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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谁能想到,一个宫女之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旁人以为他该是还为吃食烦忧的时候,他已经悄悄积攒了势力,趁宫变之乱,一举夺位。

    他们说是兄弟,其实长相无一分相似处,他随了先皇,姜怀央的长相却随了他那个宫女母亲。

    那宫女原也是一夜承宠,念及是老来得子,才得先皇恩典,被允许将孩子诞下。原本孕育皇子有功,该是封赏的时候,却不料命运弄人,人在产室里就没了。

    那时的先皇本就身子不康健,人身子不利索了,精神上自然要寻个依托,他便忽然信起丹药神仙云云。宫女一去,先皇以为是不吉利的征兆,自然对着小皇子不喜。

    于是这位小皇子便一直被遗忘在皇城角落。

    一次三皇子的生辰宴上,偶有嫔妃提了一嘴这小皇子,皇帝兴致一来,便知会他也来入了席。

    那会儿姜怀央的个头不过在靖王腰间往上,穿着半旧的衣裳,身形清癯,一双眸子却如鹰隼般,直勾勾盯得人毛骨悚然。

    他自外边的暗处走来,踏进大殿光亮处。

    他见先皇唤他,也不见胆怯,带着身边唯一的小宦官,也就是如今前朝后宫无人敢招惹的笑面虎温雉,径直向先皇近前缓步而去。

    靖王想,他们兄弟两个唯一相似的地方,也许就是野心。

    说了几遭话,也不知怎的,就将话头转向了阮玉仪身上。

    靖王是个心气高的,夺位失利后,虽面上做得规矩,其实一直甚是不忿,凡事总爱与姜怀央争上一争,膈应到他了,靖王心下就快意了。

    他目光赤裸地在阮玉仪身上逡巡,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兴趣,“陛下身边这位倒是个可人儿,本王身边总也没个称心的,不若陛下便赠与本王,可好?”

    王公贵族间,将家中姬妾当做物件相互赠送的,并不在少数。

    闻言,她心下也是一惊,眸光微颤,注意听着陛下是如何说辞。

    姜怀央眸色一沉,唇角上挑了几分,没说行,可也没拒绝。他稍抬手,与她的衣袖相接,两色的锦缎像是混入一处的水,紧贴着,纠缠着。

    在外人难以注意到的,两人的衣袖下,他原把玩着小娘子玉镯的手,缓缓下滑,粗粝的指腹磨过她的肌肤,感受她的战栗。

    他将指尖挤入她的指尖,两人的手紧紧交缠,像是生来便黏连着。

    指缝的温度,几乎是相互灼烫着彼此,即使是出了薄汗,他也紧扣着不让她抽离,一如他强势的性子般。

    他一下一下摩挲、摁捏着她的指节。

    她不敢表现出什么,耳尖却早已被染得绯红。

    他漫不经心地启唇,“皇兄想要她,拿什么来换?”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的去留,真在忖度了似的。

    阮玉仪心口发紧,毫不怀疑对方若是给出他满意的筹码,他会将自己当做物件一般送出去。她的指甲扣进他的手背,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她自认为所用力道不小,可他仍是泰然自若地捉着她的手,没有知觉般的。

    靖王正思虑着,便听姜怀央一字一句地缓声道:

    “是靖王府,手中兵权……”他顿了下,“还是——你的生死?”

    他全然没有要留余地的意思,步步紧逼,句句锋利,皆是戳在靖王的心思上,几乎要将两人表面上薄如窗纸的平静给捅破。

    气氛蓦地冷下几分。

    靖王面色一变,自然不觉得一个宫妃能值当这些东西——即使面若天仙,只以为新帝是戏弄于他。

    正要立眉,却临发怒边缘将愠色压了下去,勉强牵唇,“陛下哪里的话,不过随口一提。”

    新帝能不在意是否捅破这层关系,可他却不能,唯有忍气吞声。

    姜怀央没回话,而是松开了她的手,着人引她去换骑装。

    为了不让拖沓的衣裙导致何意外,这骑装都是极轻便的,她环着臂,还有些不习惯。

    踱出帐子后,发现靖王已离开了,只余姜怀央一人立在原处。

    小娘子屋中多清浅颜色的衣裙,可他一直以为艳丽的更衬她,只是离了圣河寺,便鲜见她穿了。

    眼下给她的衣裳也是朱樱色,内缝细羽的衣料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甚至能见着她走动时,腰上牵动的皮肉。

    他喉间发紧,伸出长臂将人揽入怀中。

    她一时不察,是直接撞上去的,撞得她发上珠钗乱晃。

    新帝下令后,秋猎才算开始。

    姜怀央带她去择了匹良驹。那马通体银白,马鬃顺滑,头细颈高,及他腰间高。他捉过她的手,引她去抚马身,那马也只呜噜呜噜地低唤,分外温顺。

    他施力将她抱上马身,而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身边有一女子的清越嗓音,“陛下。”

    侧首看去,正是换了骑装的淑妃。淑妃本就生得骨相凌厉,俊眼修眉,换一身轻便衣裳,更是英姿飒爽。

    只是看着像模像样的,却不代表她精通此术。

    淑妃原也有与新帝亲近之意,欲找他点拨一二,眼下见了两人相依的模样,将口中辗转数次的软话咽了回去,干脆免了纠结。

    姜怀央分了她一眼,随口嗯了声。

    淑妃微微攥紧手中缰绳。

    还好身后有姜祺上前了解了围,道是若淑妃娘娘未曾涉猎骑术,他可以从旁指导。姜祺与女子鲜有距离感,是惯常的多情模样。

    不过淑妃是难得冷静的那类,瞥了眼新帝,见他并不在意,顺势应了下来。

    第137章

    遇险

    马儿向前飞驰,阮玉仪被新帝环在前边。身下骏马的脊骨鲜活地起伏,承托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皮肉有节律的的牵动。

    因着马匹正向前奔走,使得她不由往后靠。两人的衣衫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她的背上传来的温热,是几乎要将她灼伤的。

    寒风乍起,侵肌迫骨,将她吹得生疼,可脸上却烧得厉害。

    “陛下,可否行得慢些?”她轻声央道。

    身前的小娘子指节攥得泛白,细细颤着,被颠得没了办法,不时往他怀里撞,最终只好往后依着。

    他低笑一声,气息抚过她的后颈,“抓稳了。”

    淑妃默然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神色不悲不喜。她似乎并不打算驭马前行,只安静地坐着。那马似是感受到她的意思,也是不动。

    “娘娘,您试试夹紧马身,再拉缰绳。”姜祺驱马缓步上前,在她的马匹侧边停下。

    她怔了一瞬,才收回飘远的心绪,试探着按他所说照做,那马果真迈了步子。

    姜祺在旁提醒,温声道,“娘娘不必着急,只当是随意散一散。反正我原也不打算去与他们狩猎。”

    风带起他如墨的长发,他唇角噙笑,面如冠玉。

    他确实无需与那些禁军大臣争,他们是为了在新帝面前表现,争新帝垂下青眼。可他姜祺是个什么脾性旁人也不是不知,无人会催逼他参与进去。

    且不说他志不在此,如今他位及世子,也不会短了锦衣玉食,只要他不出何大事,郁王之位无疑会落到他头上,哪里还需要费这劲。

    淑妃往前眺去。

    林深不知所尽,枝杈交错勾结,恍若华盖,筛去白日里的光亮,昏暗得显出森然之气。

    可淑妃是个好胜的,哪里肯听,她一咬牙,猛地夹紧马腹。马儿会意,飞快向前奔走起来,但任她再快,也早寻不见姜怀央两人的身影了。

    姜祺没想到这容氏不过初次接触此术,竟如此胆大。思及她摔了还得他来担责,无奈只得连忙策马跟上。

    一开始,她驭马奇稳,神情丝毫不见慌张。

    但到底生疏了些,恰逢一巨树,马转弯时,她闪避不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边上倾倒,缰绳脱手,人一下就从那马背上跌了下来。

    她摔在地上,鬓发散乱,垂着首,辨不清神色。

    姜祺一惊,命身边侍卫去将那无人控制的马追回,自己则翻身下马,大步至近前,蹲下身,“娘娘可还安好?”边说,他边暗自忖度此时拉她一把是否合宜。

    但无需他纠结,淑妃借边上的树,自行站起了身,拍去身上尘土。

    “无妨。”她面色淡然,掩去那心有余悸。

    这马倒是有灵性的,感到身上无人,跑着跑着也就缓缓停下了。因此侍卫并未走出多远。见他折回,淑妃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利落地复上了马。

    她直视前方,眸中晶亮,仿佛将方才被新帝冷落的愤懑,皆通过此途径发泄了出去。

    却说姜怀央带着阮玉仪猎下几只兽后,也无需理会,自有侍卫将那些猎物收起,又奉承几句。他心中有些索然。

    先帝轻武,自然不善骑射,遂每每围猎,都是提前将猎物缚了,放在先帝跟前,他只消放箭就是。

    但姜怀央久经沙场,他的箭矢是杀敌用的,不知凡几的敌血献祭了他的箭矢,使之寒芒愈发刺目。他自是会觉得如此个狩猎法,拘束得紧。

    于是他着人将围猎场放开了一个口子,令随身的侍卫不必跟随。

    许是身后的胸膛宽阔,即使眼前之景愈发茂密昏暗,阮玉仪也不太担忧。她有些被颠得麻了,稍动了动身子。

    他注意到,垂眸瞥了她一眼,“难受?”

    小娘子的手抓着马鬃,已是有些脱力,攥得勉强。骑装领口开得较低,露出一片雪腻的脖颈,他将身子稍往前倾,鼻息间盈满清淡的花香。

    她微微摇头,不作声。

    他也没再问,有意无意放缓了速度,分心去吻她的耳垂。

    不知行了多久,两人才是下马稍作休整。她四下里望去,满目只有蓊郁的树木,将光亮遮挡得严严实实,极易辨不清方向。

    之前间或还会遇见旁的王公大臣,可眼下却不见人影,仿佛一息之间,俱都隐去了。

    姜怀央也觉出了不对,随手拔下方才猎下的狐狸颈上的箭矢,箭上有着倒钩,连带着勾出了一些血肉,狐狸的血喷溅而出,落了一点在他手背。

    他回收了箭矢,插回筒中,凝神四望。

    周边一片死寂,衬得风吹树叶的窸窣声,也似震耳欲聋。

    只是渐渐地,那动静愈发得大,早不是树叶细碎的声响了,其间夹杂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陛下——”她捉着他的衣袖,有些不安,“我们回罢。”

    马儿嘶鸣一声,往后躲去,无奈脖颈处被缰绳拴着,只能徒瞪着马蹄。

    他目光凌厉,直扫过去。

    已经来不及了。

    落入眼帘的,是一只半人高的棕熊,咧着森白的利齿,齿间黏连着涎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似是在盯着死物。

    它缓缓自灌丛中走出,湿软的泥地留下一个个浅坑。

    平日里,她见的多是猫儿狗儿的,何曾遇见过这般凶兽。她下意识欲惊呼,声音却卡在喉间,只是张了张唇。

    “泠泠可害怕了?”她听见他如此说。

    他扬唇,语调从容,攥着弓的手却发指节泛白——太近了些,弓箭并不合宜,若是现下手上有长剑,倒更趁手些。

    眼下是不可轻易跑动的,否则恐会激得它扑将上来。他携阮玉仪慢慢后退,始终与它保持着一段距离。

    许是觉得胜券在握,那棕熊也丝毫不急,跟着他们踱过来。

    “围猎场中怎会进了如此猛兽?”她悄悄侧首往斜后方瞥去,反手摸上系在树上的缰绳。葱白的指尖细细颤着,折腾了好一会才解开。

    按说为了保证天子群臣的安危,围猎场会提前筛查,这类的猛兽是不会放进来的。除非——他们早已不知不觉中,出了围猎场的范围。

    姜怀央眸色沉沉。但过了围栏,他不可能没注意到。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低笑一声,后退着靠上马身,“顶天了不过与你殉情于此,泠泠可愿意?”

    她在他眸中瞧见一丝正色,脊骨蓦地窜上一股寒意,一时间不知与棕熊相较,哪方更该忌惮。

    第138章

    迷失

    那棕熊许是失去了耐性,喉间滚出低吼,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模样。

    “上马!”他忽而厉声道,接过她手中缰绳,空出一手扯着她的手臂,将人带上马背。

    马匹得了命,飞快向前奔走,周遭相似的景色不断闪过。

    阮玉仪被他圈在怀中,耳边俱是慌乱的马蹄声和棕熊的低吼,她一面怕得厉害,一面还记着回首,帮忙看是否已拉开了合宜的距离。

    情急之下,谁也顾不得所走方向是否正确。

    与此同时,棕熊也四肢并用,紧追了上来。它口中的吼声更剧烈了,仿佛掺杂着些兴奋的意味。

    她看得心口发紧。

    “泠泠,拿住缰绳。”他沉声道。

    她摇头,眼中溢满惊惧,泪光点点,“可我不会。”从小到大,她哪里碰过缰绳,只怕控制不住,两人一道摔下马,那才是不妙。

    姜怀央吻了下她的发顶,哄道,“你只需攥紧了就好,就一会儿,很快的。”如果没有她帮忙,他也腾不出手来拉弓放箭。

    她知晓眼下不能犹疑,搭上粗粝的缰绳。他覆上她温软的手,引着她将绳子握紧。

    而后放开,反手取下背后长弓。

    她握着缰绳的手捏得依稀见骨,她勉力抵着马儿向前奔的力,根据耳边姜怀央的指示,调整左右手施力大小,控制马儿避开树木岩石。

    那棕熊还在紧追不舍,见他持了弓,低吼一声,更是放开步子往前迈。

    他面色不变,将弓拉满,稍微瞄了下。

    箭矢离弦,划破空气直冲那壮实的猛兽,狠厉地钻入它的脖颈,掐断它另半声叫唤。

    棕熊侧仰在地,没了声息。

    阮玉仪不敢回头,专心控着缰绳。听闻棕熊的痛呼,只颤声问,“陛下,如何了?”

    他从她手中接过缰绳,缓了心神,正待说些什么,却发觉身下马匹似是被棕熊凄厉的嚎叫惊吓,翘起前蹄,不管不顾往前冲撞。

    他反应及时,抱着她的腰肢,两人跳下马。

    他在她身下垫了一下,闷哼一声。

    她被他好生护着,安然无恙。听得他的动静,她还恐是自己压伤了他,连忙起身,想去搀他。

    只见姜怀央额上沁了薄汗,吁出一口气,哑声道,“等下,别动。”

    她手上一滞。

    他垂了垂眸,忽而以另一只手撑地,直起身来,一支沾血的断竹自他胳臂上抽离,近半拃长,下半部分埋在泥里,不知深浅。

    还有血染在竹尖上,她看得一阵心惊。

    那断竹几乎要贯穿了他的胳臂,她不明白他是如何忍住不喊一声痛的。

    怔了下神,她忽地记起自己身上还有方干净帕子,于是取出,“陛下,眼下也无旁的东西……”

    他瞥了一眼,“足矣。”他垂眼看着小娘子细心地给他包扎,冰冷似凝霜雪的神色,略有松动。

    他是伤惯了的,别说只是刺伤胳臂,没动到筋骨,以往连近心处的伤也是受过的,不过是他命大,捱了过来。

    此时骑来的马匹早已不知所踪了,他索性不再着急,折回棕熊所在。

    那棕熊果真庞然,利爪失了生时的气力,不过耷拉下陷而已,都扣进了泥中几分。他拔出它脖颈上的箭矢。

    虽只一击,却既准且狠,足以取它性命。

    他下蹲处正好有零碎光线从枝叶的缝隙洒落,状若碎银,映亮他半边脸庞。他眸若点漆,端的是温润俊逸的模样。

    而另半边则浸淫在暗处,沉郁阴冷。

    他手下狠戾,又复将箭矢戳入它的心口,以此法确认眼前猛兽确已毙命。早在几年前,因他的疏忽,折损一得力副将后,他心中一直有所郁结。

    眼下,他自是不会再容忍这般的事情发生。

    他力道过大,那箭矢竟是折在了棕熊的身体里。

    她感觉有什么飞溅至她的眼睫处,她不自觉眨了下,微微后退。

    眼前的姜怀央手上沾血,眸中猩红。她忽而忆起还在程府时,木灵与她提起的坊间关于新帝的传闻。

    当时她只道是荒谬,嗤之以鼻。如今看来,却是虚实夹杂,患有隐疾是假,手段狠戾是真,由眼前的景象便可窥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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