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罢了,师弟,你也辛苦了,身上有伤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掌门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劝,“若是你想要出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的,你自去吧。”“多谢掌门。”周守心象征性的拱拱手,转身离去。
天衍宗掌门看着手里这个匣子,也是无奈。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同仙人摇尾乞怜,他们宗门总有重现辉煌之日。
若是就此不管,他们天衍宗早已败落。周守心已经是他们天衍宗最出色的天才,也并非道修,尚且飞升之路困难重重,他们宗门的气运,已经如此之低,他们又能如何呢?
总不能叫宗门就败落在他手里吧。
风有余并不在意剑道舍利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意的,始终只有自己的徒弟在死后多年,还要被人挖坟这一点罢了。
现代社会里,你挖人家祖坟,人家都要和你拼命,何况是在修真界呢?
要是自己的好朋友或者亲人躺在那里,她怕不是要直接拔剑砍人了。
易余弦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的,她只是默默的走上前,牵住了风有余的手。
三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飞了下去,在苏袖的棺木之前站立。
风有余伸出手,摸了摸这个棺木。
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这里面已经没有苏袖的神识了,她和银寒不一样。银寒是鲛人之身,寿元悠长。她来到凡间,灵气本就不足,死后这么多年,怕是没有办法再和她见一面了。”
棺木里面的,恐怕连白骨都不会剩下。
这棺木并非是什么能够保存尸身的天材地宝,就只是稍微好一点的棺木罢了。
苏袖既然要以凡人之身死去,自然不会给自己的棺木弄上什么修士才有的东西。
生来赤条条,死后也不必有多尊荣。
“在我所有的弟子之中,平平性格温厚,实力最强,可他并无多少斗争之心。他的剑,是为了保护别人,他可以是最强的一个剑修,却不能成为最顶级的那一个。银寒不必多说,我对他并没有这个指望,他快快乐乐的就行。三弟子云之弃心不定,后来听说他成了掌门,我反而惊讶。四弟子有自己的家业要继承,他的剑道和我不同。仔细算来,剑道上最像我的,其实反而是苏袖。她说她就算短时间内做不了剑道第一人,就做剑道女修第一人。总有一日,她也必定会打败我,将女修两个字去掉。”风有余缓缓的说起以前的事情,只是看似平静的语气里,总是蕴含着难以忽略的忧伤。
多年后重生,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实际上所有熟悉的人都不在了,他又怎么会高兴的起来呢?
若非一开始风有余就是处于失忆状态,和易余弦一起跌跌撞撞的重新进入这个世界,恐怕他宁愿一辈子在剑冢里呆着,也不愿意再出来了。
易余弦当然明白这种感受。
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极为不适应的。直到现在,她最相信的人也只有一个小一而已,不管是长渊剑宗也好,还是其他同门师兄弟也好,在她看来,都只能算是同事或者普通朋友。再继续交心相处,只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观念差距根本无法忽略。与其等到最后分道扬镳,倒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对彼此都好。
白梅抬起头,看着风有余,突然询问道,“风前辈,剑道舍利被夺走了,您就半点都不在意么?”
“不过是个死物。”风有余对此并不在意,“剑道舍利本就来源于我,我取回它,也只是让我的力量恢复的更加完整一些。力量修为这种东西,多一些少一些都无关紧要。”
“有了修为,才能去复仇不是么?”白梅有些不能理解,“当初您是剑道第一人,为此放弃飞升,弟子死绝,您心中就不会有愤恨么?”
“自然恨。可是,我若恨了,又置他们于何地呢?那些害过他们的人,修真界的早已经死去。天上的,我如今也无力上去。我若是将仇恨发泄于那些几千年后的无关人身上,我怕是没有脸再去面对我的弟子们了。”风有余静静的看着白梅,“我是要讨一个公道不假,但我是要用我的方式。我不能借着为他们复仇的名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让后世的人痛骂我的弟子,诬了他们的名声。我也不能让他们好不容易保护好的长渊剑宗,让易余弦为了我的恩怨,去舍生忘死。”
他不是不恨,只是不敢失去理智而已。
失去理智,靠着愤怒支配行动的确很容易做得到。
黑化而已,易余弦前世在无数影视剧里都能见得到,观众也会觉得合情合理,这不黑化怎么可能?
但实际上,不黑化才是最难的。
如风有余,他不敢让弟子们背上掀起战争的名头,不敢为天下人为了他的恩怨重入火海。
当初是风有余平定乱世之劫,他比谁都清楚和平的修真界有多可贵。
“你知道什么是乱世之劫么?”风有余反问道。
白梅微微思索,“记载中说,是有天魔乱世,人心浮沉,无数修士、凡人心魔缠身,自相残杀,祸世长达千年。所有的修士,均以战斗为最优先。修真界本来只有法修一种,讲究清静无为。乱世之劫兴起,才有鬼修、神修、道修、佛修、体修等诸多道统,开辟战斗之法。那时剑修衰微,乱世之劫过后才有剑修道统大兴。您作为最强的剑修,带着无数修士驱逐天魔,从而平定乱世之劫,传闻您飞升之时,有无数功德降下,三千世界,欠您者居多。”
“我和我的弟子们,都是在那个时候一起并肩作战过来的。”风有余摆摆手,示意白梅不必说这些,“一开始我们哪里有这么大的志向?无非就是我们穷,在战场上我们能够升级最快,不用担心衣食住行问题罢了。但渐渐地,看的多了,也就一直留在那里了。”
那个时候的修真界,当真是将弱肉强食发挥到了极致的。
弱的人,就会死。
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袭击。
人族和妖族之间更是势如水火,妖族拐卖人族,视人族为奴仆。人族修士也捕捉妖族,借妖族内丹修行提升。
修士门派里,更是你争我斗,为了一点修行资源各种勾心斗角,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的更好。
“你若是生在那个时代,你怕是不能这么悠闲了。”风有余抽空还看了易余弦一眼。
“就是因为现在的修真界还算和平,所以我才能躺平啊。”易余弦十分的理直气壮,“若是你们那么辛苦,我都不能躺平,还得和你们当初一样为了生存而呕心沥血,那你们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你的歪理有时候听着觉得十分没有道理,但有些时候,却也很有道理。”风有余笑着摇头,“苏袖也是历经人世浮沉的,我们都清楚,修真界有这样的形势来之不易,我们不可能推翻一切重来。若是推翻,我们以前的努力都毫无意义了。”
并非只有他们在为了乱世之劫而努力。
他们只是侥幸活下来了,在那个时候还有无数为之努力的修士并没有活下来。
而讽刺的是,当初攻击他们的门派里,也有并肩作战过的好友。
只是当他们一致对外的时候,是利益同盟。
等到矛盾解决,他们又重新内斗了。
这大概就是人族无法磨灭的天性吧。
白梅听完,心中也有些怅然。
她看着风有余,看着旁边的易余弦,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好像在这个时候都没有了意义。
她白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一直都陷在过去之中,从来没有真的走出来过。
怪不得苏袖真人当初会说,“要从无数人里分辨出我的师父是最简单的。最强又最心软的那一个人,就一定是他了。”
明明修的是杀戮剑道,为何却有这么一颗慈悲心肠呢?
还有,对方明明沉睡几千年之久,却又和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女剑修订立契约了呢?
或许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易余弦能够理解风有余的选择吧。
正如易余弦所在的世界里,也有人不断的探讨战争和和平之间的关系。易余弦那一辈的人,还没有忘却战争带来的伤害,他们还在反思,还在治疗战后的伤口。还没有到已经被和平麻痹了眼睛,企图重启战火的时候。
他们都不是会为了个人恩怨去颠覆世界的类型。
所以,他们才最相配。
最适合呆在一起。
反倒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呆在欢喜宗里,为了宗门弟子飞升之时,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入人间一趟化凡,差点功败垂成。
最后,还是要靠苏袖真人救自己一命。
白梅看向风有余,深深的朝着他鞠了一躬。
“风前辈,我无话可说。”白梅脸上带着少许释然,但却又真诚的要命。
“当年苏袖真人,原本是想要将剑道舍利放置在自己的尸骨之中,在外面再放一个伪装所用的赝品。所有前来的修士,都只能二选其一,若要尸身完好,就不能动匣子。若要动匣子,尸身便要灰飞烟灭。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会将她的尸骨看的比剑道舍利更重。因此,她以自身为饵,蕴藏舍利。”
风有余似乎有些生气,“胡闹!”
“我当时对苏袖真人仰慕不已,她救我出苦海,引我入道,我如何能让她死后不得安宁?因此,我主动请缨,将剑道舍利藏于我的丹田之中。”白梅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才是保存苏袖真人手里那一颗剑道舍利的人。”
第92章
“她又来了。”
“真是稀奇。”
“这年头女侠也喜欢逛窑子了?”
“嘘,她长成那个样子,大概也不喜欢男人。”
“你想死啊,她耳朵很灵的。”
众人又偷偷的看了底下坐着的那个女子一眼,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们如今所在的正是这南丰城最大的一家青楼,名声斐然,附近不少城市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这里来寻欢作乐。自然,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见过不少。
但眼前这个女子,自然是格外少见的。
她的侧颜漂亮的叫这花楼里的花魁都黯然失色,然而当视线移到正面,却会发现她的半张脸上有着一条深深的疤痕,几可见骨,将原本完美的皮相直接破坏的七零八落。
美与丑的对比之下,只会显得她的疤痕看起来越发的恐怖。
不知道有多少人对着这张脸惋惜遗憾,这本该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偏偏没有福气。
当然,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敢当着她的面。
女侠苏袖,她是江湖近十年来最为出色的天才。从她初出江湖开始,就未尝一败,十年之间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知道有多少武陵豪杰都败在她的手下。也有那些痴迷武学的出色侠士不在意她的面容希望娶她为妻,但她不但全部拒绝,还将那些侠士打的一年半载都无法出门,其中不乏美男子。
但是偏偏她又格外的受女侠们的欢迎。
因此,也有一些人暗暗在背地里揣测,是不是这位苏袖压根就不喜欢男人?
若是这话被江湖上的其他女侠们听见,肯定是要和说话的人打一架的。苏袖姐姐乃是她们见过最好的女子,若是她真喜欢女人,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愿意将自己掰弯也要嫁给她,哪里轮得到这些家伙说三道四?
但不管这些暗中诋毁的人如何想,他们都是不敢在这位天下第一的高手面前放肆的。
“苏女侠,您要不换一个?怜儿姑娘是真的有客人,她不方便出来见你。”一个龟公讪笑着来到苏袖面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姑娘,保证各个貌美如花,色艺双全。”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苏袖扔给龟公一锭银子,认真的说道,“她今日不见我,我就明日来,明日不见我,我就后日来。日日来,总有见我的一天。”
“这……”龟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能悻悻的下去。
“妈妈,这可这么办?”龟公来到后面,将银子递给老鸨看了看道,“这一位主儿怕是不会轻易离开。”
“有银子,管她是男是女,只要她钱给够,怜儿不见也得见。”老鸨看着银子笑道,“怜儿呢?”
“还在服侍客人。”
“虽然她曾经是花魁,但毕竟年纪也大了。若是有个人愿意为她赎身,不管是男是女,总是好的。你去和怜儿的丫鬟说说,记得多说说这位苏女侠的好话,要是再耽搁几年,就真的卖不出好价钱了。”
“是。”
“怜儿,下次我还来找你。”
“谢谢王老爷。”怜儿姑娘脸上露出一个媚笑,开开心心的将这位王老爷直接送了出去。在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楼下坐着的苏袖,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她怎么还在这里?
“怜儿姑娘,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苏袖看着对方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说了,我在这里很好,用不着你费心。”名为怜儿的女子脸色一变,立刻回到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再也不肯给她多一个眼神。
“哈哈,苏女侠,怜儿是气性大了一点,不如这样,您给个价钱,我这就将她的卖身契给您。”老鸨笑眯眯的凑上来,认真的建议道。
“不用了,我明天再来。”苏袖摇摇头,给了老鸨一锭银子,慢腾腾了离开了这里。
“世界上还真的什么人都有。”老鸨将银子收了起来,古怪的说道。
怜儿,不,白梅在房间里,听见老鸨和苏袖的对话,默默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苏袖了。
这个苏袖很奇怪,见她之后说她体质特殊,若是一直在花楼里呆着只会殒命。她想要救自己出去,做个游历天下的侠客或者居士。
但白梅听着只觉得好笑。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抱着各种想法和她说多很多很多不切实际的话,但苏袖的话无疑是最奇怪的。一个年老色衰的花魁,一个过了气的妓女,凭什么能够去做那么多女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呢?谁不想清清白白,自由自在的去做游历天下,想要去见识在闺阁里见不到的风景?
可是这太难了。
她开始听见这话只觉得想要笑,因为她知道这根本就是梦话。
可是当她知道苏袖是谁,知道苏袖又有什么样的本事的时候,她反而知道苏袖可以做得到了。
将所有男儿都打趴下的天下第一人,的的确确做得到这样的事情。而且她也知道,苏袖和她说的话是很真诚的,只要她点头答应,立刻就能拥有这样的人生。
可是,她若是跟着苏袖一起出去游历,那么天下人又会如何看苏袖呢?
白梅偶尔在街上,也能听见很多人在说苏袖,人人都害怕苏袖,可是人人都在关注苏袖。很多人都说苏袖拒绝那些追求她的人是不识抬举,可白梅却觉得,是那些人都高攀不上。苏袖是天上的月,偶尔有一点影子落在湖面之上,却有人妄想可以将水里的月亮捞起来。
诋毁她的人太多,她虽然不在意,可白梅却不能不在意。
在她颠沛流离的人生之中,苏袖是唯一一个对她释放出真心,并且一直在付诸行动的人。
可是,她又哪里需要呢?
她早已经对这个人间死了心了,何必再拉上天上的月亮也掉入到污泥之中。
“你别哭了。”一个声音缓缓在房间里响起,“你再哭,就不好看了。”
白梅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见本来离开的苏袖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而窗户正好打开,很明显,对方是跳窗进来的。
这里可是三楼啊!
哦,对,对方是天下第一,这点高度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吧。
“看见你哭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想要和我走的。你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我身上的脏水,半点都不少。”苏袖递过手帕,轻轻给白梅擦了擦,“你要是真的在意,我给你帮你换一个名字,换一张脸,用一个新的身份过活。你再在这里呆下去,真的会死的。”
“我,我……”白梅说不出话来。
“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答案来了。你要是说不出来也无妨,我自己知道就好。”苏袖拉着白梅的手准备跳窗,“我们这就走吧。”
“等等,我走了,这花楼里的其他人呢?”白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许是她知道苏袖什么都办得到,忍不住就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花楼里还有其他的姐妹,她们可以一起走么?”
“当然可以。”苏袖笑了起来,“你不说我也是要这么做的,不过要安排好你们比较难,我得一个个来。”
“我,我有办法的。”白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帮你里应外合。花楼的老板很厉害的,你不可能将我们所有人都带走。我知道有些姐妹都是被拐卖来的,她们都很想离开这里。”
苏袖一时有些愣,“可是留在这里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白梅坚定的回答道,“你就让我证明一下我自己,我值得你救的。”
“没有值不值得,你们都该被好好呵护。我以前也倒霉,不过我运气还不错,自己被救了,就想着我也去救救别的人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们就能救我呢?”苏袖坦坦荡荡的说道,“你也是啊,你天赋很好,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比我更加厉害的。”
白梅看着苏袖,一时间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见了行走于人间的神。
天上的神长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她心里的神,一定是长成苏袖这样。
……
白梅静静的看着风有余,缓缓的从丹田之中,将重重封印着的剑道舍利从丹田里掏出,“抱歉,风前辈,我不能确定你到底是不是风有余,也不能确定你到底还是不是苏袖真人所敬仰的那个风有余。所以,我不能将剑道舍利的事情随意告诉你。”
风有余看着这熟悉的封印手法,忍不住笑了一下,“苏袖的手笨,这一层封印符纸就能搞定的事情,她足足包了十层。”
小小的一颗剑道舍利,被包的快有半个包子大了。
白梅的丹田里要藏着这么个东西,也真是难为她了。
风有余将剑道舍利直接融入了身体之中。
都不用拆,他知道苏袖的封印该怎么解除,闭着眼睛都能解得出来。
“我觉得小一蛮好认的哎。”易余弦不太理解为什么白梅分辨不出风有余来,“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又不多。”
“性情的话,的确如此。”白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为难的看着风有余说道,“可是苏袖真人以前和我说过,她的师父风有余长相英气,还给我看过他师父的模样。风前辈您现在的样子,反而像极了曾经的姚情先祖,我实在无法确认,到底哪一个才是风有余真正的样子。”
风有余:……
易余弦:……
人家怀疑的还真是有理有据啊。
第93章
“咳,以前我们门派穷,而且那个时候也很混乱,长得太好看不是一件好事。”风有余还是像模像样的解释了一句。
他为着这张脸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