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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一看,印证了他的猜测,果然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昨夜梦中场景忽地闯入他的脑海,勾得他一阵恍惚。

    一盏油灯,一张供桌,抬眼是慈悲的佛,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淡笑。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住地在她颈侧落下一吻又一吻,嘴中喃喃,“泠泠——泠泠——”

    她一身水红衣裳,坐于木桌之上,身子不住细细颤着,思绪空荡迷离,但还是凭着本能躲闪,引得足腕间铃声疏落响起。

    像是一点雨丝,过分的克制,反而灼得他们肌肤滚烫。

    黑暗浸淫着他们。

    姜怀央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泠泠,你抬头,佛祖也正瞧着呢。”

    他掐在她的下颚与耳侧交接处,迫使她抬头,她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眼对上金身佛像。

    他们正在佛面前犯错。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这才拾起了一些清明,感到自己的脊骨被一阵酥麻猛地啃噬,接着浑身软下来。

    她推拒着姜怀央,艰难道,“到隔壁厢房去。”

    他忽地在她耳边低笑出声,也没真的让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一把抱起她向门口走去。

    她蜷在他的怀里,勾着他的脖颈。耳边,铃声仍在一声声响着。

    姜怀央端坐在马车内,透过帘隙凝视着眼前与梦中人身形相似的女子,神色晦暗不明。

    方才这高壮的男子突然冲出来,险些与他的马车撞上,如今细瞧,却像是个智识不全的。跟一个痴子,本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不过他改主意了。

    他叩了两下门边,示意侍从探进头来。

    而后阮玉仪就见那侍从下来,走到她跟前,转述道,“姑娘,我们主子邀请您进马车内详谈。”

    阮玉仪一怔,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且不说里边的是男是女,来京一载有余,她鲜少出府,在京中相识极少,不该识得车内的贵人。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何况她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一个生人的马车。

    她警惕起来,回绝道,“与你主子说,该赔偿的我不会逃避,若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即可。”

    里边的姜怀央闻言,唇角微微上挑,眼底却一片冰冷,毫无温度,还以为但凡是个显贵,她就会往上扑,没想到目标倒是明确。

    眼瞧着愈发多的人围上来,想瞧个究竟。

    正僵持间,一位跛着脚,持一手杖的公子从百姓中走上前来。

    他穿着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并且颈侧有一处陈年旧伤,若让久经沙场的将士来辨认,一眼就可以识出这是刀伤,当年划得怕是不浅。

    那侍从似乎是认得这公子,上来就拜。

    这公子摆摆手,与他低声说了些什么。侍从又将他的话复述给车内的姜怀央。

    姜怀央叹了口气,尽管几年前那场血战,让他失去了灵便的右腿,可还是不改性子,一如既往地爱多管闲事。

    他也无心再去与阮玉仪为难,示意侍从驶离。

    人群退让,黑楠木马车渐行渐远,沿路扬起些许尘土。

    知道这跛脚的公子帮自己脱了困,阮玉仪心下一松,拜谢道,“多谢公子相助。”

    柳南君剑眉星目,分外爽朗地一笑,“难得英雄救美的戏码,在下自然义不容辞。”

    他看了程睿一眼,犹疑道,“你这兄长——”他是想问程睿是不是智识残缺。

    阮玉仪会意,点点头,也不想多做解释,“他不是我兄长。”

    他不再多言,顺口交代道,“以后你若是再遇见马车里这位,记得躲远点。”

    这倒是真心,正是因为自己在他手下做事,清楚姜怀央不是什么单纯的良善之人,而是那个心结使他在那之后愈发阴晴不定。

    阮玉仪想着应是不会那么巧,再与这古怪的贵人碰上了,也就没放在心上,自是道谢离去。

    这会儿她可不再敢让程睿独自走着了,而是吩咐木香走在他的后头,稍微将人盯着点。

    第13章

    太妃

    行至玲珑阁,却不见掌柜,只有一伙计低头擦拭玉器。

    见来了客人,他头也不抬,不咸不淡道,“掌柜的有事离开了,您有什么事?”店家还真是将伙计养得同自己一个脾性。

    阮玉仪被怠慢了,也不恼,“我来取程府夫人在这儿定的手串。”

    “还请回吧,定做的首饰放哪儿,从来只有我们掌柜知道。”伙计解释。

    她正待再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夹杂着硬物敲击地面的闷响,由远及近。

    “姑娘,我这就来替你取。”

    她回首,柳南君持着手杖缓步走来,如若忽略因为跛脚而别扭的走路姿势,倒是一派贵气。

    她正疑惑,就听伙计恭恭敬敬唤了声,“掌柜的,您回来了。”

    阮玉仪诧异地看向他。

    柳南君点点头,散漫地走进偏门,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木头匣子出来了。

    “你查验下。”他将匣子打开,呈给她看。

    这手串上的玉珠颗颗圆润饱满,成色极佳,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姨母紧着让她来取了。

    不过阮玉仪不知道的是,这间首饰铺子之所以做得如此大,以至达到了名满京城的盛况,乃是因为背后是新帝在暗中扶持,以首饰铺子的外皮作掩,实则用于搜罗各方情报。

    而这些首饰,也是宫里豢养的匠人所制,只不过为了便于售卖,并不刻上皇宫的标记罢了。

    阮玉仪收好东西,轻笑道,“不想你便是这铺子的掌柜。”许是商人的缘故,柳南君的脸上总挂着笑,让她与之说话时,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又替她解决了个麻烦,如不是他恰巧赶到,今日怕是取不到姨母的耳坠子,回去她又不知该怎么说。

    “我也没想到姑娘会来我这儿。”柳南君睁眼说瞎话,他哪里是没想到,他就是跟了她一路,将闭店玩乐的心思也歇了,就好奇这美人是哪家的姑娘。

    他思忖着,目光在展柜上陈列的首饰上来回徘徊,接着取出了一对金缕嵌东珠耳坠,向她递了递,“这饰物与你正相配。”

    玲珑阁出手哪有不是上品的道理,这东珠本就难得,偏还如此圆润莹白,似乎笼着一层柔白的光。

    阮玉仪瞧着它确实中意,不过也没起卖下的心思,毕竟她依附着程府生活,每月的银子都是姨母给的,实在是有限得很。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足够的银钱,只好摇摇头。

    柳南君知道她是误会,添了一句,“是我见与姑娘有缘,想着赠予你的。”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送她一人情,日后也好有理由相见。

    “这怎收得,”阮玉仪不知他所想,仍是推却,“何况我也未曾穿耳孔,叫我往何处戴去。”

    照常理来说,女子幼时就会扎好耳孔,一般就是拿寻常绣花针,在用火烤过后,直接上手。不带耳饰时,就用茶叶梗子堵着,免得溃烂或是闭合。

    她的母亲本也要给她穿的,只不过那时她尚且年幼,不知从谁口中听说,这针是要在耳朵上来回戳弄的,被吓得哭闹不止,无论如何也不肯乖乖听话。

    最后是阮家兄长心疼妹妹,给母亲拦了下来,这才作罢。

    柳南君原是不信的,他就没见过不打耳孔的女子,于是凑上前一瞧。

    还真没有。

    见她实在不愿收,也不再勉强。

    阮玉仪则因为还要带程睿去药铺,不敢多耽搁,于是就告了辞。

    凝视她娉娉婷婷离去后,姜怀央才从偏门屋子里踱步而出,他捏起没能送出去的那对东珠耳坠,在手中摆弄,倏忽一笑,眸光沉沉。

    柳南君不知他是否在算计着什么,却总觉得那姑娘要不妙。

    “陛……”柳南君猛地记起他的吩咐,改口道,“公子,您识得方才那女子?”

    人是认不得,可这细碎铃音频繁入梦来,他想试探清楚,她与梦中女子,究竟有何关联,他又为何会陷入真切得仿佛发生过的梦境。

    姜怀央收回视线,答非所问,“被李安闹得烦了,来你这讨个清静。”

    柳南君心知这是差遣他来了,引他到侧边的屋子,给人安顿好,暗自感叹,李丞相这官儿也不好做啊。

    等瞧了病,抓了药,再去寺庙时已是下午,阳光驱散了晨间的凉意,硕大的灯盏似的,将哪儿哪儿都照得亮堂。

    虽然这会儿的太阳不算是毒,木香还是为阮玉仪打了伞,一并拎着一双层的食盒,里边装的是些精巧的糕点。

    不过却非阮玉仪亲手制作,而是出自木香之手,是江南的风味。

    木香劝过,让阮玉仪亲手做,也好让世子知道她的用心。

    她则觉得没必要费这份心力,都是糕点,大差不差的,世子不熟悉她,又哪里尝得出来是心不心意的,让木香去程府膳房取点来就是。

    木香见拗不过她,还是自个儿动手了。

    在院落里见着一身着华贵的老妇人,从佛堂走出来的时候,阮玉仪还一度以为来错了地方,后来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世子的祖母。

    她上前,乖乖巧巧行了一礼,“见过太妃娘娘。”

    簪钗的珠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垂着眸眼,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肌肤白得像是透明。

    太妃打量了她一眼,明白了什么般,温和地笑了,抬手示意让她起身。

    新帝明面上雨露均沾,也只是哄骗朝臣的手段,可真正有没有与那些女子接触,她却是比太后还清楚。

    他那生母是个做宫女的,早先死在了产床上,留这小皇子孤身一人,自小就在白眼中长大,因此养了个沉郁的性子。

    数月前,他则亲手将发动宫变的二哥,斩杀于寒剑之下。

    鲜血喷溅,沾染上他的脸颊、锦袍,这浴血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惊。

    二皇子在宫宴上动了手脚,致使数名皇子,包括老皇帝在内,皆身中烈毒,因无解药而毙。

    由于皇族死伤严重,这也就成了芜国历代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宫变。

    而除远在封地的郁王,和推辞养身子留在府里的靖王幸免外,另有一人活下来的,就是翌日奇迹般痊愈,现身宫中的姜怀央。

    打他接手皇位之后,就着手暗中整顿朝野,剔除异己。太后因纵子宫变,被他下令禁足一月,其他在混乱中幸存前朝妃子也处境不佳。

    许是这孩子还记着小时候她给的一些吃食,一份善意,因此对她还算尊敬,平日里也照应不少。

    太妃哪里知道阮玉仪是躲开守卫溜进来的,见眼前女子不受阻拦,自然以为她是新帝的欢好,也总算安下了心,觉着这事儿总算不必她操心了。

    她越看阮玉仪越觉得满意,连连点头,“好好,乖孩子。”她拉起阮玉仪细嫩的双手。

    阮玉仪被太妃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被抓着,抽也不是,回握也不是。

    这时,太妃注意到了木香手中的食盒,“这是你带来给那孩子的吗,真是有心了。”

    她侧目一看,见对方说的是那些糕点,就从木香手中接过,打开呈给太妃,“您尝尝,这是我故乡的手艺,您或许没尝过。”

    太妃拈起一块,这绿豆糕做得小巧,正好一个是一口,“瞧着像是江南那边的样式。”她做女儿时,就是江南人氏,自打入宫,就再没回去过。

    阮玉仪轻笑,点头称是。

    太妃心中怀念,于是多用了些。

    “太妃娘娘,我能问问殿下最近在这个佛堂都是为何人上的香吗?”

    她看向身后的屋子,里边仍旧是点着一盏灯,外边光线只能延伸至供桌跟前。

    “是我大芜的一位英灵,”太妃神色平和悠远,“几年前为抵御外敌战死。”

    因着他与姜怀央的关系亲近,她也知道一些。若此人还在世,想来那场宫变,就可以少几个剑下的亡魂,少几声哀哭。

    阮玉仪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兄长的性命,也是在几年前的那场血战中被迫终止。

    她鼻尖一酸,浓重的思念涌上心头。

    要是她也能为这位英灵作些什么就好了。

    “孩子,你唤作何名?”

    阮玉仪欠身,答,“小女姓阮,取‘冰华玉仪’的‘玉仪’二字。”

    太妃笑得慈祥,“你可要与他好生相处。”说罢,就称有事离去了。

    阮玉仪站在院落中,有些恍惚。

    好生相处?她只不过耍些不入眼的小伎俩,欲借世子的名头避一避风浪,又哪里担得起这样郑重的嘱托。

    第14章

    试探

    等太妃走后,良久才见姜怀央来。

    若是寻常时候,这会儿阮玉仪正小憩,她趴在石桌上等得犯困,眼皮沉重,脑袋一点一点地,几乎要磕到桌上。

    意识到世子来了,她才支起身子。

    她睡眼惺忪地给人行礼,刚清醒也使不上什么劲儿,整个儿软绵绵的。

    看在姜怀央眼里就是另一幅景象了。她垂着头,鬓发微略散乱,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尽数展露出来,毫不设防的模样。

    他一边被这白晃得心思旖旎,一边目光上移,落在她空荡荡,不饰一物的耳垂上。

    确实是缺了些什么。

    “要是困倦,上这儿来做什么,”他撇开眼,冷声道,“你见过太妃了?”

    “是,”阮玉仪展颜一笑,“娘娘还夸我的绿豆糕好吃来着,殿下要不要尝尝?”

    姜怀央随意分了那食盒一眼,看来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心思这般不堪,却不知打听仔细了。

    见他不答话,阮玉仪权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自打开食盒。

    姜怀央见里边的糕点一半缺了,一半整齐码着,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太妃一向喜咸,因此甚少动绿豆糕之类的甜食。

    她一手拢袖,一手拈起一块糕点,递到他的唇边。走动间,引得足腕铃铛叮当作响。

    唇上抵着糕点,嗅见豆类的清香,饶是姜怀央,也被勾起了食欲。

    他撇了眼跟前女子领口处细嫩的肌肤,往上,是小巧红润的唇瓣,一双清润的眼直直望着他,满满当当都写着期待。

    姜怀央稳住紊乱的呼吸,扣住她的手腕往外推了推,“不必,我不喜甜食。”他向来不太用这些,不是真的厌恶,而是旁人见他甚少碰,自然以为他是不喜。

    木香的手艺向来没话说,她拈着糕点思虑了片刻,想到程家那边的境况,她没多犹豫,抿住糕点,就凑上了上去。

    她的耳尖很快就泛起了红,不一会儿,双颊也烧着了似的。

    “殿下,”她忘进对方淡漠的眸眼,“可还合口?”

    他眸色深邃得像是能将眼前人生吞了。

    比之梦中女子稍加挑逗就羞红了脸,分明应是深居红楼闺阁,但她像是对这些事知之甚多,究竟又是从何处习得?

    眼前人一副娇媚之态,他承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君子,梦境在前,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姜怀央低低地哼笑了声,“自是合口。”

    他又道,“说起来,我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这话一出,他自己也觉着不对,他常年居于宫中,若是见过,怎会对这张脸半点印象也无。

    阮玉仪也是近月来才有这心思,哪里是爱慕许久才来接近,因此记忆中也没有见过他的印象。她从擦拭指尖的动作中抬眼,十分茫然,“殿下您说什么?”

    “罢了。”

    姜怀央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然后打开,“既然你费心做了糕点,我自然也得回礼。”

    她收起帕子,定睛一看,是上午在玲珑阁的那对金缕嵌东珠耳坠,他也不知为何这么巧,刚好拿出了这副。

    糕点和耳坠自不是等价之物,她隐隐觉得,这名贵的坠子换的不是几口点心,而是别的什么。

    她不想接受。这与她的目的本质不同,她本来就不是讨要荣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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