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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于她,只会是一种折辱。

    “多谢殿下,不过我不能要,”阮玉仪想了想,还是用了之前那个说辞,“我没有耳孔。您还是请收回吧。”

    她跟前之人短促地笑了声,听起来像是嘲讽她装清高、不自量力,“送出去的礼从古至今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如此,我就顺手再赏你样东西便是。”

    阮玉仪一时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强行拽了过去,她跌入一个梆硬的怀抱。

    他用小臂卡住她的下颚和脖颈,将她牢牢桎梏,并捏住她小巧的耳垂,将耳坠上的针尖,抵了上去。

    她一激灵,下意识挣扎起来,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姜怀央的手,她像是一只徒劳挣扎的蝶。

    直到她的耳边传来一句冷淡的威胁,温热的气喷洒在她的耳侧。

    “你要是再乱动,我可不能保证这东西,会不会扎偏。”他低沉地说着,一字一句,宛若毒蛇吐信,“耳骨,脸蛋,眼睛……”

    阮玉仪动作弱下来,双手无力地抵着他的小臂。被光线映衬得晶亮的耳坠,便是长钉,若是执意挣脱,后果只会是让蝶翼撕裂。

    沉默中,耳坠的针就直直落了下来,狠戾准确地扎在了合适的位置。

    她感到耳垂一痛,失声哼了一下,短促且隐忍。

    姜怀央拨起耳坠子,东珠圆润莹白,挂在微略泛红的耳朵上,相互映衬,显得眼前人分外娇气,一点痛也受不得般。

    果然合适。

    他没给阮玉仪长久的喘息机会,扳过她的下巴,很快将另一边也穿好了。

    感到他终于松了力道,她从姜怀央怀里挣脱出来。再转脸瞧他时,泪光点点,受了极大的欺负般,好不委屈。

    她疼得连着耳侧都在发麻,隐隐意识到谪仙气韵只是遮掩用的表皮,底下包裹着的,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黑暗。

    现下她顾不得世子不世子的了,恨恨地瞪了一眼姜怀央。

    可惜挂着泪珠,实在是没什么威胁力,更像是嗔了一眼。

    “回去自行再处理下,别让它愈合了。”他抚上她的耳垂,低声道,“没我的允许,不得摘下。”

    虽然总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他却有种感觉——觉得眼前人这般神态,与之何其相似。

    那之后姜怀央没再太为难她,只让她在一边坐着,自己则翻看着书卷,不要她做什么,也不理会她。

    阮玉仪则以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情状待在他旁边,书页翻动间,周遭唯有偶尔略过的鸟叫响在耳侧,其余一片静谧。

    她不时悄悄打量一眼姜怀央,回想前几日,发觉他丝毫没有想像中的风流不羁,反倒是透着一种沉稳,或者说是沉郁。

    见他看得认真,她也会小心翼翼地问他,在看些什么。

    姜怀央就和之前给人戳上耳坠时不容置疑是不同两个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他似乎也不恼她待在旁边,甚至偶尔心情好了,对她的问题也会回答一二。

    只是世子说的书名她未曾听闻,也不似闲书。

    在她移开目光望着偶然经过的小生灵发愣时,姜怀央也会不时瞟一眼她,以至于翻看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下来。

    之后,见天稍暗下来,他也便放她回去了。

    程府东厢。

    回了院子,阮玉仪才得以处理耳孔。

    木灵听了木香陈述经过后,小声惊呼,“那得多疼啊!记得幼时,奴婢的娘是拿了豆子,将奴婢耳朵搓弄得发麻后,才穿了针的。世子殿下也太胡来了。”

    东西是贵重东西,可这赠予方式——

    阮玉仪这会儿疼得厉害,恹恹地不说话。

    木香备好了烈酒和一小戳茶叶,“奴婢家那边,姑娘们穿了耳孔,都是不时拿烈酒擦拭,如此便好得极快。”

    她仔细着替阮玉仪取了耳坠,又拿帕子沾着酒水,一下一下轻拭。

    一边擦,一边瞧她的神色,见她拧着秀气的眉,紧闭着眼,愈加放轻了动作。

    “小姐,”木香斟酌着开口,“之前尚不觉得,今日见了世子之举,怕是个不好相与的。要不,我们还是换个……”

    阮玉仪使劲摇头,声音闷闷的,“姨母催得紧,怕是没多少时限,你也瞧见外头的红绸了。等站稳了脚,再过些日子,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也就没事了。”

    “到时候,”她抬眼看着木香木灵,“我们就搬出府去,再也无需与程家有牵扯了。”她笑起来,眸眼明亮,像是揉碎了漫天星子,被神明贪心地尽数缀在里边一般。

    木香知道她多少还是介意着程行秋的事,也不再多言,继续手上了动作,挑拣了两根稍细的茶叶梗,为她换上。

    第15章

    撑腰

    窗棂之外,天空阴沉着,不断飘下细弱的雨丝,风刮过叶子,一片沙沙作响。

    晨起后,阮玉仪便支着脑袋,望着雨景愣神,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她忽地转头,对木灵道,“去书斋拿些纸笔来,再将《地藏经》也取来。”

    “小姐,您要佛经做什么?”府里的经文藏书不是摆着冲面,就是罚人抄写之用,平日里实在是没人会记起它们的。

    她这会儿心情豁然,也不愿多解释,“去拿来便是。路上小心些,记得带把伞去。”

    木灵应声离去。

    东西备好后,阮玉仪用镇尺捋平、压好纸张,研墨提笔,一抄就是一上午。

    不过因着她写得认真,蝇头小楷,秀气非常,誊写的速度也算不上快,拢共也就完成了寥寥几页。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子里头静谧极了,她低头写,木香则在一边为她磨墨,墨香混杂着雨天的闷湿感,使得人不由得沉下心来。

    不知多久之后,方才搁笔,她拎起纸上下瞧,觉得还算满意。

    阮玉仪将东西收拾妥当,打算一并带去圣河寺。

    原本心情还算愉悦,行至竹林,却见两个亲昵相拥的身影。她移开目光,正打算视若无物。

    程行秋却叫住了她,“泠泠,你这是又要去何处?”在他的记忆中,她一向鲜少出门,要去也是同他一道,近日却接连两番撞见她出府。

    其实那只是从前的阮玉仪希望能与他多相处一会,因此总是黏在他身边。

    闻言,她没回头,只是站定,“大公子不必操心,总之与你不相干。”

    程行秋眉心一蹙,昨日他都那般放下姿态哄过了,她却还是这副冷脸。于是面有不豫之色,“怎么这样说话?一年半载未相见,倒是与我生分了。”

    见程行秋如此在意着她,昭容自然不能乐意,找着话挑衅,“妹妹觉得前几日那顿午膳可还合口味?那是本宫特意为你留的。”

    她心中早有猜测,如今一听,也算不得有多惊讶,轻飘飘地道,“殿下费心,初次尝到宫中贵人的喜好,小女福薄,习惯不了这般的寡淡。”她转身,神色如常。

    昭容听出了话中的嘲讽,火气就上来了,“谁说我们宫中吃这些了,莫要胡说!”她心中傲气,向来自得于出身,哪里容得旁人诋毁。

    “什么午膳?”程行秋不明所以。

    从前身在局中,看他什么都是好的,阮玉仪这才看得分明,他对女子,爱得太浅薄,是抵不上爱自己的,也就更无心去关切对方的琐事。

    阮玉仪怠于纠缠,正待继续离开,却被昭容叫住了。

    “等等。”

    昭容几步上前,直勾勾看着她耳朵上的东珠坠子,惊道,“你缘何会有此物?”她早看上了这对坠子,无奈与掌柜相争多次,他也不肯出售。

    说什么只卖给有缘人。

    阮玉仪一顿,随口道,“这是我在街市摊贩处上随手卖的,它有何不妥吗?”

    虽不能完全确定世子就是从玲珑阁得来,可以他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是赝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想惹麻烦。

    “既如此,”昭容伸手就来摘取,“本宫出十两,妹妹将东西卖于本宫如何。”瞧着与之前见的十分相似,她总想着拿来把玩一二。

    长公主不知轻重,上手就将一边的耳坠生生拽了下来。

    阮玉仪耳垂一痛,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用手掩住伤了的耳朵。

    她直视昭容,道,“还回来。”若是丢失了此物,世子问起来,她是无法解释的。

    程行秋见她一个坠子也要藏着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家风如此,于是斥道,“泠泠,莫要小气。这副坠子就给了长公主又如何?你要是缺,我再给你买新的就是。”

    在他看来,一个女儿家的小物件,不值得伤了昭容的面子。却不知昭容要的,本不止单单一个耳坠子。

    听程行秋维护自己,昭容眸中得意之色更显,“妹妹急什么,本宫也不白要你的。”

    阮玉仪本就娇气,受不得疼,才不穿耳孔,却没想到,嫁了人,是要将这疼加倍地受回来的。

    她牙关微微颤着,“不过一个小耳坠,我不给是因为它本就属于我,我有资格处置它。殿下若是明夺,失的可是皇家的礼数。”

    一句就戳到了昭容的痛处,她打量了手中的东珠耳坠一眼,还是摊开了掌心。

    木香上前取回,用帕子包好。

    她们两人方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声音,“泠泠,别乱跑了,你去稍作准备。我们过些时候要去圣河寺小住,顺便为长公主腹中孩子祈福。”

    阮玉仪顿了顿,还是折回了院子,在后边,还隐隐能听见昭容在和程行秋撒娇抱怨。

    阮玉仪被他们一搅和,连擦药也没了心思,木香只好回去取来屋中常备的药,先带了在身上。

    程家老爷公务在身,不便离开,于是此行只有阮玉仪他们五个,余下姨娘庶子等人,自是不必去的。

    他们分了两批乘马车,三名女眷同行,程行秋则负责照看痴弟,外加随行的三四仆婢。

    马车行进得稳当,车顶悬挂的香球静止着,在空气内扩散着幽幽的木质香。

    阮玉仪贴着车壁而坐,尽可能不去妨碍到长公主。她已经将誊抄了经文的纸交给坐在车前的木香,免得旁人多加询问。

    一落座来,程朱氏就拉着昭容的手聊得十分热切,昭容也不时微笑回答,一派婆媳和睦的景象。

    “殿下,您之前可叫大夫查验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了?”这是程朱氏最是关心的问题。

    昭容颔首,面上带笑,“府医说本宫脉象沉实,是为男胎。”说着,她瞟了阮玉仪一眼,想看她反应。

    “哎呀,”程朱氏闻言,乐得简直要开出朵花来,“这可是我程家嫡脉头一个小孙儿呐,可算是后继有人。”

    年岁愈长,她就愈盼着下一代孙儿降世,可惜长子遇难,次子更不必说。家中姨娘的容色虽略显衰败,可到底是比她年轻,留得住人,因此孙儿就是她最大的希冀。

    她觉得程家长孙必须是她的孩子所出,这样才能将宅院的权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昭容怀着身孕出现,可就解决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扰。

    她将腕上的镯子褪下,牵过昭容的手给人带上,“知道这点子东西对长公主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好赖也是程家婆媳间世代相传,是给孩子的一份祝愿。”

    这是直接无视嫁来程家一年有余的阮玉仪了。

    镯子确实是传了好几代,可程家家小业小,至程行秋这里才算有所起色,这传了几代的玉镯,甚至还不如昭容摔在阮玉仪面前的那只成色好。

    昭容敛下情绪,任由她把这旧镯子往自己腕上套,轻声道谢,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羞怯。

    她知道程行秋家世平平,可她偏只爱他的人,这么一想,觉得这旧镯子也宝贵起来,小心地往衣袖中藏了藏。

    程朱氏紧接着注意到掀起一角帘帐,望着窗外的阮玉仪,敲打道,“仪姐儿也别伤了心,你若是为程家生个孙儿,定也会有的。”

    阮玉仪不做反应,全当没听见。

    往后即便孤身度日,也好过困囿于程府,年年岁岁磋磨日子。

    她是真不在乎,旁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是啊妹妹,你可要好生为睿哥儿生个孩子。”昭容明里附和,实则在把她往程睿那边归。她要的是阮玉仪对她完全失去威胁,今后才好与她做个和气妯娌。

    两人一唱一和让阮玉仪听得好笑,她转过眸光,“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

    她不愿任人摆布,晓得自己的命运就该握在自己手里。

    第16章

    怀疑

    马车不消多时就到了圣河寺,阮玉仪安然坐在车上,等旁的人都下了才起身。

    “小姐,仔细脚下。”

    阮玉仪搭上她伸出来的手,轻轻嗯了声。

    眼前是熟悉的长阶,一行人稀稀落落走着,程睿一出来就欢喜得不行,雀跃着跑在最前边,程行秋和昭容则随在程朱氏左右。

    后头,阮玉仪兀自缓步走着。

    木香正走在她伤到的耳朵一侧,见到她耳垂红肿,还残留着一小道血丝,此时已是干涸,“小姐,不然与世子说说情,之后也别戴那耳坠了吧。”

    “不必,擦些药就好了。”阮玉仪轻轻摇头,那世子不像是会心疼人的模样,若是擅自摘下,也不知会不会惹得他生气。

    “可您这伤瞧着着实状况不佳……”木香蹙眉,目光跟随她的伤处,语气担忧。

    若是阮家少爷还在世,哪里会舍得小姐受这般委屈。

    阮玉仪碰了下耳垂,摸索到一道凹下去的小伤口。她本意是确认一下愈合得如何,却不小心将自己弄疼了,疼得脸色一白。

    木香赶紧去将她的手拨开。

    等到了主殿前,口中早就嚷嚷着累的昭容,干脆在寺庙前那樟树下的长凳处歇下了。程行秋将长公主安顿好,侧头瞟了一眼阮玉仪,心下奇怪。

    他记得往昔与其出府闲逛,她也总爱喊累,这会儿却面色如常。

    圣河寺建在山腰,又都是阶梯,马车轿辇一律上不来,就是皇亲贵胄,也只有徒步的份儿,因此一趟也是的确吃力。

    她也有些累着了,却只微不可查地张着嘴,将轻喘都捱在喉间,并不表现出来。

    一边洒扫的小沙弥注意到来人,停下扫帚,歪头看她,不确定地道,“施主?您今日也来了。”

    阮玉仪见他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一直负责大殿及殿前的清扫,最近总见您过来,瞧您都眼熟了。”他一笑。

    这么一说,她记起,不论她来得是早是晚,这几天似乎确实是单只他一个在此处洒扫。

    昭容远远地见着阮玉仪与寺里的小沙弥搭话,还不时点头,眸中泛起疑色。她一个女子,也不是礼佛之人,怎会和庙里的沙弥相识?

    她坐不住了,起身上前去,问道,“你之前时常来这里吗?”

    “这位施主她……”

    洒扫的小沙弥是个善谈之人。正是因为多话,才被住持安排至此处,打扫一人份的量,借此磨磨他的性子。这会儿见有人上来诘问,还是他能插上话的话题,脱口就要接茬。

    阮玉仪怕他透出什么不该让长公主知道的,打断道,“近日心情不佳,常来此处散心。”

    她太知道昭容想听什么了,此话一出,昭容眼中疑色顿消,满以为她是因为被程行秋所负才情绪低落,自然觉得自己胜了她一筹。

    不过寻常散心都是去园林或是溪边,她倒是标新立异,竟然来寺里。

    昭容冷哼一声,轻蔑的神色下,是掩不住的得意,“散心散到圣河寺来?”

    “佛祖在此,”阮玉仪遥遥望了殿内的金身大佛一眼,仿佛是真的为此处的氛围所感,“如何能不受慰藉。”

    昭容娇惯久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能对佛有一丝敬意,她完全不理解,无趣地走掉了。

    小沙弥没感受到两人的剑拔弩张,倒是感受到这位淡施脂粉的施主是个心善的,交谈也更热切了几分。

    程朱氏缓过气来,就发话让众人进去,并告知庙里,他们一行人希望在此小住一两日。庙里的人见他们人多,便给他们安排了有数间厢房的独立小院落。

    于是木香等人便由一个沙弥领着,先行去安置东西了。

    大殿里,程朱氏招呼各人在软垫上跪拜,自己口中则絮絮念着什么,大抵是求尚未出世的孙儿身子康健,求长子仕途顺利之类。

    连程睿都被懵懵懂懂地要求跟着照做,只有一个昭容身子不便,就兀自立于一边,手中拿了本功德簿,随意翻看。

    册子上密密实实记着来客捐的香火,有多有少,大多数人是求个心安。也有京城乃至各地的大家族定期给寺中捐赠香火,其中含着攀比的意味有多少,就说不清了。

    昭容翻弄了一会儿,招招手,一个沙弥应声过来。

    “记白银千两,隔日长公主府上会送来。”她扬了扬下巴,睨着跟前垂首看地的沙弥。

    沙弥闻言,礼节性地一笑,缓声道,“阿弥陀佛,‘人天路上,作福为先’。施主诚心,我佛必会知晓。”他不卑不亢,许是早见惯了这样的阔绰。

    昭容转脸对阮玉仪道,“妹妹你呢?”

    她猝不及防被叫到,有对上沙弥和长公主的目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微红。

    母族败落接济不了她,就连仅带上来的两箱子嫁妆,也多数被程朱氏要走充作府中公用,早不知花到哪里去了,她手上的银钱也仅供自己衣食,又何来闲钱捐赠寺庙。

    沙弥本也就是顺着昭容的目光看过去,这会儿意识到了她的窘境,主动开口解围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有施主一份心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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