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从冯夫人房中出?来,薛静安先回明芜院,平安和薛常安也等着与她叙旧。薛静安给平安和薛常安都带了礼物,
给平安的是一对?鲤鱼戏荷叶纹香囊,给薛常安的则是一条兰花手帕。
平安端详两个香囊,它们用的底色,是浅碧的上好杭绸料子,渐变的针线绣出?红白相间的鲤鱼,深绿的荷叶点缀一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她看得痴了,喃喃:“好看。”
薛静安顿觉做这两个香囊的辛劳,一扫而空。
从古至今,妻子送丈夫针线,是夫妻感情相宜的体现,如今平安婚期也近了,她却是不会针线的。
每每想起这,薛静安就?不放心,所以这次,她特?意用古法平金法绣的,让人看不出?是她的针脚,就?是为了平安能送得出?手。
她想着,这一对?该够用了,平安做姑娘的时候,家里?没人舍不得让她练针线,只盼那豫王府识趣,万不可让平安做针线,扎到手怎么办。
此时见平安喜欢,薛静安了却一桩心事,喜笑颜开,道:“还是姐姐好罢!”
平安声音软糯:“姐姐好。”
一旁的凳子上,薛常安轻哼:“从前,二姐姐写信回皖南,写了‘好妹妹’和‘姐姐’,可没有写‘好姐姐’。”
那时是端午过后,平安不知道“龍”字怎么写,去问薛常安,信里?的内容,自然?被薛常安看到了。
但平安不太记得这么小的事了,只囫囵道:“唔。”
可能真的有吧。
薛静安笑一声,对?薛常安:“三妹妹真幼稚,这有什么好争的?”
薛常安最讨厌薛静安做作,不就?针线好一点吗,到处显摆。
她嗤笑:“薛静安,是你先开始的。”
薛静安悠悠地说:“你又?急什么。”
两人莫名吵起嘴,平安听了会儿,她一边牵起一人的手,认真地哄道:“你们都好的。”
薛静安、薛常安:“……”
薛静安先笑了:“二妹妹放心,我和她只是闹着玩的。”
薛常安没什么表示,却没再?呛薛静安。
平安放心了,她的姐姐、妹妹真好。
…
初二这日热热闹闹过完,再?十来日后,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永国公府很忌讳上元节,因着过去十年?,每每到这个日子,冯夫人便犯头风,府中上下,皆不敢高?声语。
当年?,薛家嫡女小平安,就?是在上元节这日走丢的。
偶尔,老爷薛瀚还会被冯夫人啐一口?,嚷道:“若不是你在兵马司没半点人脉,封城晚了一天,不然?,至于?让平安丢了么!”
年?年?如此,便让上元节之?于?永国公府,没了节日的趣味。
今年?自是不同了,冯夫人神?清气爽,这一年?以来,她只觉好似越活越年?轻,干什么都有劲。
府衙来找大灯会捐钱,冯夫人都毫不吝啬,捐了五百两。
但她这种?喜意,很快犹如热炭被泼水,滋滋一声,徒然?冒烟。
便看秦老夫人戴着深紫蝠纹抹额,老人家眉目严肃,郑重道:“今年?上元节,让平安出?去玩吧。”
冯夫人怔怔:“母亲,这不好吧,她都快出?嫁了,好久没往府外跑了……”
秦老夫人:“平安不用绣嫁衣,整日关在家里?,好生无趣,再?者,你今年?拘着她不让她出?去玩,明年?呢?”
“新珠,府上总该走出?来了。”
冯夫人一怔,不由潸然?泪下,是,她是怕了上元节了,真宁愿日后都躲着这个日子过。
却是这时候,雪芝在外头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姑娘来了。”
平安抱着一只雪白漂亮的兔子,兔子耷拉着耳朵,脸颊圆润,十分有趣,彩芝和青莲各自提着笼子,草料。
冯夫人拭去泪水,问:“这是做什么?”
彩芝说:“姑娘想,兔子就?不带去王府了,放在老夫人这儿养着。”
平安浅浅“嗯”了一声。
王府已经有一只兔子了,那这只兔子,还是放在家里?养好。
家里?哪里养兔子最好?当然是怡德院,祖母能吃胖,兔子也能吃胖。
秦老夫人没有拒绝,叫雪芝:“你安排下去。”
雪芝:“是。”
说到婚嫁,冯夫人让平安到自己身边坐,一边唏嘘:“知道婚期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明明我家平安还小,唉……”
秦老夫人闭了闭眼,又?问平安:“上元节晚上,京中素来有灯会,要出?去玩么?”
平安在皖南时,也见过灯会,但不知道,京城的灯会是怎么样的。
她心里?生出?好奇,回到:“好。”
既然?是老夫人的主意,平安也想出?去玩,冯夫人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上元节当晚,除了彩芝和青莲,冯夫人安排了六个膀大腰圆的仆妇,跟着平安。
这还不够,正逢薛镐休沐,如今薛镐也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冯夫人仔细叮嘱他好几句。
薛镐连连道:“母亲放心,这事我们禁卫军熟。”
在平安出?门的时候,她戴上了帷帽t?,六个嬷嬷在明,薛镐在暗,一同护着走向?大街。
出?了永安街,就?是主干道天街。
街上亮如白昼,天边圆月都略显暗淡,行人如织,酒楼高?挂灯盏,连成一线,宝莲形、飞鹤形、兔子形,应有尽有,小吃香味充斥街道,各种?手作精美的小玩意,数不胜数,远比端午的时候繁华热闹。
一脚踏入此间地界,若站在大盛的脉搏上,热腾腾的。
平安看着远近盛景,眼眸一片明亮。
彩芝自觉肩上任重,她心里?有担心,今日人真多,这种?日子,姑娘小孩容易被拐。
但平安太乖了,在六个仆妇的包裹下,她一步步慢慢走着,不会随便乱跑,离了众人的视野。
想到十一年?前,姑娘也是这么乖的,却被拐走,彩芝有些心疼。
彩芝道:“姑娘要买什么,只管与我说。”
外面很亮,帽纱薄厚够平安看清外面,她看中不远处的糖葫芦:“那个。”
彩芝刚过去付钱,平安又?看中一盏花灯,这次是青莲去。
不过十来步,她手上就?拿了五六样东西,满满当当。
彩芝分走几样,笑道:“姑娘瞧什么都新奇。”
平安掐着手指数了一下,还差四样东西,才买齐一家人的。
突的,不远处走来一队人,簇拥着一个面熟的女子,她没有戴帷帽,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身茜色妆花缎褙子,容貌清秀温柔。
是玉琴郡主。
玉琴去年?十一月便出?嫁了,自那之?后,平安没见过她。
瞧着她的步伐,是往这边来的,彩芝想起兔子,脸色有些不好,没等她对?平安说什么,平安轻拉了拉彩芝的袖子。
就?听平安咬耳朵:“偷东西的。”
先前那只寄在怡德院的白兔子,因为玉琴,被迫在东宫养了一段时日,瘦了好多,怪可怜的。
听平安这么形容,彩芝一笑,说:“姑娘,咱们离她远一些。”
街上人多,没等玉琴走过来,她们几人往另一条街上去。
发现永国公府的人走了,玉琴停下步伐,她笑了一下,这薛平安倒会躲了,真有长进。
身旁嬷嬷问:“郡主,还要过去吗?”
玉琴观察到暗处巷子,那里?藏着的一队禁卫军,她道:“不用。”
…
永国公府一行人虽然?离开那条街道,平安还是频频看向?她买的东西,时不时还停下脚步,数一下。
数完,平安小小舒出?一口?气:“没丢。”
彩芝和青莲明白,玉琴让平安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当时白兔子丢了后,平安魂不守舍一阵子呢。
到底在大街上,她们几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真有些小毛贼专门盯着她们。
彩芝犹豫着,要不要让人把先买的东西,送回公府。
却看迎面一架厢式轿子,车顶赤金镶玉,流云纹红云绸为帘,抬轿共有四人,他们步履平稳,在挤挤攘攘的街道上抬着轿子,轿边垂坠的流苏丝毫不乱。
轿前有人举着“避”字牌,四周百姓自发让开,而轿旁是刘公公。
车厢内,点着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
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的手指,掀过卷宗下一页。
裴诠端坐在轿中,才与万宣帝、太子吃过上元家宴,从宫里?出?来,便看起文书,因着如今他接管户部吏部,总是忙碌些的。
他喜静,因为要往临江仙去,见几年?前已致仕的前阁老,也是他的老师,才不得不穿梭在人群中。
不过,街上如何嘈杂,于?他没甚么干系。
裴诠翻开下一页。
忽的,轿子停了下来,一只小手从外面帘布伸进来,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轿子里?。
裴诠:“……”
他手指勾起帘布,便看煌煌灯火之?中,平安戴着帷帽,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拿着的糖葫芦,顶端就?快逼近他鼻尖。
裴诠微微抬眉,食指隔着糖纸,推了下糖葫芦:“我不吃。”
平安慢吞吞地说:“存东西。”
彩芝道:“方?才在路上遇到了玉琴郡主……”
裴诠轻哂:“当这儿是哪里?了。”
平安想了想,说:“是王爷的地方?。”
王爷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把东西存着,不会被人偷走的。
裴诠微微敛眸,鸦黑的羽睫,在明亮的灯火下,遮出?眼底一片墨色,留下深浅不一的明暗光影。
须臾,他拿过了平安手里?的糖葫芦:“存吧。”
存了第一件,那就?有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平安一股脑把买的小玩意,都塞到裴诠马车里?。
今年?翻了年?是猪年?,放在案桌上,有一头呆呆的竹编小猪,是她买的,几文钱的小玩意,稀罕得怕被人偷。
裴诠手指一弹,把它翻过去。
才把车帘放下,他拿起文书,刚看第一竖行,眼角余光,那白嫩的小手又?伸进来,这回她拿着一盏花灯,晃了晃。
裴诠接过来。
又?没多久,那只手又?伸进来,拿着一个风筝,摇啊摇。
裴诠又?接过来。
再?一次,伸进来的手拿着一把小木刀,招啊招。
他不动,没接过那小木刀,平安也不掀开帘子瞧一眼,就?摸索着,找到了桌子,把小木刀放下,手儿咻的一下溜走。
裴诠微微眯起眼睛。
轿子外,刘公公笑道:“姑娘真和小鸟筑巢似的,叼来一样样‘树枝’搭窝。”
裴诠:“……”
再?看那些小玩意,他忽的觉得顺眼多了。
外面,一开始豫王府的轿子被拦住时,四周路人心中吃惊,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么大胆,直接拦住豫王府的轿子。
再?看她一身粉白彩绣杭绸交襟,裙摆摇曳,身段高?挑秀美,虽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一截皓腕霜雪般,在灯下莹莹,霎是好看,帽纱反让她格外神?秘,实是仙逸飘飘,风姿清雅。
莫不是自恃美貌,想自我举荐?恐怕那姑娘要失望咯,豫王可相当不近女色!
然?而很快,豫王府轿子主动停到街边。
众人惊异,不多时,那姑娘在街上买了什么东西,都往豫王府的轿子塞,俨然?当成自家地盘。
他们梗住,又?仔细瞧瞧马车,没看错,真的是豫王府的轿子啊!
王爷心性高?傲,那可是将来的储君,能这么随意相对?的吗?
到底是街边,刘公公便命暗处护驾的李敬等人到了明处,圈出?了一块地,隔绝掉不少?窥视的目光。
但看豫王撩起帘子一角,看向?外面,这时候平安姑娘已经去了下一个摊位,刘公公不由问:“殿下可要下轿子?”
裴诠放下帘布,淡淡地说:“不必了。”
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无趣且聒噪。
却听一声男子的声音:“薛二姑娘!”
平安停下脚步,朝来人瞧去。
那是个清秀的青年?,有点眼熟,平安想,她应该见过他。
徐砚远远就?看到平安几人,她身边带着六个仆妇,虽然?戴着帷帽,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近了看到彩芝青莲,他更肯定了,连忙叫住人,自报家门:“我是宁国公府徐砚。”
平安轻轻“哦”了声。
徐砚心中发酸,果然?她不记得他了,虽然?他们见过几次面,可是他是平安认识的人里?,微不足道的一个。
想要留在她眼底,原来这么难。
他还想和平安说上几句,便看前面矮身出?轿子的,不正是豫王殿下么?
徐砚一下就?说不出?话了,裴诠走到平安身旁,他望着徐砚,长眉微挑,虽弯起薄唇,眼底却一片阴冷。
徐砚作揖:“豫王殿下。”
裴诠似笑非笑,说:“徐主事,今年?三月,你也要娶妻了。”
豫王殿下居然?知道自己娶妻的日子,徐砚心中一震,却没有与有荣焉的感觉,只觉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他低声:“是,是。”
裴诠:“恭喜。”
徐砚:“多谢殿下。”
裴诠看了眼平安,道:“走吧。”
平安知道,成亲是好事呢,她记起来了,徐砚姓徐,是徐敏儿的哥哥。
于?是,她也软声道:“恭喜。”
这一刻,这一声,徐砚忽的觉得自己攒了多日的妄想,破碎了一地,那种?遗憾以至于?他神?思恍惚,连裴诠和平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留意。
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正月的天,他竟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