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是镜头吗?”明姝掂了掂盒子?里的东西,笑,“有心?了,我最?近正好在学摄影。”池潇:“您喜欢就好。”
送完见面礼,他没在姑侄俩身边久留,转身照看淼淼去了。
明灿忙不迭勾住姑姑的手,低声说:“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明姝:“人家也没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他是淼淼爸爸,带淼淼住到我这儿,给我送一份见面礼不是应该的吗?”
明灿脸颊有点烧:“那?你那?么认真地打量他干什么?”
“我打量几眼都不行?”明姝推了推眼镜,坦言道,“那?小子?一看就对你有意思,我当然要把把关。”
明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客厅桌上摆着一大盘水果,过年必备的橘子?堆成金灿灿的小山,明灿剥了一颗,掰下一半递给明姝。
“你吃吧,我看你晚饭都没吃几口。”明姝说着,池潇正巧路过,被她漫不经?心?地叫住,告诉他明灿现在饿着肚子?。
她记得明灿之前说过今晚本?来?要和淼淼父子?俩一起吃饭,刚才他们在明铮那?儿吃晚饭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动筷,好像刻意空着肚子?。
池潇看了明灿一眼,说:“我也没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去弄。”
明姝诧异:“你还会做饭呢?”
池潇:“只会一点。”
淼淼在空旷的客厅里开着玩具车乱转,明姝望着他,又瞥了眼挂钟,问池潇:“七点多了,你没吃饭,那?淼淼呢?”
“他五点的时候吃过晚饭了。”池潇说,“姑姑你想吃什么?还有楼上那?位……”
“我不饿。楼上那?个也不用管他,他节食,每天吃不了多少。”
“行。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池潇走后,明姝凑到明灿身边,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许:“这小子?不错啊,自己饿着肚子?想陪你吃饭,又没让淼淼一起饿着,给小朋友垫了肚子?。”
明灿没说话,又听明姝接着点评道:“就是表情?有点少,性?格看起来?很冷淡,好像不太喜欢说话。”
明灿心?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冷淡,今天这样子?已经?算非常热情?了。
明姝:“他脾气应该不错吧?”
“嗯。”明灿实话实说,“脾气非常好,情?绪也非常稳定。”
活像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明姝笑起来?:“那?正好。”
心?里对这个准侄女婿愈发?的满意。
明灿的脾气暴,一点就着,控制欲还强,喜欢人人都顺着她,脾气稍微差点的男孩子?估计都受不了。
池潇在厨房捣鼓了一阵,拿着个电磁锅走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明灿和淼淼两人。
“你姑姑呢?”池潇问。
“上楼休息去了。”明灿平静道。
姑姑的原话是:我上去了,楼上是大套间,什么都有,没事儿的话我就不下来?了,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
好像生怕打扰了他们三个人相处似的。
餐桌中央有电磁炉,池潇把锅放上去,锅里滚着清淡的火锅汤底,汤底化开煮沸就可?以涮菜吃了。
冰箱里什么菜都有,明灿挑了几样方便?涮的,洗净摆在桌上,就这么开始吃火锅。
席间很安静,唯有汤水咕噜噜地沸腾着。淼淼不饿,嚷着自己吃过饭了,不想被拘到餐桌边坐着,只剩池潇和明灿面对面涮着菜,两厢无话。
明灿下意识瞥了眼玄关。
刚才来?这儿的时候她随身带了要交换的礼物,进?门?时悄悄放在玄关柜里,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出来?送出去。
交换礼物的游戏是她组织的,她本?该大大方方地送礼,但是她心?里还压着高?一那?件事儿,虽说做好了道歉的准备,但是话题该怎么提起,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明灿一直在酝酿,好几次气氛安静下来?,就要说出口了,池潇突然丢了新?的东西下锅,她又觉t?得时机不成熟。
就这么憋到火锅吃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的时候,淼淼突然冲了过来?,扑到池潇身上说要玩烟花。
“烟花?”明灿诧异,“哪来?的烟花?”
“爸爸买的呀。”淼淼说,“我们可?以拿到院子?里放。”
室外飘着小雪,纷纷扬扬,地面斑驳铺了层薄薄的银色。在别墅北面的小院子?里,池潇抱了几桶烟花放在地上,弯腰点燃。
明灿和淼淼也穿上羽绒服,来?到室外。
不是升到高?空再爆开的那?种烟花。
而?是一棵棵一人高?的,火花四溅的小树,在寒雪天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耀眼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淼淼拿着池潇的手机围着烟花树兴奋地拍照。
明灿觉得,现在或许就是个道歉的好时候。
她伸手扯了下池潇的袖子?,低声说:“学长,高?一的时候……”
“什么?”烟火燃烧的声音太吵,池潇没听清,低眸望着她,“你大点声。”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这雪夜里显得幽深,瞳眸倒映着不断迸溅的火树银花,仿佛流光溢彩。
明灿怔了下。
突然觉得他眼睛生得特别好看。
一瞬间甚至忘了要说什么。
只停顿片刻,话语权便?被人夺去。
池潇:“我和淼淼到这里来?,会让你为难吗?”
“还好啦。”明灿说,“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这样的行为。
实在不像池潇一贯稳重的作风。
“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池潇两手抄在口袋里,望着前方不断绽放的烟火,忽然提了下唇角,“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九,你也放过一次烟花。”
五年前……
初三那?年的寒假?
没一会儿,明灿想起来?了。
那?是她十九年生命里,排得上号的光辉时刻。
不仅是深层意义上的光辉,也是字面意义上的,光芒万丈。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个人是你啊?”
“是。”池潇垂眸,慢条斯理地说,“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顿了顿。
“惦记上你。”
明灿缩着脖子?,感觉耳朵发?烫,任凭寒风吹拂也散不去热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急性?子?,在池潇这儿都快憋成慢性?子?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面对他的时候,经?常一句话左思右想,酝酿半天都说不出来?。
道个歉的速度。
都比不上他告白的速度。,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那?个人就是池潇。
明灿总算明白,为什么儿时相遇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池潇在高?中却能很快认出她就是小时候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女孩,继而?喜欢上她。
他在高?中刚见到她的时候,应该并没有想起来?她就是儿时的玩伴。
只知道她是腊月二十九见到的那?个女生。
是先喜欢上她,然后才在后来?的相遇中,看到了她琴上刻的英文名,认出她是Seraphina吧?
明灿低着头,在心?里细致地梳理着一个男孩子?对自己动心?的时间线。
像在做一道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数学题。
男人低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语气比半空中漂浮的雪沫还要冰凉:“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我爸带了段阿姨和两个弟弟妹妹回来?。”
那?一天。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那?年的腊月二十九之前,池潇去了美国。
每年放假他都会去美国见母亲,有时候还会留在美国过年。
但是高?一那?年的寒假,他只在美国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回国了。
因为母亲刚刚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
他在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像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
仓皇地回到国内。
距离过年只有两天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父亲带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和一对只有几个月大的龙凤胎来?到他面前。
父亲再婚了,生了孩子?,从头到尾,没有知会过他这个儿子?一声。
池潇那?时候还不能完全收敛情?绪,他无法接受,愤怒地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池延鹏云淡风轻地说,因为他结婚生子?的那?段时间池潇正在准备中考,为了他考试发?挥得好,才特意隐瞒了这些事。
池潇又不是傻子?,为了他考试着想也许是原因之一,但是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父亲猜到他不会轻易同意继母进?门?,所以才选择先斩后奏,将他这个长子?的意志、话语权、知情?权,通通踩在了脚下。
直到这个时候,池潇都还没有崩溃。
他觉得自己可?以忍住。
就算父亲和母亲抛弃了他,只要还有一个安身之所,他就可?以安静地、事不关己地生活下去。
可?是,就在弟弟妹妹们接回来?的那?天傍晚,池潇下楼吃饭之前,听到弟弟妹妹在房间里大哭,像两只可?怜的虫子?,哭得异常凄惨。
池潇没忍住,走进?他们房间看了他们一眼。
屋子?里很温暖,他俩好端端地躺在摇篮里,除了哭,什么事儿也没有。
池潇离开这间房间之后。
房间里的窗户不知为何打开了。
风雪扑进?屋内,池潇那?时候已经?走进?楼下的书?房,闻所未闻。
十分钟后,饭桌上。
继母段含烟抱着孩子?泪流不止,那?边和孩子?的保姆一起告完状,这边又假惺惺地劝丈夫不要发?怒,大过年的,池潇可?能只是无心?。,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延鹏生起气来?非常可?怕,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池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拒不承认,说辞也一句未变。
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令池延鹏更加恼火,他感觉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被挑衅,非逼着池潇低头认错不可?。
池潇终于也被激怒。
他的生活已经?压抑至极,他在这团压抑的东西外边造就了最?坚固的保护层,既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然而?,即便?如此,还有人非要打破这层坚硬的铠甲,让里头所有积郁、所有怨恨喷涌而?出。
“是啊。”他冷笑,“我确实非常讨厌他俩,我刚才应该掐死?他俩的。”
“啪”的一声,他脸被打得一歪,身子?晃了一下,仍站得笔直。
池延鹏让他滚。
池潇点头,只拿了一件外套,其他什么也没带,在家家团圆共享天伦的冬夜里,大步走出了家门?,孤身闯进?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漫无目的地走到高?中附近。
这片区平常治安并不差,只是时间点很特殊,这个时候还在外边游荡不回家的,没几个正常人。
池潇转进?巷子?里的一家台球室。
乌烟瘴气的地方,他踩着一地烟头走进?去,让前台的黄毛给他安排个球桌,黄毛瞅了他一眼,打扮像是有钱的,就带着他进?了包厢。
一个小时过去。
有老主顾来?了,要用包厢,黄毛进?来?赶人,又叫池潇付钱。
池潇手伸进?衣服口袋,发?现什么都没带,手机也没有。
台球室里的人凶相毕露,见池潇年纪小,就让他喊爸妈来?付钱。
“没有爸妈。”池潇说,“是孤儿。”
“我操,孤儿他妈穿得起这么贵的衣服?”黄毛说着上手去拽他衣领,又拍他脸,“大过年的耍老子?玩是吧?”
那?天大概是池潇这辈子?情?绪最?外露的时刻。
别人骂他,他依样骂回去,甚至骂得更凶,更狠,别人揍他,他也依样揍回去,好像想把这条命还给谁似的,歇斯底里,不顾死?活。
雪地里非常冷。
混着鲜血,又让人觉得滚烫。
天空中,雪大得好像能将世界上所有丑恶的东西掩埋。
巷子?里没有灯,就着遥远的光线,能看到一张张陌生又扭曲的面孔,不少人脸上都带了伤,被这么个十五六岁的疯了似的少年打得鼻青脸肿,当他终于力竭倒下,这群穷凶极恶的混混哪里能停手,无数个拳脚落下,混杂着雪泥和血水,尽皆发?泄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
被打得快失去神智了。
池潇却觉得很爽,发?泄得很爽。
很小的时候开始,父母就成天在家里吵架,虽然他们尽可?能避开了他,但只要吵得多了,难免被孩子?听见一些激烈的词句。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他。”这话母亲说过不止一次,“如果没有阿潇,我早就离开这里,过得更好。你答应我的都没有给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阻止我打掉他!”
他的生命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无意义的黑。
忙忙碌碌地做了很多事,但是好像没有一件,能照亮他的人生。
即便?今天死?里逃生,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宅里。
他无趣的人生只会更无趣,按部就班地运行着天之骄子?的程序,所有情t??绪都埋藏进?心?里,永远挛缩下去,坍塌成一个幽暗的洞。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雪夜,有什么滚烫发?亮的东西“咻”地坠落到了他身边。
混混们吓得停止了动作。
那?个东西落在地上,还在不断地旋转,爆裂,喷射出刺目的火焰。
竟然是一个燃烧的烟花转盘。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烟花如炮火似的向巷子?里飞来?,宛如流星坠落。
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空气被烟火撕裂,整条幽暗的巷子?被火光映照得有如白昼。
池潇全身都被雪水浸湿,僵躺在地上,侧过头,艰难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
巷子?里硝烟弥漫,视野被淡淡的血色笼罩。
他看到一双浅米色雪地靴,干净得像初秋的云,踩在脏污的雪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旁跟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气势逼人。
又一大盘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朝他们飞了过来?,声音大得地面和建筑都震动起来?。
丢完鞭炮,少女点燃了手里如火箭筒一般粗的喷射式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