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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过一朱栏板桥,眼前是种得繁密的竹子,个个挺拔葱郁,称得上一句遮天蔽日,其间夹杂着花卉。宫人引她至那竹林缺口处。

    林边隐约有一绛紫衣裳的身影,似是听得来人的动静,笑意盈盈地回过身来。见是阮玉仪等人,笑意疏淡了几分,“姐姐怎的在此处?”她不是没分到池么。

    白之琦所着是圆领,露出一片晃眼的白皙。这会儿见了来人,抬手掩着前襟。

    阮玉仪不答。

    冷风从斗篷下灌入,舔过她每一寸肌肤。斗篷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她几乎觉得自己像是未着丝缕般。她将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衣裳上,生怕旁人透过这斗篷,瞧见里头所着。

    那引她来的宫人接话道,“是陛下传阮小主来的。白姑娘若无要事,还是速速离开的好。”宫人侧身,示意道。

    白之琦面色扭曲了下,很快又恢复寻常,“我要见陛下。”既然新帝允她一同至行宫,她不信他对她半分情谊也无。

    “白姑娘还是回罢。”陛下吩咐将阮婕妤带至此处,却没知会何时过来,连阮婕妤都得等着,她一个太后母族的姑娘,又何来的面子。

    阮玉仪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终于开口,“白姑娘得了御赐的瑶清池?那池水滑润清澈,听说有天然的药用,却算得独一份的了。”

    她哪里看不出白之琦的来意。只是她不明白,这犹若樊笼的宫闱,明知道往里进了,便此生都要在里边磋磨,为何不知凡几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

    轻飘飘几句话,哄得白之琦心绪明朗不少。

    第167章

    入水

    白之琦掐着柔腻的嗓音,耳尖微红,“正是来多谢陛下赏赐的。”眼神却紧紧盯着阮玉仪发上的珠钗。

    “白姑娘是个知礼的,”她温声道,一副完全没注意到白之琦绮思的模样,“只是陛下不曾说过要到此处来,白姑娘不若去陛下院子里寻寻。”

    最好是能拖住他。她垂了垂眸。

    白之琦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不相信她是真心为自己出主意,只当是她想支开自己,因而不愿挪动步子。

    阮玉仪看出她的心思,给边上的宫人投去一眼。

    能做到新帝身边的人,哪有心思不活络的。宫人旋即证道,“陛下此时确是在院子里处理公事。”

    白之琦这才信了,欠身道,“多谢姐姐提点。”

    她携身边婢子离去,走出几步,忍不住回过头望身后温泉。阮玉仪已进了那竹林深处,将谨慎的心腹留在了外面。

    她微微攥紧了手。这是她最有利的一次机会,她定然是要抓紧了,方能攀附上皇族,为姑母巩固地位,也是为她自己争一口气。

    方才那宫人碎步赶上来,对她道,“白姑娘,奴婢引您去。”

    白之琦端着架子,睨着宫人,鼻腔中挤出一个嗯字。

    行至新帝所在的院落前,却在门口便被侍卫拦了下来。长枪闪着寒芒,横在她的面前,持长枪的侍卫面容整肃,也不管她的来意,全无与她搭话的意思。

    白之琦一惊,下意识退了两步,方才笑道,“我是来见陛下的。”

    侍卫声音冷硬,“陛下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收紧了指尖,给一边的婢子递过一眼,那婢子送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她接过,往侍卫身边靠了靠,胸口贴上他铁铸般的小臂。

    “大哥通融一下,妾找陛下的确有要紧事。”她出声甜腻,犹若沾了过量糖霜的果脯。她将荷包往他腰带间塞。

    侍卫眸中微有松动,还是退了一步,正视前方,“姑娘自重。陛下道了,除阮婕妤外任何人皆不得入内搅扰。”

    荷包掉在地上。

    白之琦拢了裙摆,俯身下去捡拾,几乎要维持不住那张笑面。

    阮婕妤……又是阮婕妤。她忽而咧嘴笑了起来,嗤嗤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她白之琦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曾为人妇的小蹄子。

    要她如何甘心。

    她抬眼,瞅准了空当,不管不顾地直接往里冲去。她不要回白家,她不要受父亲的冷眼,也不想被庶妹一直踩在头顶。

    她踩到了曳地的裙摆,整个儿跌倒在地,耳边传来衣裳撕裂的动静,指甲扣进泥地中。

    抬首间,眼前一双锻靴从容地立在她跟前。她面色一喜,见了那人的笑脸,一声“陛下”却抑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温雉扬着唇角,睨着她,“姑娘着笑脸未免装得太假了些——要像咱家这般,才算过关的。”他笑得得体,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淬满了寒意。

    白之琦狠狠一颤,甚至忘了爬起来。

    他自如地收了笑,“带出去。”

    “是。”侍卫忙上前来,拎起地上的白之琦。起了身,扯烂的裙摆方才露出来,里边雪白的内衬隐隐可见。

    华怡池。

    眼前的池水约莫有十铺席大小,氤氲着雾气,周边点衬着山石,池边玉雕着兽首,其口中倾吐出泉水,源源不绝般。

    泛着白气的水上飘了落花,悠悠荡荡,或聚或散。

    阮玉仪褪下斗篷,递与木香,要她留在了竹林外。她展眼四下打量,心中微微酸楚,暗叹,就算是行宫,也是与皇城相似的奢靡。

    她不知的是,眼前的景象,较之前朝才是不值一提。先帝虽还算勤政,这才使得国本安稳,可重欲之名也是天下皆知。

    那时的皇城,金为脚下砖,玉为游戏石头,无数美人曾为先帝坐下椅。

    明臣谏言,尽数被拦在华宫之外。而于此同时,那会儿的小皇子却不断往新帝身边送去美人金玉,供他玩乐,暗中将权势渗透了先帝身边。

    这些俱是宫中秘辛,阮玉仪自是不知的。

    她一步步走向温泉。

    轻薄的纱衣拢着她的身子,勾勒着她的纤细的小臂若隐若现,走动间,衣袂飘起,露出她白玉般的足腕,以及上边系着的足链。

    她因着还有些发热,身上透着粉红,加之水红糜丽,更衬得她容色灼灼。

    她蹲下身子,将手探进池中。水是温热的,甚至有些过热,她触到水面,便缩回了手。

    顺着台矶,她缓步踏进池中,泉水裹挟上来,如水洗凝脂。纱衣飘在水上,拢着落花,胜似盛绽的芙蓉。而那水面之下,又不知是怎般糜艳光景。

    风吹花落,池中添了不少残瓣。

    她兀自等着,却迟迟不见他的人影。

    一边竹叶细碎作响,斜阳敛尽最后一丝光亮,周遭无比寂静,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攀着池沿,面色愈发潮红。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热症反复,她只觉脑中昏涨,似有什么在其间搅动,叫她无法思考。她眼皮沉重得厉害,手上也渐渐失了力道。

    抓着池沿的素白的手松了开,她坠入水中。水红的纱衣因着她的重量,亦被压入水下。

    恍惚间,她似是看见一抹玄色身影疾步而来。

    泉水争先恐后般地,涌入她口鼻中,她阖眼舒眉,似是无知无觉的白瓷偶人,安静苍白,了无生机。

    姜怀央顾不得更衣,跳入水中将人捞起,斥道,“这般浅的水,你当能死成?”

    她呛了好几口水,咳了几声,方才微微睁开眼,眸中有几分茫然。

    他以为她是想自尽?

    她喉间仍有撕裂般的痛感,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颊上的也不知是泪是水,可眼中是红的。她蒙蒙意识到,她会不适大约在池中呆久了的缘故。

    可他并未想到她会一来便下了水,见她落水不挣扎,自是以为她有自尽的心思。

    他何尝不知晓她近日心绪低落,也看出她一直在避着自己。

    他垂首,衔住她珠玉般的耳垂,压低嗓音,“不若朕来帮你。”一字一句送入她耳中,仿佛在诱哄。

    第168章

    炭火

    温热的泉水将阮玉仪搅得心神混乱,她身子发软,只有勾住他的脖颈,才勉强使得自己不再次滑落到水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久呆了。

    她借着水的力道,脱离他身边,抓住池沿,意欲出水。

    可姜怀央并未给她这个机会,将人一把扯了回来,扣住她的腰肢,低头覆上她的唇。他带着她往池底沉去。

    她呜呜咽咽的声音,被温热的池水吞没。她呼出了几个泡,才屏住了呼吸,不消多时,窒息感便铺天盖地地裹挟上来。

    她惊惧地死死扣住他肩,费力挣扎着,却被他牢牢桎梏在怀中。

    他似乎尤其乐意体会这般濒临绝境的快意,要她与自己一道沉沦。他撬开她的唇齿,渡了气过去,叫她觉着好受些。

    池子并没有多深,很快便抵到了池底。

    两人乌发交缠,不分彼此。她神思涣散,恍惚以为自己要融入这池水中,灼热的水涌入她的身体。

    几乎是触到了临界,他方才带着她起身。

    她趴在他肩头,剧烈地咳嗽着,空气钻入她鼻腔中,每一下都是牵着经络般的疼。他一手托着她的身子,空出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可还要如此了?”

    她无暇分辨他话语的含义,闻言,只不住摇头。

    他轻笑一声,温声道,“自尽会很疼,泠泠受不住的。不若好生待在朕身边,莫要想其他。”他声音冷然,如毒蛇吐信。

    见她缓过些气来,他方才捉住她纤细的足腕。

    木香侍立在竹林外,对里头的动静充耳不闻。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唤进去侍候。

    彼时小娘子已在新帝怀中睡着了,睡梦中还蹙着眉,面色潮红,微张着唇,呼出一股股热气。姜怀央接过木香手中斗篷,为她盖上。

    他注意到她像是病了的模样,沉声道,“去将宁太医唤来。”言罢,带着她往他的院子中走去。

    木香也担忧自家小姐,哪里敢耽搁,垂手应下,忙回身去了。

    他将小娘子放至榻上。

    从宫中来的侍卫有事相禀,早候了许久,见新帝回来,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面色凝重。

    他将手从她腰下抽离,挑下錾铜钩上的帘幔。帘幔在他身后飘落,掩住里边的光景。他身形颀长,负手而立,“摆驾回宫,阮婕妤等人不必相随。”

    侍卫垂首称是,备车马去了。

    待阮玉仪悠悠转醒,屋中便只余下木香了。

    “小姐,您醒了。”木香打起帘帐,“宁太医在外头候着呢,可要唤他眼下便进来看诊?”

    她喉间发痒,掩嘴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放轻声道,“叫宁太医进来罢。”

    宁何携诊箱步入,对着落下的床幔行了一礼,神色恭敬。

    自入了京中,她病得却比在婺州家中时还要频繁了,这些日子一来一回,落梅轩中的人与宁太医也算是相熟了。

    宁何对她的病情自是了如指掌,隔着纱巾左右换手诊了脉,平和道,“小主还是要好生修养,不然可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不住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妾记着了。”

    这病情反复,也不是个办法。宁太医难得将药开得重了些,好叫她快些大好,也免得一日日受罪。

    送走了宁太医,阮玉仪委实是难受得厉害,又已是夜色沉沉时,沾了枕头,昏昏沉沉又睡去了。

    木香待她睡熟,减了些木炭,关好门窗,将寒风尽数挡在外边,这才去了外边守着。

    倦意涌上来,她倚着堂屋中的小榻,草草睡下。

    屋中静默下来。约莫一刻钟后,屋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月凉如水,撒落一地白霜。那道瘦挑的影子打起软帘,入了内室。

    月升月落,鸟雀啾鸣,不过天蒙蒙亮时,木香被接连不断拍打门的动静惊醒,那力道似乎要将门拍通了才罢休的。

    木香发懵了一瞬,忽地记起小姐还睡在内室。她本就病了,身子疲乏,若是被吵醒了,更添头疼,可怎生是好。

    她趿着绣鞋,趋步往门边去,去了锁,压低声音斥责,“大清早的不晓得轻些吗,吵醒了小主你来赔罪?”

    她的话忽而顿住,蹙眉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拍门的是淑妃身边的宫婢,这会儿她抽抽噎噎满眼是泪,鬓发散乱,手还维持着拍门的动作抬在半空。

    “娘娘……”那宫婢年岁不大,像是被吓坏了,话也说不明白,“我们娘娘……”

    木香叹口气,回身取了茶水过来给她,要她莫着急,慢些说。

    宫婢仰头将茶水饮尽,喝得急了,流出的茶水滑至颔处。“我们娘娘昨儿被宫里的侍卫带走了,求阮婕妤救救我们娘娘!”她哀声道。

    她扑通便跪了下去,伏了身去。昨日,宫里忽然传来搜得容家私藏胡椒八百石的消息,胡椒本是寻常之物,不足为奇,但出问题的便在这数量上。

    胡椒一物,因其味香防寒的特性,常被和了泥涂于皇城中的壁上。而寻常官员百姓家,是不允许如此做的。

    这八百石的胡椒一被搜出,容家野心,便昭然若揭了。陛下为了处理此事,忙动身回宫,而作为容家女的淑妃,自然被召回了宫中,禁足重华宫。

    事出突然,淑妃也是惶惶不安,情急之下,她留下身边的小宫婢,托其向唯一与她交好的阮玉仪传信。

    木香听罢,面色一凛,知晓此事耽搁不得,携小宫婢进了屋中,自己则回身去了内室。

    她的手按在门上,施力推开。

    一股呛人的气味铺面而来,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她心口发紧,忙往里边走去,一面高声唤着阮玉仪,一面猛地将门窗大开。

    地上的炭火仍旧在滋滋燃烧着,赤红之上,冒出滚滚白烟。

    小宫婢听木香急切的声音,也知晓不妙,忙去将炭火都搬了去了庭院中。

    寒风呼啸着灌进来,里边的气味很快便消散了去。

    阮玉仪缩在松软的锦衾缎褥中,阖着眼,似是还在睡梦中,不知身边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自己的丫鬟着急得快哭了出来。

    第169章

    回宫

    木香打起帐幔,露出里边阮玉仪的身影,她睡相安然。木香的手顿住,忽而止住了声音——她不敢再唤了,她好怕得不到回应。

    冬日里贪暖,炭火烧得过旺,因此于睡梦中逝去的人并不是个例。但她知道,小姐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稳了稳心神,吩咐一边的小宫婢去请宁太医。

    小宫婢不敢怠慢,忙碎步离去。

    木香狠命抹了两把眼睛,起身,轻声道,“小主,奴婢为您去预备梳洗的物什。”她缓步走出几步,面色如常,指尖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心境。

    蓦地,身后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木香,先侍候我更衣。”

    木香脚下一凝,回身,眼圈泛红,“小姐——”她唤得戚戚然,阮玉仪心口微紧,支起身子,搂过她。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哭什么,”阮玉仪温声道,一语未了,她蹙眉扶着头,轻轻抽气,“今儿头疼得紧。”

    她脑中突突地疼,像是有什么在其间搅动。

    木香怪自己比木灵还会胡思乱想,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她面上整了整神色,忙道,“宁太医片刻便来了,小主稍微再躺会儿。”

    “去关关窗子。”她往锦衾中躲了躲。

    木香并未依言照做,而是跪下垂首,语气坚决,“请小姐责罚,奴婢一时不察,昨儿炭火烧得过多,通风不及——”一语未了,她忽地顿住。

    不对,她分明记得临出去前还减了炭火。

    阮玉仪探出身子,虚扶她一把,“我知道你惯是个细心的。昨儿可有旁的人进来过?”

    木香抬起眼皮,眸光一动,旋即起身去检查内室的窗子。她反复看着,可并未发现有撬动的痕迹,她回首,对阮玉仪摇了摇头。

    “外边呢。”

    堂屋与内室是通过一软帘隔断的,因此自是无需检查。木香果真在外边的大门上找到了莫名的划痕,似是以簪子一类的细长物伸进来,挑开门轴的痕迹。

    她沉着脸,垂首走进内室,将此事告与阮玉仪。

    听罢,她默了几瞬,“将此事禀了陛下罢。”要他来直接处理才是最妥当的,一则无需她费心费力,二来想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也较她自己来更为轻省些。

    “陛下昨儿便回了宫了,”木香顿了下,“小姐,淑妃娘娘出事了。”

    她一怔,急声问道“什么意思?”淑妃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母族又是钟鼎世家,轻易撼动不得,能出什么事,又有谁敢害她?

    如此想着,她忽地心下一沉。旁人动淑妃不得——若是他呢?

    木香将淑妃身边的小宫婢唤进来。小宫婢这会儿已是抹去了泪水,仪容得体,伏身叩首道,“奴婢见过小主,求小主救一救我们娘娘!”

    她将与木香说过的话一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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