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雪封山了半个月,山上存粮也越来越少,天晴几天,山路堪堪刚能通行,孙大用下山买物资,却被流民抢了个精光,还被打得丢了半条命,要不是我下山寻他,怕是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了。浑身冻疮严重,高热不退,我只好把他安置在客栈照顾,刚见轻我就回了山。
小公子知勉也感染了风寒,山上药物不足,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机立断收拾行李带两个孩子下山,在客栈住了三日,仔细将养,病气都好了大半,只是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药材更是贵得离谱,加上住店的钱,我有些发愁。
这样只出不进,别提还想送知勉和锦书去读书,恐怕难以坚持到章钰打胜仗归来。
我跟孙大用商量过后,决定在山下租住房子,一是想做些小买卖,二是也可以让两个孩子找个先生启蒙。
「如今世道,人都吃不饱,饿殍遍野,当街明抢的事比比皆是,你们背后若无靠山,无论做什么,恐怕都难以为长久计。」
「店家心善,给我们这一家子老幼病弱指一条活命的明路吧。」我恭敬地端上一杯茶。
本意是找店家打听一下哪里可有空房出租,店家也是热心肠,与我们分析着当下利弊。
「新上任的县太爷是知府的小舅子,而知府可是上京里的那位亲自举荐的,据说知府大人上任之前立了军令状了,每年可是要往上京上供的,具体金额多少,你我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想也不敢想。」
店家的意思我瞬间明了,这知府大人被委派过来,就是让他来捞钱的,而县太爷便是知府搂钱的爪牙。
可这县太爷大小是个官儿,不方便直接出手,所以养了许多替他出面办事的人,首当其冲便是这首富杜家,曾也是「礼仪德化」之家,祖上被圣祖赐过牌匾。
这块匾,倒是保证了杜家世代的荣华富贵,以前确实担得起这「礼仪德化」四个字,可如今……怕是「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才能衬得起杜家人的威威恶名。
想要在这个镇上谋生,就得先去找杜家人递投名状,二两保护费不交的话,别说开铺子赚钱,恐怕命都要没了。
如此行径,比强盗更可恨。
店家苦不堪言,这个世道本就艰难,上位者不想着如何治理一个太平盛世,而是千方百计搜刮百姓,如此行径,是官逼民反啊。
我们租好房子和铺子的第二天,孙大用便去杜家交了二两保护费,除此不算,每年年底还要再另外交十两孝敬钱。
虽有愤恨,可花钱免灾,我们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吞下这苦水。
我们合计过了,太大的买卖我们挣得起赔不起,孙大用有一独家配方。
猪油饭。
一斤的猪油熬制,加淋上酱汁,可卖上百碗以上,而且,用的是粗糠和糙米,再配上一些野菜,成本不高,富人不稀罕吃,可穷人来上一碗,简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成本核算下来,我们每碗猪油饭只卖两文钱,一大锅下来也能挣个七八百文,一个月下来挣个二三两银子,一年到头几十两没问题,于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维持生活了,不至于让我们坐吃山空。
我们干劲儿十足,第二日就在集市档口买卖吆喝起来,香味飘了半条街,价格又公道,不到半日就售卖一空。
即便如此,仍有破衣烂衫的人,牵着孩子眼巴巴地瞅着见了底的锅,问今日还有无售卖,得到否定的答案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开门红,我和孙大用干劲儿更足了,下午就去备了更多的东西,准备明日多售卖一些。
9
只是不想夜里,孙大用直接用火炭烫伤了自己的脸。
「本是罪人,这张脸招摇过市,迟早会再带来祸事,不如就此毁了,图个往后的放心。」
他说得云淡风轻,对此事毫不在意,我却听得心酸,泪湿眼眶,若非无奈,谁会走到这一步?
我去配了消炎的药膏给他仔细敷上,锦书胆子小,在一旁嘤嘤地哭。
「孙叔伯可疼,我给你呼呼可好?」
「叔伯不疼,锦书莫哭,哭成了小花猫可就不漂亮了。」
铁汉绕指柔,娇儿依怀柔。
第二日档口未开,外面就围满了人,到了下午后半晌,就又卖空了,晚间一核算,今日净赚九百文,比预期的更好。
冬末春初,镇上搬来一家逃难而来的秀才,在自家开设了私塾,我去偷偷听了几次授课。
「读书考取功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理,天下万事皆离不开一个理字。」
听完这句话的第二日,我就带知勉和锦书去找秀才拜了先生,锦书也作男童打扮,两个孩子都要读书,以后都要做明理之人。
知勉越发沉稳,明明是少年模样却偏偏端作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每日放学便坐在书桌前继续读书,眼睛深邃专注,办事说话也越来越有定力。
锦书却越来越活泼,每日都要跟我絮絮叨叨地说在学堂发生了什么,今日先生又讲了什么,谁又调皮捣乱了,谁又得了夸奖。
我很满意,这两个孩儿被养得很好。
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章钰的第一封家书。
「安好,勿念,烽火连天,战事正酣,李冀屡立奇功,诚谢静姝当日馒头之恩。若他日马革裹尸还,唯愿静姝另觅良人。」
前面的都懂,只是最后一句,我不太明白。
「大哥哥的意思是,他要是能活着回家,就要娶你,要是有什么不测,就让姐姐另外嫁个好人。」锦书啃着糖饼含糊不清,一副她什么都知晓的聪明伶俐表情。
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收下信件准备去忙。
「大哥是这个意思。」知勉放下书一脸严肃地插嘴。
我心头腾地燃起一簇火,烧得我耳尖都红了,这一刻我竟然真的信了,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龌龊不堪。
章钰感恩我照顾他的一双弟妹,我又怎么能挟恩图报呢?更何况……心底来说,我更感激章钰带我离开家里那个狼窝,这两年的日子,是我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人最怕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了妄想,便会有痴念,到头来,折磨的只有自己,知勉,锦书,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说,如若不然,既毁了我的清誉,也让你大哥哥以后难做人。」这番话说完,我心底多了一丝释然。
「盼君归。」思来想去,我歪歪扭扭地回了这样一句话,又做了三套棉衣,师父,李冀,章钰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