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灿垂眸盯着杯子,里头无色的液体好像真的在打转:“我……那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烦了,我气得手发抖。”
池潇:“什么事情?”
“明知故问。”明灿撇撇嘴,像开了锁的话匣子,噼里啪啦说起来,“我去参加酒会就必然要相亲,家里长辈都在,我不能任性,只能硬着头皮和你?二?叔一家交往,你?是不知道我魅力有多大?,你?二?叔二?婶都很喜欢我……”
“我知道。”
“啊,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明灿斜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几分被打断的不满,上下嘴唇轻碰了碰,忽地僵住:“……可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没喝酒的时候,这句话只会以心理活动?的方式出现。
可是她现在有点压制不住脑子和嘴巴的连通路径,脑子里想什么,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
池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右手仍旧轻轻抓着明灿的胳膊,纤细匀称的骨肉隔着衣物紧贴在他手掌,渡来一股又一股鲜活的热意。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皮肤之下脉搏的跳动?,垂眸又看见?她细密的长睫忽扇着,杏眸流露出几分茫然,嘴巴鼓了鼓,因为话接不下去而生起了闷气。
她怎么能。
这么可爱。
池潇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没事,你?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的话,我来说。”
明灿:“我家的事,你?懂什么?”
“懂一点。”池潇说,“那个酒会你?参加就参加吧,联姻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明灿诧异:“你?怎么解决?”
池潇云淡风轻地提了下唇角:“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在哪个时空,你?都不会嫁给?池曜,这就足够了。”
明灿又没忍住,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说了出来:“我不嫁给?池曜嫁给?谁,你?吗?”
……
四下的空气蓦地陷入寂静。
池潇真没想到,她现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这么万分直白?地,一剑劈开蒙昧,将他躲藏在阴影中的企图昭然天下。
池潇沉默了一会儿,用?感情色彩最淡的方式表达:“按照未来的剧情推理,是这样的。”
明灿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她的不屑:“我不嫁给?他就要嫁给?你??我没别的选择了吗?我就非要嫁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他只不过没有反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
“你?为什么想帮我解决?”明灿说话时,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乱,像狂风肆虐的海面,有什么声音被海浪高高卷着拍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是他不久前,在接受大?冒险惩罚时,突如其来的告白?。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在空寂的客厅里,落地有声。
刚问出这个问题,明灿理智回笼,立刻就后悔了。
池潇屏住了呼吸,低眸看到她眉心微微拧紧又松开,双唇翕动?着,表情非常复杂。
在所有交织的神情中,他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没有喜悦的意思。
池潇今晚玩游戏没怎么输,只当喝饮料似的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最多半分醉意。可是这一刻,他感觉有什么情绪从胸中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像酒意一样,搅得人很不清醒,冲动?翻江倒海。
他握着明灿胳膊的手倏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拽到跟前,柔软的身体几乎要贴上他胸膛。
池潇深吸一口气,唇角竟然是上扬的,带着压抑的自嘲t?,沉声对她说:
“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冲动?地问出这个问题。
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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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华丽张扬的人生里,从来都是一个不值一提、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她根本不记得他曾经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过喜欢她。
那天的画面,时至今日,池潇都记忆犹新。
高二?下学期,初春。
北城乍暖还寒,天高云淡,肆虐的风如凛冬一般锋利冷冽。
池潇背着一把小提琴等在学校音乐厅外面。
一个多小时过去,夕阳西?斜,管弦乐团的同学结束排练,从音乐厅蜂拥而出。
池潇站在台阶底下,叫住了正在下楼的明灿。
她脖子上围着他亲手织的围巾,这让他忽然多出几分信心来,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条围巾出自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无人处。
音乐厅后方的小树林,稀稀拉拉栽着几棵银杏,在风中轻轻抖擞着。
背着琴的少年?就像那些银杏一样,分外挺拔,同时也因为紧张微不可查地战栗。
他用?尽所有的真诚,和面前的少女说了几句话。
然后。
在她寥寥的答复中坠入冰窟。
认清了自己的一无是处。
从此以后。
一直到现在。
他在她面前,再也不敢说出哪怕一句真心话。
倾诉
将思绪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
池潇缓缓吸进一口气,目光落回明灿脸上?。
她几乎与他贴着站,浅淡的酒气在?他们之间弥散。她脸上有着错愕的神情,
但似乎达不到?震惊的程度。
明灿转了?转被他钳制的手臂,嘴硬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喜不喜欢我。
说不清具体是怎么回想起来的。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有许许多多的细节让人忍不住加以深思,
比如他提出?为了?应付舍友,
要假装追求她,比如他背着她的琴的画面,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还有他手机的锁屏密码,
正好是她的生日……
直到?刚才,
他接受大冒险惩罚,
转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
说喜欢她。
那一瞬间,
明灿终于确认了?这段记忆的真实存在?。
似乎是高一下学期的初春,
万物尚未复苏,天气还挺冷的。
放学后,她被池潇叫走。他背着一个白色小?提琴盒,带她到?人少的地方?,
突如其来地向她告白了?。
明灿果?断拒绝了?他。
过去四年,
陡然回忆这段往事,像透过覆满了?灰的玻璃窗往里望,画面非常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
拒绝他之后,
那个高挑挺拔的少年脊梁弯了?下来,像凛冬里僵直的枯木,
终于被风吹折。
一眼望去就高傲贵重的人,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傲骨。
正因为想起了?那个画面,明灿今天玩酒桌游戏的时候,莫名?不愿意说真心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非常矛盾,一面认为她还是原来那个她,谁也不爱,一面又不愿意把无情说出?口,像过去那样,化作?扎人的利剑。
她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理?不清,手上?挣扎的动作?加剧,想要摆脱桎梏,离他远点。,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潇终于放开她:“对不起。”
明灿立即退开一步,像是十分?介意他越界的举动,眼睛垂下来盯着旁边的圆桌,嘴唇抿成缝,悒悒不乐的样子。
大雪在?窗外不知?倦怠地飘舞,极尽苍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刺骨冷意。
无论多么蓬勃热烈的心脏,面对这样的景致,也会迅速冷却。
池潇开始反思刚才为什么会冲动问出?那样的问题。
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最近两天,他觉得和她的距离拉近了?,而且现在?的她,似乎和他记忆中那个全身都是刺的模样,产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人的欲望就像雨季山洪,堤坝上?只要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洪水就会控制不住将它撕裂扩大,然后决堤而出?。
很可惜,池潇所见到?的那道?裂缝,似乎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维持如今这个已经让他很满足的生活,维持他和明灿之间脆弱的平衡,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冲动不会有好结果?,别再重蹈覆辙。
“你说的有道?理?。”池潇轻轻颔首,“确实没必要知?道?。”
他那点一文不名?的心意。
顿了?顿,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都过去了?。”
明灿仍旧盯着侧边的圆桌,仿佛和他处在?不同频道?,兀自道?了?句歉:“对不起。”
池潇愣住:“什么?”
明灿:“我不该喝酒,就算只喝了?几杯,也容易上?头?,会管不住嘴巴。”
池潇回想了?下她刚才都说了?什么,扯唇:“还行。”
她说的话其实并不难听,是他没有控制住,把局面拖入尴尬境地。
池潇说完这两个字,没有再多表示,径自上?楼去了?。
明灿望见他的背影,修长高大,深色卫衣轻易地匿进阴影中,不知?为何,又让她感受到?了?四年前见过的那种颓唐。
明灿抬手拍了?拍脸颊,一口喝掉杯子里半凉的水,感觉头?脑还是不清醒,她又走进厨房,站在?流理?台边,打算给自己弄点解酒的饮料。
从冰箱里翻出?一个柠檬,明灿决定?做柠檬水。
她将柠檬洗净切成好几片,由于刀工太烂,每一片都切得坑坑洼洼,果?肉乱飞。
丢了?两片到?水杯里,明灿拿筷子搅了?搅,举起杯子喝一口。
嘶——
巨酸!!!
池潇背着包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抓着杯子脸皱成一团,在?流理?台后边直跳脚。
明灿缓过来,赶紧往杯子里添水,抬眸望见池潇肩上?挂着个黑色的包,脚步散漫地穿过客厅,她诧异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嗯。”池潇语气很淡地说,“保险起见,今晚我换个地方?住。”
顿了?顿,他又说:“淼淼就劳烦你照顾一下。”
劳烦?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她是淼淼的妈妈,照顾他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话音落下,池潇抬步走向玄关。
身后传来轻软的脚步声,一直跟着他。
池潇在?玄关穿上?外套,换了?鞋。
走到?门边,手扶上?门把。
想起她就站在?他身后,外面极寒天气,门一打开冷风就会灌进来。
池潇手上?动作?顿住,开门之前,回头?对明灿说:“你进去吧。”
明灿站在?玄关柜旁边,左手拿着个玻璃杯,池潇回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嘶——
她美丽的脸蛋被酸出?了?苦相,整个人触电似的哆嗦了?下,另一只手扶住玄关柜,借力稳住身形。
池潇望着她,唇角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耐过了?那阵酸劲儿,明灿轻吐一口气,看着池潇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门边的男人身形一顿,眸光微微发怔,似是没听清。
沉默片刻,池潇才回答:“明天早上?。”
话音方?歇,他又催明灿进去,直到?她走开了?,他才打开门,踏进凛冽风雪中。
明灿抱着玻璃杯站在?餐厅,望着别墅大门开启又关上?。
她欠虐似的又喝了?口酸得要死的柠檬汁,心里想着:
虽说撒了?谎之后最好的圆谎方?式就是让谎言成真,才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可是他深夜才走,早上?就回,这么短的时间,圆谎和没圆谎有差别吗?
明灿终于不再和手里的柠檬汁较劲,放下杯子走上?楼。
去主卧看了?眼淼淼,他睡得正香,一脸无忧无虑。
回到?次卧,门窗紧闭的空间温度很高,空气闷得人心胸发堵。
明灿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整个人还是不畅快,心脏在?胸腔咚咚直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和画面在?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