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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她躲在自己宫里躲了小一个月,身子全然大好后,方才大开了门。

    主子大好,落梅轩的宫人们个个喜气盈腮,张罗着要做些什么讨个吉利。

    思来想去,最后木香提出去御膳房和些面和果饵,补了冬至时没吃上的汤圆。

    几个生于北国的小丫鬟一脸奇怪,道是即便是冬至,也没有吃汤圆的习惯,该是吃饺子才对。其中有一个曾在南省生活的宫婢跳出来反驳,两边好一通闹。

    于是屋里虽未开始包动手,却已热闹了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木灵是少不了也凑个热闹的,今儿却不见身影。阮玉仪遣了轻罗和岑礼去御膳房备好东西,又对木香道,“去唤了木灵也来罢,别自己一个闷着。”

    木香笑着去了。

    她望着木香转入门后不见的身影,微蹙起眉。她不是没有问过木灵是否遇上了什么事,可这丫头这会儿又嘴紧得很,只说是不在娘娘身边侍候,不大习惯。

    她也派人盯过,不见有旁的异样,只得暂且不提。

    一鹅黄小袄的丫鬟推门进来,笑着行礼问安,“见过娘娘。”

    阮玉仪打量她一眼,顿觉她清瘦不少。她颔首,招呼着要木灵走近些,两人随意闲话起来。

    木香等人则安桌布椅,将岑礼他们取回来的各色果饵,并糯米粉和的面团子摆在圆几上,大大小小的碗碟摆满了小半张桌。

    她宫里几个宫婢宦官都尚还年轻着,况主子又宽和,这会子已是叽叽喳喳地笑闹起来了。

    几人净了手,围坐着,不会包的觑着会的,离得远了就两个脑袋凑一块儿,相互琢磨讨论。

    阮玉仪揪了一小团糯米团,合手搓圆,中心摁了个小坑,舀了馅料放进去。不消多时手心便多了一个小雪团。

    轻罗性子与木灵有些相似,是个跳脱的,她瞥见阮玉仪做好了一个,眼神都没动便夸开了。

    “娘娘当真是手巧的,随手一搓,便是这般浑圆可爱。不知要叫哪个有福气的吃下肚呢。”这说得跟她手上不是汤圆,而是什么金球玉珠一般了。

    她明眸微弯,“尽会混说。”又揪了一点面团。

    做汤圆不比旁的,算不得难,这嘴甜的丫头竟也能寻了话来夸。

    轻罗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她,“奴婢可是真心话,可不是与玉珠子大差不差了。”

    “既如此,”木香打趣,“便要娘娘将这枚汤圆给你留着,待过会儿下了肚,看不将叫腹中坠得慌。”

    轻罗咯咯笑着,不答。

    木灵隔在她与阮玉仪之间坐着,学着旁人的样子,倒也包的有模有样的。她垂眸,唇角含笑,却像是抽离在外,身处言笑中,心下寂寥。

    木香注意到她发愣,用手肘捣了她一下,“怎么,可别偷闲啊。”

    她忽地被拉回了神思,耳边的声音变得真切起来。她捏好手中的糯米团,笑意真切了些,回道,“可不敢。”

    毕竟人众,不消多时,那点子果饵便包完了,剩下的面团被搓成了指头大的小团,届时放了红糖煮也是可口的。

    这些汤圆被端去小厨房煮,阮玉仪闲着无事,便也跟了去。

    那些白团子在水中沉浮,水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了白泡。待全部浮起后,木香便将之捞出,五六只一碗,给宫里的宫人们分了下去。

    但阮玉仪是不被允许多吃的。木香道,听闻这东西粘肠,吃多了腹中便该疼了。

    因她只用了四只便住了调羹。“锅中可还有余的?”她问道。

    木香思忖了下,“大约还有六碗的量。”

    “给各宫送去些罢。”心意到了,至于吃不吃,那就是她们的事了。

    她着岑礼装了一份给新帝送去,他见她念着新帝,心中也欢喜,便是多来回几趟,也是乐意的。

    外边的雪稍大了些,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

    岑礼至养心殿的时候,姜怀央正与李大人谈论政事。

    他沉肩端坐于椅上,面色不虞,似是正谈及什么棘手的事。岑礼被引入殿内,见此情状,心下一紧,暗道不妙。

    据他所知,这种时候,陛下向来不喜人打扰。何况还是送吃食这样的小事。

    外边守门的那人竟也不知提醒,平白坑害了他。

    他垂首胆战心惊时,却忽听前边有人道,“呈上来罢。”接着便有一双锻靴踏入他的视线,手上一空,食盒被取走。

    他这才缓下一口气。

    “是你们娘娘亲做的?”

    他如寻常般答话,“是,连煮熟的时候,娘娘也亲自看着呢。”其实这满轩的人一齐做,哪个是哪个的,哪里是分得灵清的。

    不过是将话往好听了说罢了。

    “娘娘道,‘要陛下用得慢些,那馅儿和着刚出锅的汤水,烫口得紧呢。’”他顿了下,添了句,“娘娘还托奴才问问您,可否也送一碗给重华宫去。”

    姜怀央揭开食盒,里边的汤汁分毫未洒,那几个汤圆滚圆喜人,因着是白汤,瞧着比京中吃食清淡不少。

    “允。”若不依她,她倒是不会与他哭闹,就怕又站大雪中作践自己身子。

    有时候他真怀疑,她是不是瞧准了天气,才遣人送这吃食来的。

    第183章

    恨意

    因阮玉仪大病了一场,原本定下前两天举行的封妃之仪,也另择了吉日举行。

    稀薄的云层间,泄出一丝光亮来,皇城内,四面琳宫,俱都笼罩在清晨稀薄的暖意下。

    木香手中端了铜盆,盆沿挂着干净的巾帕。她用手肘抵开门,入了内室,将铜盆置于架上。盆中的水悠悠荡荡地晃了两晃,方才渐渐平静。

    金销帐被人打起,小娘子赤足坐于床榻边,足腕上的红绳极为打眼,衬得她愈加肌骨莹润。她眸中清明,显然是早早便醒了。

    事实上,一思及今日的仪式,她便有些辗转难眠。

    如今的虽是妃位,但凤印却也在她手中,况她又在宫中独占了圣宠,宫中没少传她将来是否会母仪天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销骨钉,扎破她的蝶翼,将她钉在这金玉砌的神仙住处。

    可她心中清楚自己的家室,就算是将来新纳旁的年轻女子,那个位置上的,怕也不会是她。

    她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新鲜。

    他的理智,亦不会允许他扶一个于前朝后宫皆无助益的女子为后。

    但事情似乎都在往她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她在等他对自己冷淡下来,却迟迟等不到。

    梳洗已毕,得了木香的示意,外头候着的宫婢们方才鱼贯而入。她们列着队,双手托举着嵌金承盘,上边宫装头面,一应都全备的。

    阮玉仪抬手,唤那拿着头面的宫婢走近。

    宫婢屈膝跪下,将承盘举过头顶。盘上对称摆放着一套点翠东珠头面,其间以金丝勾勒装点,可谓华美之极。

    只是里边缺了耳饰,她心头一跳。

    “木香,”她轻声道,“去将那对东珠耳坠取来。”

    一对东珠耳坠被放于空处,竟与这头面极为相衬,仿佛就是照着这耳坠子打得一般。

    托举承盘的宫婢眼中也微有讶色,迟疑了下,道,“奴婢听说,这套头面是前些日子着匠人新打的。”

    ——是照着这耳坠打的。阮玉仪心下补充。

    她忽而觉得愈加琢磨不透他了。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难道只是为了强调这对耳坠子给她带来的痛意吗?

    可这未免又过于费劲了些。

    木香并另一宫婢侍候她穿上了宫装,层层叠叠,坠在她身子上,想来届时连步子也迈不大了。

    她垂着眼,任由她们摆弄。

    今儿的眉画得稍长了些,弯若新月,双颊如凝新荔枝,妍媚不可言说。余下口脂未点,木香正持了小刷子,沾那白瓷中的口脂。

    外头的动静闹至了内室来。木灵先趋步而入。

    岑礼跪于她身侧,“娘娘恕罪。”他不再往下说。

    拦着旁人不叫其擅入是他的职责,可这些日子来,他也知晓这位姑娘与主子带入宫来的,关系亲近,再多言什么,也是他自讨没趣。

    木灵嗔了他一眼,低声道,“奴婢不过是想进来侍候娘娘,公公非拦着做什么?”

    岑礼不与她争辩。

    “木灵。”阮玉仪看了眼镜中那小丫鬟的身影,唤道,“你替本宫来上口脂罢。”

    “是。”她一下将心中不快抛至脑后,微微笑着应了。

    黏腻的膏体被一点点晕染在阮玉仪的唇上,仿佛是画作最后的落章,使妆面一下明丽完整起来。

    木灵注视她良久,方才移开手,轻声道,“娘娘,好了。”

    这会儿,女官已是侯在堂上了。

    这身行头果真不大便宜,她由人扶着,缓步往出走。而整理裙摆、打起软帘都俱有照应的。

    那女官先是行了礼,侧身引她出宫。

    出了落梅轩,弯弯绕绕不知多久,方才到了宫门。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地踢着曳地的裙摆走,这才不至于被绊去。

    仪仗已至宫门外,阳光也破开的云层,洒落下来,照得脚下灿然若铺金砖。

    在女官的指引下,她在对着北面,于软垫上跪了。

    身侧女官高声宣读册文,“朕惟六宫赞化、爱资妇职之修。四德宜麻、实衍天潢之庆。式稽彝典。用贲徽章……”

    仪仗之外,立着一窈窕身影。

    李美人咬着牙,握着衣袖下那物件的手又紧了紧,那匕首的柄几乎被她渥得温热。

    她偶然从白之琦处听来,道是阮氏今儿会成册封礼,果真不错。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明白,同为妃嫔,为何只有她一人承宠。那一个个独守的夜晚,难道都是白白挨过来的吗!

    她恨得眼红,不由上前了几步。

    侍立着的宫人注意到她,忙侧步拦住,口中恭敬,“小主,那边正全槿妃娘娘的册封礼呢。只有劳烦您移步,绕些路行了。”

    李美人充耳不闻,一双明眸此刻呲目欲裂。

    既然同为陛下的棋子,凭什么她能不同?她忽而觉着,白姑娘说得极是,也许一开始,陛下便没想着要阮氏与她们一般下场。

    可是她好怕。

    淑妃能仗着妃位,和有人替她求情而活下来,那她自己呢?怕是夜里自缢,也换不来陛下半分怜惜的。

    她尚且还有大把年华可以消耗,她不想死。

    就算是没有恩宠,就算是独守一个个寒夜,都抵不上一个死给她带来的惊惧。

    李美人胡乱猜测,胡乱想着,亦不曾想过,她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不远处,还有女官清朗的声音传来,“咨尔阮氏。早备令仪。久娴内则。贤明之性、虽在小而必详。渊懿之衷、每经时而加谧。

    “兹册封尔为槿妃。”

    李美人衣袖下的手不住发颤,悄悄转了刀尖,将其向外。

    那宫人见她不理会,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有了些不耐,可到底不敢表现,只低声提醒着。

    阮玉仪原是正视前方,忽地一些细碎说话声落入耳中,她心中生疑。照理说,这般场合,宫人们应俱是恭肃严整,又怎会有细语声。

    她往木香处递去一眼。

    一直注意着她的木香自然会意,环视四下。果真见了李美人,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正中小姐所在处。

    她微蹙了眉,上前去。

    “尔其益宣礼教、襄壶政而树芳型。蔚为女宗、佩恩纶而膺景福。”

    李美人双眸赤红,唇发着颤,几欲冲上前去。她倏地冷笑,既然她会落得那般下场,逃不了一个死,那么,拉一名陛下的宠妃相伴,岂不快意?

    她抑不住的笑从唇间逸出,肩头微微耸动。

    第184章

    下套

    木香挡住了落在李美人身上的光亮,掷下一片阴影。这阴影犹若一盆凉水,将李美人浇得一激灵。

    她垂眸看着李美人的异状,“小主,还请您移步绕路而行。”这李美人素来爱与小姐使绊子,今儿可不能让她搅扰了去。

    李美人将目光偏了偏,忽地意识到那人的身侧,有这许多宫人,她就算是眼下使了刀子,也成不了心中所想。

    她嗤嗤笑了声,盯着阮玉仪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身上剜下块肉来。

    她终是转身离去。

    宣册已毕,阮玉仪双手接过册文,面北叩首后,直起身子,将册文递给一边的女官。如此,仪式便算是成了。

    “恭喜娘娘。”那女官笑道,“如此,奴婢便回去复命去了。”

    她搭着木香的手起身,微微颔首,发上钗饰映出灿然的光亮。

    回了宫后,她捱不住满头繁重钗环,因对镜拆卸,拆得急了,勾连出几绺发来。

    木香见了连连制止,接过那拆了一半的簪钗,“娘娘,方才那人是李美人。”有几绺发卡进了簪子里,犹疑片刻后,也只有拿小金剪剪去。

    “她怎会途径此处?”

    身后的人默了会儿,两人在铜镜中对视。木香道,“小姐,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主子,只是那时李美人转身走后,衣袖下似有什么闪着光的物件。”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呼吸微滞,吁出一口气,方开口道,“你可瞧清楚了?”李美人虽隐隐有与她撕破脸的意思,应还不至于如此胆大。

    “奴婢不确定——那像是刀子。”

    最后一根固定用的簪子拆掉,她一头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她抬手揉了揉被拉扯得生疼的发顶,起身往几案边走去。

    她轻声道,“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好随意污蔑人的。你只着人将李美人那边看紧些,若有何异样,速速来禀。”

    从木香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小半边沐浴在光下的侧脸。她的目光落在窗牖下,眸若点漆,不知正思忖着些什么。

    木香欠身应道,“是。”

    日头渐落时,果真探到了不寻常的消息,道是李美人的人以日用为由头,去内务府支取不少柴禾,以及几个火折子。

    木香神色凝重,“娘娘,我们该禀报陛下罢?”此人的心思,虽为实施,却已昭然若揭。

    阮玉仪悠悠然为自己斟了些茶水,壶口倾泻而出的水,冲击得杯中茶叶不断旋转。水及七分,她放下了茶壶。

    “不必,”她垂眸,“陛下政务繁忙,岂能以后宫之事频频去烦扰于他?”

    ——可若是事情闹大了,那就不一样了。

    木香不解,难不成就纵容李美人的作为?她将心中疑问问出。

    却见阮玉仪微微颔首,“你去备一锦衾……不,还是两件斗篷罢,放在盥室中,桶中的水也要放满,不必在意冷热。”

    既然劝解无用,她总得找些办法让李美人消停些,至少将罪名坐实了,一时半会再起不了害人的心思才好的。

    而最省事的,就是借他的手。

    夜里,她还是照常歇下了,未免被怀疑,还换了寝衣。

    月光如水,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入她所在的内室。撒花金销帐之下,她睁着一双明眸,并未睡去。窗外静谧得一如寻常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错怪李美人的时候,透过那道窗缝,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动静很轻,若是真入睡了,大约也察觉不到。

    她微微垂眸,她宁愿是她真的错怪了李美人,而那时看到的反光的物件,也不过是一枚银镯。可她不过是放松了值守的宫人,便当真有人闯进来。

    她起身,拨开床幔,木香就守在一边。

    她随意趿着绣鞋,与木香两人轻手轻脚走进了盥室。斗篷被整件浸入那浴桶中,兜帽沿的白狐毛也被打湿纠结至一处。

    她曾想过要宫人们先出去避上一避,可转念想到毕竟还有岑礼在,她但凡动作大一些,难免惹得陛下生疑,因此只好作罢。

    不过下房离她的住处稍远,估李美人支取的柴禾来看,应是没将下房也算上。何况宫中夜里也有人巡视,若有火光,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发现,也就不必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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