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瀚和?薛铸也在其中,他们面色焦灼,不管是身为臣子本分,还是婚约相关的缘故。还没等到万宣帝的圣意,人群突然让出一条路,冷风之中,张皇后与太子殿下褪下华裳,只着一袭布衣,面容憔悴,被冻得瑟瑟发抖。
皇后和?太子竟然如此装扮,似乎回到他们当年在地?方勤谨节约的模样。
群臣哑然,母子二人在朝臣的目光里,步入了?营帐。
张皇后携太子殿下一入营帐,双双跪下,太子殿下饱含真情,慷慨激昂道:“父皇,儿臣知错!”
“儿臣不该妄自插手禁卫守备,却不想让奸佞有了?可乘之机,致皇叔于危难之中,实为大错特错!儿臣甘愿受罚,只望皇叔身体安康!”
臣子们听到营帐里传出的声音,面面相觑,心?中也明白,张皇后是个聪明人,这?一计,定是她出的。
薛瀚缓缓吸了?口?气。
他想,太子如今肆无忌惮,目无王法,是不是也有一定缘故,是张皇后屡屡为他做的事收尾呢?
薛瀚一怔,再看?薛铸,突的明白了为何自己母亲,京中人人敬重?的老?太君,要突然吃斋念佛,避世不问。
原来如此,若总求老太君给小一辈兜底,小辈要么眼睛长到头顶,没了?自知之明,要么失去判断力,毫无主见。
太子属于前者,薛铸则属于后者,可惜薛铸已经这?样了?。
薛瀚还在想的时候,兴华殿的周公公从另一边走来:“薛大人!”
薛瀚:“公公这?是?”
周公公:“薛二郎护驾有功,只是受了?点伤,大人快随奴婢前往吧!”
薛瀚震惊:“什么?”
其他人也诧异,要么是不在一个圈子,从没听?说过薛二郎的名声的,要么是知道薛二郎斗鸡走狗,一事无成的。
他们却第一次听?说,他还能护驾有功。
比起护驾,薛瀚更在意薛镐伤情,再顾不得皇家的事,他和?薛铸着急忙慌地?赶去御医的营帐。
还好,薛镐全须全尾,就?是手上有刀伤,御医给他敷药,他龇牙咧嘴的。
薛铸冲上前:“你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嘶,流血了?!”
薛镐:“没事,不严重?,就?是破了?点皮……”
薛铸松口?气,又问:“听?说你护驾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镐挠挠脑袋:“这?个嘛……”
要说自己护驾了?,那确实也是,当时场上对方是十几个人,而他和?张大壮,以及豫王那边合起来,才六人。
就?是豫王唯一受的伤,和?刺客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大。
当时一场恶战后,见王爷没有受伤,薛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王爷神色冷淡,他拿起一柄雪亮的剑,在手心?一刺。
剑变红了?。
薛镐看?傻了?,豫王动手前,半点看?不出犹豫,滴滴答答的血珠,也如落雨般,洒在周围树上,他却不为所动。
那股狠劲,令人心?惊,不敢再直视他。
薛镐脑子不灵光,但不用人提醒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乱说,张大壮也看?到了?,但刚刚他和?张大壮在私底下,甚至没有讨论?过一句。
所以,对着兄长与父亲好奇担忧的目光,薛镐略去这?一点,说:“就?是我?和?张大壮在找平安的兔子,眼看?要天黑了?,实在找不着,就?想在林子里抓一只白兔……”
…
平安的白兔消失好久了?。
她呆坐着,对着展开的信件,提笔几次,都没能落下。
薛静安第一次感觉到,平安有心?事了?,她不哭不闹,依然娇憨乖巧,可是,和?平时的她就?是不太一样,像被秋霜打了?,有些焉,看?得人心?口?发堵。
薛静安说:“我?找宫女问,都说没看?到,真是奇了?怪了?,谁会去碰这?个笼子?兔子到底去哪了?呢?”
薛常安语气不好,说:“会去碰这?个笼子的人,多得是。”
玉慧郡主、何宝月,她们要想让宫女闭嘴,也不是没办法,尤其是玉慧。
薛静安和?薛常安都怀疑是她。
没等她们再想到找兔子办法,豫王遇刺的消息,就?传了?回来,皇帝下令今年围猎就?此结束,女眷们也得收拾东西,第二天清早,就?回盛京内。
“居然会有刺客,王爷还受伤了?,禁卫军是吃干饭的吗?”
“好可怕,我?想现?在就?回去了?……”
饶是宫中嬷嬷说了?不少宽慰的话,保证绝无刺客会来禁苑,禁苑中,姑娘们还是人心?惶惶,今夜恐难眠。
平安听?到了?,王爷受伤了?。
她拿出荷花纹小挎包,把?里面的糖倒出来,塞了?那条月白地?的手帕。
薛静安去问嬷嬷消息了?,薛常安见平安这?个动作,问:“这?时候,你要去见他?”
平安点点头。
才出了?刺客的事,薛常安警惕起来:“天黑了?,不要乱跑。”
平安看?天色,是已经黑了?,不过因为事故,各处都烧着火把?,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堂,不用担心?看?不见,再加上有宫女,安全的。
为了?让薛常安放心?,她说:“外面亮。”
“我?会回来的,你不用来。”
薛常安脸色突的涨红,什么意思,难道她早上跟过去的时候,平安居然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躲得很好!
但平安要是不说,从她脸上,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薛常安有点狼狈,她躲开平安的视线,道:“……要去就?去,快点去。”
谁要拦着她。
…
皇家营帐内,燃烧着的烛芯发出哔啵一声,火光明灭。
外面,披坚执锐的侍卫疾步走着,各处巡逻,步伐声如鼓点,很有紧迫感。
裴诠站在案几前,他黝黑的影子被拉长,落在帐上。
刘公公眼角余光看?着那道影子,他知道,这?个夜晚过后,皇家猎场,盛京,乃至朝廷,都会乱起来。
突的,外头传来侍卫的喝声:“什么人?”
刘公公心?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现?在还敢来,他赶紧从营帐出去,却看?带路的宫女身后,薛家二姑娘探出脑袋。
刘公公刚到嘴边的“滚”字,咽了?回去,这?么多次了?,他清晰的意识到,要是说出了?这?个字,他才是那个不怕死的。
刘公公连忙笑了?下,对平安说:“二姑娘,请。”
平安走入裴诠的营帐。
帐内隐约一股药香,布置很简单,桌椅和?床榻只用一张四开屏风隔着,却有一面书架,上面搁着不少文书案牍。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平安轻声:“王爷,王爷?”
裴诠抬起眼眸,许是流了?血,他面色微沉,比往常苍白,眉眼之间更浓,就?像漆黑的夜色。
他盯住她,问:“怎么来了?。”
平安走到案几前,她仔细看?看?他的脸,还好,没有受伤,又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从脖子、肩膀、胸膛,看?下去。
能这?么打量人,还不让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觉,也只有她了?。
裴诠抬起手:“这?里。”
伤口?已经上了?金疮药,好好包扎着,还是隐约能见红粉色的痕迹。
里面流血了?。
平安微微睁大眼睛,她捧着裴诠的手,挪到自己面前,隔着那一层纱布,她看?不见里面伤成什么样。
毫无预兆的,一粒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倏地?滑落到下颌,在烛火下,像是晶莹的琉璃,折射着浅浅的光滑。
滴落在了?裴诠指尖,滚烫的。
裴诠心?下一怔。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周身的戾气,忽的散开了?,声音低沉而缓和?:“别哭。”
平安抬眸,歪了?歪脑袋,被水洗过的眼眸,更加干净纯澈,而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她原来掉眼泪了?。
她都长大了?,还掉眼泪。
她微微低下头,眼眶浅浅泛红,颊边也是。
少女的羞赧,像是一株纯白的夜昙,慢悠悠绽开花瓣,露出一缕清幽的香气。
裴诠眯了?下眼,平安却放下他的手。
她看?过了?伤口?,想起今天的另一个目的,便从挎包里,拿出一方月白色的巾帕。
怕裴诠不记得了?,她说:“这?是王爷的。”
裴诠从喉咙“嗯”了?一声,他用没受伤的手,从她手里拿过巾帕,擦向她下颌还没干涸的泪痕。
平安躲开了?,裴诠眼底一黯:“躲什么。”
她看?着他,小小地?咕哝了?一声:“王爷不会。”
平安知道,王爷是个连擦墨水都做不好的人,把?她脸上擦得都是墨渍,现?在他又受伤了?,肯定更擦不好了?。
笨笨的,但没关系,她会擦,她可以自己擦。
裴诠:“……”
他朝她倾身,手指轻捏住她下颌,固定住她的脸,道:“今天不欺负你。”
巾帕落下时,平安不由阖起长t?睫。
柔软的巾帕,顺着她的眼下,一点点擦到她下颌。
王爷身上有一种?药香,和?山风拂过林梢般的味道,糅合在一起。
好香,好闻的。
突的,裴诠手上动作停住,他看?着她没动。
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竟然有些朦胧的困意,她疑惑:“王爷?”
裴诠:“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一直听?她喊他王爷,包括那封家书,也是写的“王爷”,只是当时家书旁边多了?个“太子”,就?不奇怪。
平安认真想了?一会儿,问:“豫?”
果?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裴诠心?情却倏地?明朗,因为,他可以自己告诉她。
他道:“伸手。”
他这?次伤在右手,便以右手托着平安伸出来的手,左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平安手心?紧绷,眼睫颤抖了?好几下,一对小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开,好像很痒。
裴诠有些后悔,刚刚说的今天不欺负她了?。
只写了?一遍,他便收回手,问:“记住了?么?”
平安懵懂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反过来,手指轻轻扶起他的左手,把?他左手摊开。
她学?着他的样子,柔软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左手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一个字,念一个字:“裴、诠。”
裴诠:“嗯。”
自己居然真的记住了?,平安有些开心?,她微微弯起眼睛,又用指尖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慢,好像合拢起手指,就?能把?她一根手指,一整只手儿,包在自己手里,捉着在她笋尖似的指上,咬上一口?。
裴诠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你。”
平安“唔”了?声:“是我?。”
她拨弄他的手指,将他五指合拢成拳,朝他的拳头吹了?一口?气,软声念到:“平平安安,不会受伤。”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请帖。
就算身?居高位,
又有谁真心?希望他健康顺遂、平平安安。
裴诠看向眼前的人儿,蜷起了手指:“夜路不好?走,回去吧。”
平安看过人,知道他脸好?好?的,
还是这么好?看,
也点?点?头,
放下一颗心?。
她走到门口?,才发现,
裴诠跟在她身?后,
他亲自送她到营帐外,
还没停下,走到了她旁边,两人并行。
明日?就是中?秋,天?际白月渐圆,
宫女提着风灯,在前面开道,
平安的影子投到地上,
小小一个,
少年的影子却很高大,
笼住了她。
一阵夜风拂过,乌云遮住月色,
营帐四周火把摇曳,突的吹灭了好?几支,前路暗了许多,不太清楚。
平安抬起手,牵住裴诠袖子。
突然被碰袖子,裴诠下意识抽回袖子,
而平安将他的袖子抓紧了,她抬起眼眸,朦胧夜色里,那双眼水色如星点?,闪烁不定。
她规规矩矩地瞧着他,说:“天?黑,我扶你。”
裴诠语气淡淡:“我没伤到眼睛。”
平安“哦”了声,她刚要?松开,裴诠面不改色,又淡淡地说:“但走路手也疼。”
她信了,更加坚定地捏住他的袖子。
裴诠鸦羽般的长睫缓缓垂下,盯着她的手指,她在他袖子上拽出一道褶皱,力道不重,活像被一只雀儿叼着,往前走。
他低声:“明天?回去的时候,还是疼,怎么办。”
平安:“扶你回去。”
短短几个字,从她口?里出来,却很是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