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屋子里的太医也都偷偷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大放厥词。这姑娘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宋言汐头也不抬,冷声道:“我要为丽妃娘娘宽衣施针,闲杂人等退避。”
德海看了眼宣德帝,见他并未说话,赶紧招呼人带着一众太医离开,只留了几个宫女伺候。
趁着宫女为丽妃宽衣时,宋言汐看向坐在一旁的宣德帝,恭敬道:“还请陛下移步。”
“难道朕也看不得?”宣德帝不悦。
宋言汐解释道:“丽妃娘娘才诞下皇子不久,身体尚未痊愈,恐有见红冲撞了陛下。”
宣德帝紧皱眉头,丢下一句“务必尽心救治”,起身离开。
宋言汐为丽妃施针时,注意到其中一个宫女的眼神不对,稍微改了改施针的手法,确保不会暴露身份。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丽妃悠悠转醒。
那双美眸转了转,在看清宋言汐的脸时,脱口喊道:“神医!”
宋言汐赶忙制止她要起身的动作,提醒道:“娘娘身上有针,切莫乱动。”
丽妃冲着她眨眨眼,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湿透,好似淋了一场雨一般提不起力气。
她喊住要出去禀告宣德帝的宫女,“先别请陛下进来。”
丽妃说着,冲着宋言汐笑笑,轻声道:“让神医见笑了,本宫不愿陛下看见这狼狈模样。”
“怎会,娘娘如今虚弱的模样,亦是我见犹怜绝美之姿。”宋言汐由衷道。
她从小天天对着言卿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眼光也算挑剔,在见到气质清冷的丽妃时却也难免眼前一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得大抵就是这般女子。
丽妃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才想起来问她为什么会在宫中。
看着她的笑脸,宋言汐恍惚了一瞬,竟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同庄诗涵有那么一点相似,但不笑时又半点不像。
想着这或许是个机会,宋言汐干脆将她进宫的始末,以及宣德帝反对的态度和盘托出。
丽妃沉吟片刻,问:“郡主可需要本宫帮你?”
宋言汐面带惊喜,“若是娘娘肯帮忙,臣女自是感激不尽。”
闻言,丽妃眉头紧蹙,一脸的不高兴。
她沉声道:“若不是你出手相帮,本宫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诞下皇儿,你这番话将本宫置于何地?”
怕她情绪激动伤身,宋言汐赶忙安抚。
殊不知,两人方才的对话,已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宣德帝耳中。
不用他吩咐,德海赶紧唤来齐公公,让他去查丽妃出宫那日随行的宫女侍卫,连那两个太医都没放过。
等人走了,宣德帝才幽幽开口道:“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个小丫头,哪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陛下说的是,是老奴擅作主张了。”德海说着,作势要请罪。
宣德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来这一套。
德海不由得嘿嘿一笑,凑上前道:“永安郡主这一手医术,是真让人没想到,方才老奴还听见王太医跟其他人打听郡主呢。”
“哦?都打听了什么。”
“都是大夫,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些事,想着偷师呗!”
御前伺候的这么多人,敢以这种口吻说话跟宣德帝说话的,德海是头一个。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御笔亲赐。
宣德帝也不生气,意味深长道:“宋家这丫头,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等会儿你探一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有意来太医院任职。”
太医院之中医女不过寥寥几人,女太医更是从未有过,也算是破天荒头一份。
“那老奴就先替郡主谢过陛下了!”德海笑呵呵道。
宣德帝斜了他一眼,凉凉道:“你这个谢字,说早了。”
以他对言屹川的了解,他教养出的外孙女,定也是个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狗脾气。
他所料不错,宋言汐听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德海想不明白,屏退了药房众人这才开口道:”郡主这一身医术,若是困于后宅,那可真就没有了展露之日,何不进宫为自已博个官职?”
宋言汐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志不在此。”
宫中不过是大一点的后宅,即便她无心报仇,也从未想过这条路。
太医院太医众多,不缺她一个。
比起这些贵人,她更愿意为民间那些治不好病,或是没钱治病的寻常百姓诊治。
虽一人之力救不了天下人,可能救一个算一个。
德海轻叹了一声,道:“陛下还真没说错,郡主这脾气,还真有几分言老爷子当年的风采。”
宋言汐闻言,笑而不语。
日暮时分,德海带着一水的赏赐到了云殊宫,金银玉器若干,另赐千两黄金和宣德帝亲手所提“妙手回春”的金匾,唯独不提她随军出征一事。
待她领了旨意,恢复了精神的丽妃将她叫到床前,吩咐宫女道:“为本宫梳妆,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第104章
同意娶妃了
丽妃说着,作势便要下床。
宋言汐赶忙制止她,劝道:“娘娘方才诞下皇子不久,又高热刚退正是身体虚弱之时,切不可下地走动。”
“本宫若是不去面见陛下,如何能帮得上你?”丽妃面带苦恼,身体却是顺着她的力道又躺了回去。
她有报恩之心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宁愿冒着忤逆宣德帝牵连家族获罪的风险帮宋言汐。
帝王一怒,曝尸千里。
丽妃出身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更是明白其中道理,也绝不会因如今一时盛宠昏了头。
更别提,她如今所得的宠爱,不足那人万一。
陛下当年那么喜爱她,甚至不惜与众世家为敌荒废六宫给她独宠,结果到最后也只剩一句帝王无情。
宋言汐没错过丽妃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明白她是有心无力,轻声道:“娘娘无需为此事忧心,这本就是臣女一人之事,成与不成都好,至少臣女曾为之争过不至他日追悔。
娘娘如今要做的,便是听太医的医嘱好生修养,以免落下病根。”
丽妃点点头,有些难为情道:“宫中太医皆是男子,恐有诸多不便,不知郡主可否留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只当是陪陪本宫也好。”
不等宋言汐回答,她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郡主只管直言。”
若是宋言汐答应留在云殊宫,那便是对外放出信号,永川侯府与言家日后都会支持丽妃所生的九皇子。
且她是医者,留在后宫照顾嫔妃乃是情理之中,亦不会让人拿住话柄。
宋言汐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然要为自已儿子筹谋的丽妃,一时思绪万千。
旁边的嬷嬷想说话,被丽妃眼神制止。
见说不动她,丽妃不免叹了一口气,拉起宋言汐的手道:“本宫是当真喜欢你,可也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你既心不在此,便放开手去做你想做之事,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本宫一力承担。”
“娘娘不可!”嬷嬷扑通一声跪下。
她朝着宋言汐快速磕头,道:“我家娘娘自幼体弱,如今又刚刚诞下皇子,还望郡主劝娘娘三思啊!”
这哪里是求,分明是将刀架在了宋言汐的脖子上。
无论她是否答应,丽妃冒着产后体弱也要帮她这份人情,都已经欠下了。
看着唱双簧的主仆二人,宋言汐抿了抿唇没说话。
嬷嬷心中打鼓,偷瞄了一眼自家主子,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继续。
丽妃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瞬变得微妙,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待人走远,她才冲着宋言汐虚弱一笑,“让郡主见笑了。”
“娘娘不必如此。”宋言汐直言,“今日我既出手救了娘娘,他日娘娘再有所求,我亦不会有二话。”
听着她的话,丽妃难免惭愧,“倒是本宫狭隘了。”
“父母既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娘娘此举并无错。”
“你不怪本宫?”
“为何要怪?娘娘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
丽妃苦笑,“亏得我比你年长两岁,竟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她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宋言汐,压低声音道:“这是父亲当年赠与我的及笄礼,亦能代表我之身份,你此去若遇凶险之时,可拿着此物寻我父亲的门下之人,他们定然会倾力相帮。”
宋言汐婉拒,“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要。”
丽妃敛了笑意,清冷的脸上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无论郡主如何想,如今在众臣的眼中,你不仅是本宫和九皇子的救命恩人,更是本宫这边的人。
总不好让你白担了这个名头,却半分好处都得不到。”
“既如此,臣女便谢过丽妃娘娘。”
*
御书房。
宣德帝心情不佳,下棋也无半分心情,接连平了三局之后大手一挥让人撤了棋盘。
他看向坐在对面神色不显的墨锦川,没好气道:“小五,你今日让棋让的也忒明显了点,当真无趣。”
墨锦川浅笑,“是父皇的心乱了。”
“你呀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宣德帝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这一年以来,敢跟朕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想到今日宋言汐所说的话,他意味深长道:“宋家那个丫头,倒是个敢于直言的。”
“父皇说的是哪个宋家?”墨锦川神色淡淡。
宣德帝:“就是朕当年想要给你二人定娃娃亲,结果被人外祖父一句辈分不合适给拒了那个。”
闻言,墨锦川的脸色一瞬变得微妙。
他小时候没少听宣德帝讲起这段往事,如果没记错,言老爷子这句话之后还跟了一句。
“论起来,你家小儿该叫我家汐儿一声小姑姑。”
自已的儿子叫未来儿媳妇小姑姑,那岂不是证明,他要跟自已的儿媳妇一个辈分?
宣德帝当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儿子如今年纪不小,身侧却连个女人也没有,他不由得沉了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娶妻之事不可再拖,趁着下月皇后寿宴,相看两个合适的一并娶进门,也省得朕整日为了你的婚事操心。”
不等墨锦川拒绝,他有些生气道:“前些年你在平定外患,这两年又借口养病,朕不跟你计较,今年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给办了。
你二哥三哥如今孩子都几个了,就连小四那个混账,如今也有一儿一女在身边,你是打算气死朕?”
“儿臣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身世不明的孩子一养就是四个,哪家的嫡女愿意一进门就做四个孩子的母亲?”
宣德帝冷着脸,不容置否道:“皇后寿宴之前,将那四个孩子送去庄子上养。”
墨锦川此刻满脑袋都是他刚刚那句“哪家的嫡女愿意”。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宋言汐。
她那般喜欢几个孩子,应该是愿意的吧?
不满他的出神,宣德帝敲了敲桌子,“朕心意已决,你这次休想再蒙混过关,朕像你这个年纪时你二哥都已经十多岁了。”
墨锦川回神,点了点头。
宣德帝没想到他这次竟答应了,试探问:“小五,你当真听清楚朕方才说什么了?”
以往要他娶妻,简直比要他的命还要难,这就答应了?
没等宣德帝欣慰,就听墨锦川开口道:“待此次出征凯旋,儿臣便着手准备迎娶王妃一事。”
第105章
非去不可!
“你休想!”宣德帝一瞬冷了脸色。
他看着墨锦川那张与他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气得胸口快速起伏着,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
“小五,你这是在拿刀剜朕的心。”
“儿臣不敢。”
墨锦川双手撑着椅子,做事便要跪下。
宣德帝霍然起身,冲上前双手拖住他的胳膊用力托举,冲着旁边吓傻了的宫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宫人赶紧冲上前扶着墨锦川坐下。
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宣德帝却累得满身是汗,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因为体力不支。
众人都以为,他会大发雷霆。
可宣德帝只是静静看着墨锦川,看着这个与自已最是相似,却比自已年轻太多的儿子。
他已经不记得,他同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总归,是肆意妄为的。
不知不觉,他竟以步入了暮年。
宣德帝再开口,声音已没了怒意,反倒带着些许无力感。
“小五,朕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再也承担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听他提到已故的两位皇子,德海赶忙带着人悄悄退下。
帝王可以有心病,却不能脆弱,更不能表露于人前。
在御前伺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宣德帝的目光落在墨锦川的双腿上,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朕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同意了你从军一事,同样的错朕不能犯两次。”
“林庭风不久前才在阵前斩杀了敌国的大将,此次由他带兵,你无需担忧。”
墨锦川抬眸看向他,“难道连父皇也觉得儿臣如今是个废人?”
“胡说!”宣德帝眼底多了杀意,“谁敢乱嚼舌根,朕诛了他九族!”
说着,他便要宣人进来去彻查此事。
墨锦川忽然问:“父皇杀得完吗?”
天下最难堵的便是幽幽众口,哪怕杀伐果断能管得住一时,却也难免落得一个帝王昏庸的骂名。
大安才立国不久,百姓们尚且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经不起任何动荡。
也正是如此,宣德帝当年才会为了平定边境之乱,痛送墨锦川参军,且一去就是十年。
他用了十年伤痛和一双腿换来的国泰民安,宣德帝容不得任何人动摇。
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已。
看着墨锦川的双腿,宣德帝眼底带着痛意,道:“朝中仍有善战的将领,再派两人前去协助林庭风就是,你何苦亲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