪地,亦是埋葬忠骨地。
马车不曾近山,在那山仍似水墨滃染,看不分明时,便停了下来。那车夫停好了马车,替两人打起车帘。
许是坐得久了,她一侧腿有些发麻,下去时腿一软,几乎站不住。眼见要跌去,一双有力的手捉住了她。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笑得她心下窘迫,耳尖染了红。
在抬眼时,见眼前人俊眉修目,姿态闲散,身上冷气削减不少,好似哪家寻常贵门公子。不知怎的,她脱口软声嗔道,“陛下笑什么?谁没个腿麻的时候。”
他结喉动了动,抿唇,果真不笑了。
见他如此,反倒是惹得她有些怔愣,脸色愈烧了。她琢磨了下方才自己的话,还是觉着有些没规没矩的,正待添句什么。
她目光一偏,瞥见头顶、眼前满眼的红梅,一颗颗缀在黑细的枝上,红雪珠儿似的。
她蓦地联想到他将她带回养心殿那晚,他把玩着她的耳垂,漫不经心地问,来年可还想见下一季的梅花。
她那会儿喘息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应他的话,也只当是随口一说。
她动容了一瞬,又很快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世人皆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过是榻上随口哄她的话语,她若真当真了,那才是可笑。
她站稳了身子,不再扶着他,一直动着腿,那麻意也消散了不少。况且,他方才不是已说了,此番是为了寻人来的。
许是巧合而已。她如此想着。
口中说着寻人,他却是真不着急,散步般走着,似是有意配合着她的步子。
可身后那小娘子到底还是落下了几步。他回过身去,见她用指尖抚着低枝上的一朵梅花。但今儿小娘子妆饰得粉光脂艳,端的是人比花娇。
阮玉仪本无意将花摘下,只是见那花心绒绒的,极为可爱,这才驻了足。
身侧却伸出来一只手,将那朵梅花掐下,随手簪在了她鬓边,“泠泠可想自去赏会儿花?”他指腹的薄茧蹭过她颊边。
她弯出的笑意有些僵住。她不信他会对她如此宽和。
“臣妾更愿与陛下一处。”她去勾他的指尖,口中说着违心话。
若能被允在这梅林中随意走动,不必在他身侧时刻紧着弦,她难道会不乐意?怕只怕这又是他耍弄她的什么把戏。
姜怀央知她喜静喜独处,况女儿家一道,总与和自己一处不一样些。听见她如此回答,他眼中泛起意外。
他抚摩着她鬓边的红梅,摆弄间,在柔软的花瓣上掐出了个指印。
看出她脸上情绪,他按捺下心中不悦,嗓音散漫低沉。
“撒谎。”
她几不可查地一颤。
她仍道,“陛下多心了,臣妾不会对您撒谎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心如鼓擂。
他没出声,如此寂静使得她更惴惴不安。不过他似乎当真是允了她随意走走,转身回了马车上。他们并未走出多远,马车也就在目光可及处。
她在原处立了好一会儿,携木香往马车处走去。
她抬手掀开帘帐,一句陛下卡在喉间。他正阖着眼,不知是假寐还是旁的什么,眼睫在他眼下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环臂靠在车壁上。
她心中一动,轻声唤道,“陛下?”
他没动,呼吸清浅。是了,她记得他昨儿看奏折看得很晚。
她又试探着唤了一声,亦不见他有所反应。
阮玉仪与木香交换了个眼神,她轻手轻脚放下帘帐,交代温雉道,自己就去不远处走走,兴尽了便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另嘱咐了陛下正歇着,莫要去搅扰。
温雉自是应下。
她穿行在梅树间,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处。重重深褐的树木将那马车隐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再抑制不住,几乎是提裙小步跑起来。
寒风刮过她耳际,似在呜咽。
这时,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循着本能,一味地往前。
木香不会问她为何如此做,她向来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知多久,不远处渐渐透出亮光,木香一喜,道,“小姐,我们快出去了。”
她们松快下来,慢下步子。
木香问她,“小姐,我们这是要上何处去?”
随口一句话,却是绕不开的难题。她怔住了,是啊,她应该上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难道还奢望着逃离他身边吗?
她垂眸笑起来,神色哀哀。
木香这会儿也明白了,拉过她的手,默然不语。
“娘娘?”蓦地,有人如此唤道,是少年音色。
她闻声抬首。来者身形纤细,面若皎月,眼含秋水,正是之前见过的戏班子领头宣娆。
他眼中显然是讶色,见了礼道,“娘娘怎么在此地?”这可是宫外。
阮玉仪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本宫是随陛下来的。”
她似是面色如常,可宣娆是如何心细之人,哪里能察觉不了她的异样,因主动道,“小的的师父居于这附近。”
第191章
密道
梅林下,阮玉仪立着,身姿婀娜纤巧,花瓣悠悠荡荡飘落在她肩头,点缀上一抹鲜亮颜色。宣娆怕冒犯了她,不敢直视。
他目光落在她织金的裙裾上,试探着问,“娘娘这是——”
她自然不会将心思往外说,只道是陛下歇着,允她自己随意走走,不想走到了林边来。这倒也算不得混说。
他迟疑了下,低声道,“娘娘莫要在往前走了,小的方才见那边有几个侍卫,瞧着是宫里来的。不若往反方向去为好。”
她听明白了,“多谢指点。”
他果真不会如此轻易允了她随意走动,想必这林子的附近,早布满了他的人。她神情恹恹,却不曾想,若真处处布了人,眼前的宣娆又是如何进来的。
她早失了赏梅的兴致,别了宣娆,折回去找来时的马车。
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她方才意识到自己与木香走出多远。循着记忆回了原处,那马车仍旧在原处停着,风拂过,帘帐微微浮动。
一切恍若离开时的模样。
来回走动身子倒是热了不少,她将袖炉递给木香,立在原处缓了缓,才举步往那处走去。
姜怀央不知醒来多久,正斜倚着,手中捧着一书卷。
她有些心虚,凑近看了一眼,尚未看清上边的字,便问,“陛下看的什么?”许是身子发了热,身上香粉的气息弥漫出来。
他只觉得上边的字都晃了几下。他随手将书卷搁在一边,打量了她一眼,轻飘飘道,“走了很远?脸色这般红。”
他其实一开始就并未睡去,从她唤他的那两声,到与温雉低声吩咐,他俱是听得一清二楚。而外边虽布了人,也不过零星几个。
她真要避,不难避开。
他是故意放她走的,就是想看看,她会走出多远。若真叫她逃了,那也无妨,便让她在宫外玩两天,在去将人接回来就是。
他是知晓李美人的事许是会对她有些影响,这才给她制造出宫的机会的。只是她不过间隔半个时辰便回来,委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替她正了正鬓边有些歪的梅花。他忽而觉得,有些难以辨别她所想了。
她指尖挑开斗篷的细带,任由它滑落,堆在身后。她熟稔地随口道,“兴致一起,不曾注意路程,再回神时,已离得有些远了。”
她将头枕在他肩处,真像累着了般。
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像是陪她游戏一般,“那如何是好,待会儿还有路要走呢。”他拖着腔调,一字字送入她耳中。
她眸中泛起疑色,捉摸不清他所言何意。
马车也并未即刻遣回,而是一直将他们送至林中深处。一路上,阮玉仪百无聊赖掀起一角帘帐往外瞧,却发现一路上的梅树排布有些古怪,像是刻意让了条道般的。
下了马车,方见眼前是一小屋。白墙黛瓦,墙角攀着些青苔,屋前有一水缸,处处是有人生活居住的痕迹。
她跟在姜怀央身侧上前去。
温雉叩了两下门,里边隐隐传来脚步声。一会儿后,木门被吱呀打开,出来的正是圣河寺的若空大师。
他抬眼看了眼两人,捻着佛串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侧身示意几人入内。
里边的空间不大,一眼便看尽了。两钟茶水,一方小几,就是所有能拿出来招待来客的东西了。若空并未为此感到窘迫,神色一直分外平和。
他示意两人落座。
见阮玉仪面有疑色,若空似是猜中她所想,微笑着道,“贫僧常年居于此,只偶尔才去寺中小住。”
寺中香客来往纷杂,反是容易搅扰他修行。
她一愣,微微颔首。
姜怀央的面容隐在暗色里,“如此,您可能道了?”以若空在民间的威望,饶是他,也得敬上三分的。
若空处有个古怪的规矩,须得相关者均在场,方可相看。上回他就是只孤身来了,才无所得。
自秋猎那时被她身死的梦魇住了后,他也曾服过药,却始终不管用,她满脸是血的模样依旧偶尔入他梦来。经宁太医提了一嘴后,他这才想起若空来。
虽他不信这些虚妄的说法,但转念一想,这梦本身不也来得奇怪?也便寻了时候来见人了。
若空并未旋即接话,反是不紧不慢阖上眼,含含糊糊念了些什么。其间也无人去打断他,半晌后,才见他又睁了眼。
“施主只管遵循本心即可。”
本心?何谓本心?是这误救胡医之错,是脚下这辽阔江山,还是——
他微微侧过脸去。
小娘子见没自己的事,垂首转着腕上的玉镯。玉镯是双环的,一支也不过女子的小指粗细,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传出。
弄出动静,她素白的指尖僵了下,松了手,不再把玩。
他思忖了片刻,亦不知脑中多少思绪,纷杂交错。他长吁出一口气,向若空微微颔首,方起身作辞。
只是他并未往正门走,而是径直来到了庭院,却不见若空阻止。
庭院不大,铺陈也精简,外边的梅树将枝丫伸进来,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朕记得泠泠记性极好。”他忽而道,顿了一瞬,又道,“接下来回宫的路,你可要记好了。”
她心中泛上一种古怪的感觉,问,“我们不搭车马回宫?”此处离皇宫不算远,但也是有一段路程的。
他没有回应,按上了身侧墙壁上的一块砖。
那本该坚实的砖块竟是被按下去了些。她留意了一眼,注意到那砖块上嵌有一贝壳,大半镶在砖中,只露出大约指甲盖大小的白色。
“陛下,这是……”她讶然。
他沉声道,“皇宫的密道。”这个密道本该一代代传与历代的君主,只是幼时误打误撞叫他知晓了,即位后,果真在乾清宫内找到了密道的地图。
这是皇宫最隐秘的地下脉络,犹若一条盘踞于地下的蛟龙,是君主掌握政权的利剑之一。
而这密道的出口之一设在此处,则是为了以佛家大师的居所作掩。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无人会寻到此处。
闻言,阮玉仪心下一跳。
第192章
勾连
葱茏的灌丛后,微有闷声响动,再看时,已开了三尺见方的小口。长阶漫漫,蜿蜒至黑暗处,通道狭窄,大约只容一人通行。
姜怀央往下了几步,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去。
她犹疑了下,缓步过去。她素来知道他心思难测,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如此秘辛告与自己。似乎有什么缠上了她的心口,叫她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阮玉仪搭着他的手,循着台阶下去,整个儿像是一点点被吞没于地下。下了一段,出口在她身后关上。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周遭一切都黑黢黢的,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鼻息间是长久封闭特有的气味。
在下去些,过道方才宽了些。他拢过她靠墙一侧的裙摆,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声道,“墙上脏。”于是她乖顺地往他那侧靠了靠。
反正是他将自己带进来的,让她依一会儿也是应该。她如此想着。
他点了火折子,她方才看清周边墙壁上有着不少烛灯。但他并不将所有都一齐点亮,而是待前边的光线几乎照不见前边的路,再新点一盏。
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他身上熟悉的幽香的缘故,她放松了不少,将心力集中在记忆道路上。
原以为就如此走着就是,却见他忽地顿住了脚步。他俯下身,随手在一边捡了石子,往前一掷。石子应声落地,随之而来的,是由石壁间窜出的箭矢。
那箭矢密集不知凡几,斜钉在地面上。
她心口微紧,不由有些后怕。若是他们不知情,方才走了过去,这箭矢扎穿的就是他们的身体了。
他注意到她的不安,“放心,总不会叫你在此处丢了性命。”若是说来,对于此处,他之前也算是摸索得熟门熟路了,知晓每一处机关在哪,也知晓哪条路通往哪个宫殿。
身后传来小娘子从容的声音,“臣妾自是相信陛下的。”她微微垂首,辨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