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全身上下哪儿都可以软,唯独心不行。尤其是对林庭风。
她不仅要一封和离书,还要他的命。
听到宋言汐这么说,奚临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道:“总算没让兄弟失望。”
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窃喜,宋言汐压下心头涌现的无奈,问:“奚大夫名下可有徒弟?”
“徒弟?这玩意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没钱时还不能卖了换盘缠,要来何用?”
奚临挑眉,“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打算收徒?”
刘军医看看他,又看看宋言汐,替她回答道:“是你?”
“我?”奚临笑了,一脸吊儿郎当道:“我可教不了什么徒弟,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宋言汐面带浅笑问:“奚大夫不试试怎么知道?”
“大可不必。”
生怕说晚一步会被强买强卖,奚临果断自黑道:“我这人品行差,脾气大嘴巴毒喝了酒还有可能动手打人,谁家好人家会舍得把孩子交给我带。
这不是纯下车吗?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听着他对自已认知清晰的话,刘军医差点点头附和说他说的在理。
可他转念一向宋言汐此举背后的用意,忙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奚神医此言差矣,做人怎可妄自菲薄。”
奚临一听这熟悉的开场白,就知道他后头跟的绝非什么好话,忙看向宋言汐道:“你来说。”
怕刘军医不松口,他又道:“说个理由给我听听,要是说得过去,我就收。”
至于这个过得去是怎么个标准,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奚临设想的是很好,却独独忘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人算不如天算”。
而另一句是:“姜还是老的辣。”
刘军医等的这一句,果断道:“老昌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拒绝。”
奚临不解,“此事关昌军医什么事?”
他话刚出口,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形。
是那个叫昌九的孩子。
所以眼前这俩人一唱一和的,竟是为了让他答应收那孩子为徒?
想明白这一点,奚临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毫不犹豫道:“我不同意!”
宋言汐:“可是有何不妥?”
刘军医:“不收也行,至少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若说宋言汐的话,奚临可以随便拿身体不适教不了或者其他由头搪塞过去。
那刘军医的话,他则是毫无办法。
能不能说得过去,或者怎样叫说得过去,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哪怕他舌灿莲花,绞尽脑汁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这老头都可以轻飘飘丢出一句“说不过去”。
不用怀疑,他干得出这种事情。
所以他现在,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
奚临有点想哭,又觉得大男人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掉眼泪,实在是没出息,平白惹人笑话。
他焦急的原地踱步,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横了横心道:“不就是收个徒弟吗,多一张嘴吃饭的事,我又不是养不起。”
宋言汐与刘军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欣慰。
奚临哼了一声,有些气不过道:“收归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到时万一教不会或者是把人养废了你们可也别说什么。”
他着重道:“跟死的活的都不准说。”
“不说。”刘军医痛快答应。
奚临又看向宋言汐,见她也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想到自已往后行走江湖,身后随时要带着个小尾巴,还有可能一口一个师父嚷嚷个不停,他就觉得心头烦躁的厉害。
要不然浅养一阵,到时随便找个由头说他们师徒二人合不来,让人送他回去?
奚临正要感叹自已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忽听宋言汐感叹道:“昌军医在军中劳作半生,实在是一位令人钦佩的长辈。
若他泉下有知,得知自已最挂念的晚辈,能得奚大夫为良师,必会感到欣慰。”
要不是背在身后的手暗暗使力,刘军医真想边笑边夸她,让她会说就多说两句。
他狠掐自已一把,忍着笑道:“老昌生前最是疼你,若他知道在地下必然能安息。”
听着这话,奚临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已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承认,昌军医确实不错,为人敦厚实在,待人温和也从来不会拿自已的资历压人。
但是!
他什么时候变成昌军医最疼的人了。
他们最疼的人,明明是墨锦川!
但是该说不说,昌老头虽然对所有人都挺好,但对他也确实够意思。
要换其他人,他根本不可能吃这套。
眼看时间不早,刘军医催促道:“天都快黑了,那孩子替你这个做师父的都忙了一天了,你也不说心疼一下。”
“心疼,怎么会不心疼?”
奚临顾不得细思话里那一丝不对劲,说着话便转身往外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既成了他的徒弟,他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他。
哪怕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行!
知道奚临耳力过人,刘军医一直等到帐外脚步声消失不见,又起身过去掀开帘子确定人真的走了以后,这才放心笑出声。
他道:“这小子,出外闯荡了两年还这么好糊弄,幸亏没让人骗了去。”
宋言汐从药箱里取出两锭银子递给他,问:“刘老怎知他不是在故意配合我们演这出戏?”
第301章
手里的刀只要趁手,那便是好刀
“他有这个城府?”刘军医深表怀疑。
他看着宋言汐手中的银锭,眸色不由得沉了沉,“何氏的事,老夫不该瞒着你。”
宋言汐:“她的心病无药可医,您已经尽力了。”
她越是如此说,刘军医心中越觉得惭愧,接过她给的银子道:“她的后事你无需担心,交给老夫即可。”
他想了想,又道:“只还有一事,老夫需得问问你的意思。”
“刘老可是担心李壮那孩子的去处?”
刘军医点点头,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悲痛,“二牛是个好人,他家娘子也是个心善的,俩人成婚多年只得了这一个儿子,总得想办法为他寻个好去处才是。”
否则,他这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李二牛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妻儿如今的境遇,也必然无法安息。
担心宋言汐觉得为难,刘军医又道:“不过是多添张嘴的事,一个半大孩子而已,随便他吃又能吃多少,就让他跟着我吧。”
虽说军中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可至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学些本事。
待来日学有所成,哪怕四处行走当个赤脚大夫,好歹也算有个糊口的技艺,将来不至于饿死。
听着刘军医将李壮安排的明明白白,宋言汐赶忙将她答应何春花之事和盘托出。
她怕自已再不说,刘老会连李壮将来成婚生子的事也给安排妥当。
听完她的话,刘军医意味深长道:“不愧是他何古板的女儿,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沉稳性子,还真有几分她爹当年的样子。”
怕宋言汐听不明白,他解释道:“何古板是附近何家村的先生,性情如何我不说想必你也听出来了。
此人才华奇高,且胸有沟壑,只可惜生逢乱世年轻时因阴差阳错未曾受到朝廷重用,只在村中谋了个教书先生的活贴补家用。”
“王爷是惜才之人,刘老既如此看重何先生,为何不替他引荐一番?”
“你以为是老夫不想?”刘军医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他想到什么,眼底不免多了懊恼,“也怪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叫他何古板,还是半点油盐不进,老夫跟随王爷一连往何家村跑了三趟,他总共只说了三句话。”
“没空,不去,请回。”
说起这六个字,刘军医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得胡子都抖了抖,“老古板教出一群小古板,尤其是他养的那个学问最出色的何所谓,更是块硬骨头。
软硬不吃不说,也不懂得看人的脸色,将来若是科举走仕途这条路子,怕是有吃不完的亏。”
“何所谓?”
“怎么,你听过他的名字?”
宋言汐摇头,随便敷衍道:“这名字倒是有趣。”
刘军医忍不住笑出声,“可不是有趣,何古板捡到那孩子时恰逢大旱,寻常人家根本吃不饱,连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哪还有多余的善心分给他人。
当时村子里所有人都劝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放那孩子自生自灭,免得拖累自已一家也跟着饿死。
他偏不肯,不仅扬言肯定能把这孩子带大,还故意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气得带头劝他的人村长几年见到他都没好脸色。
谁也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靠着一人少吃一口,还真在灾年养活了一个状元苗子。”
宋言汐眸光闪了闪,问:“何所谓上头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刘军医脱口道:“孤儿哪来的姐妹,听说何古板捡到他时,身上连一件遮盖的衣服都没有,酷暑的天就那么光溜溜的被扔在路边,连个遮阴的树都没有。
要不是何氏心疼她爹正好往私塾里送水,碰巧捡到他,要不了个把时辰就得被大太阳晒的没了命,真不知道当爹娘的怎么能那么狠的心。”
性子古板,从小是孤儿,有个相依为命且自小救了他一条命的姐姐,统统对上了。
这个何所谓,就是明年春闱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
因此才高八斗又为人正直忠厚,很受陛下器重。
也正是因为正直,敢想敢说,更敢做别人不敢想也不敢做之事,当朝弹劾林庭风夫妇二人为双生子大办满月宴太过铺张浪费。
其场面之盛大,比起长公主的寿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为逾矩。
满朝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人觉得他说的话不对,却也没有一人敢开口附和。
就连宣德帝,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斥责了林庭风几句,提醒他日后不可如此,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惩罚。
看出他的偏袒之意,群臣纷纷附和,更有人当场斥责何所谓品行不正,一双眼睛只知道盯着他人的私事,德不配位。
宣德帝虽未因此惩治何所谓,却被林庭风夫妇二人记恨上。
与对付言家的手段不同,他一个初入朝堂不久,且没有家世背景的“孤家寡人”,想要弄死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先是有人在朝堂之上弹劾他私德不修,在秦楼楚馆公然狎妓,不配为官。
紧接着,坊间流出他枉顾人伦,逼死姐姐的夫君将其占为已有,其姐所生的孩子喊他爹爹而并非舅舅等传闻。
流言猛于虎,随着传到耳中的闲话越来越多,宣德帝对于这位“近臣”的态度明显冷了不少。
他或许并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可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臣民让人觉得他识人不清,重用品德有瑕之人。
至于传言那些是否是真,他并不在乎。
手里的刀只要趁手,那便是好刀。
谁还关心一把刀是黑是白?
何所谓初入朝堂,玩不来那些个弯弯绕绕,更不知何为君心似海,只知自已无论怎么跟身边的人解释,他们都只愿意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传言。
而一向赏识自已的君主,也不愿意信他。
被宣德帝冷待,朝堂之上被同僚讽刺挤兑,回家路上被人吐口水扔菜叶等等,这些其实都不足以击垮何所谓。
他依旧是每日穿戴整齐,如常上下朝。
直到有一日,他下朝回到家中,发现自家小院被人围的水泄不通这才意识到出了事。
何春花悬梁自尽了。
为了证明二人的清白,她提前约了大夫上门问诊,又以买糖葫芦的由头骗儿子出了门。
留下的一封血书,字字泣血。
其实何春花当时的身子已不大好,瘦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呆在小院里为舅甥二人缝衣服。
如果不是庄诗涵出的所谓“攻心”的计策,她根本没可能听到外头的闲言碎语。
二人闺房之乐时,庄诗涵倚在林庭风的胸口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姐弟俩之间肯定有点事,要不然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甘心赴死?”
第302章
斩草不除根,他日必有后患
宋言汐至今都还记得,庄诗涵说话时那不屑的神情。
就好似他们口中所说的,本非是同他们一样活生生的人,而是轻易抬抬脚就能踩死一大片的蝼蚁。
卑贱到,甚至不配他们看一眼。
言家满门被灭的那天夜里,庄诗涵看到林庭风一身血衣回到将军府,也是这般表情。
她不怕他们作孽太多,会遭报应。
更不怕言家冤死的一百多条亡魂,做鬼都不肯放过她。
唯一担心的,竟是害怕林庭风会心软,留言家老弱妇孺的性命。
她道:“斩草不除根,他日必有后患。”
听到言家满门无一活口,庄诗涵又叹了一口气,假惺惺道:“要不是他们不识相,非要惦记着一个死人,跳出来挡我们的路,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
简直是虚伪至极!
她明明一早便盯上了言家的生意,即便外祖父眼瞎这口气,不曾上门为自已讨一个公道,也躲不这一遭蓄意陷害。
宋言汐只恨她当时不过是个飘荡的游魂,那一年除了旁观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从他们夫妇的口中,听说过何所谓的名字。
想想也该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何等境遇。
本该璀璨光明的仕途一朝被毁,相依为命的姐姐又为护着他而自尽,甚至人都死了,还被人扣上事情败露无颜苟活的污名。
于他而言,活着远不如死了。
前世,何春花死于夏末时分,在她死后半年内,大安境内不曾发现过时疫的踪迹。
是他们的到来,变相推动了这一切,促使了她提前死亡。
如果说,留给何春花的是必死的结局,那是不是说明,其他人的下场也会同最终一般,皆死于非命。
不,她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