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玩儿够了?福宁宫。
红日西沉,
殿中静悄悄的,嬷嬷奉茶进殿,温声道:“娘娘,可要传晚膳了?”
平嘉皇后靠在软榻上,
一手撑着额角,
满脸疲惫色,
整个午后,她都是如此坐着。
殿中针落可闻,嬷嬷没听到回答,
刚要退下。
“你说,可是本宫做错了?”
嬷嬷神色一顿,
“娘娘怎会这般想?”
“若非本宫奚落她,
徐华缨今日怎会求官家退亲?”平嘉皇后望着虚空的某处,喃喃低语道:“徐家乃文臣之首,有这样的依仗,太子日后的路也好走些,可官家却是连这个都不能容,你说,他是不是生了另立太子的心思?”
“娘娘!”嬷嬷慌张打断道。
自那次昌隆帝以旨意勒令关闭福宁宫,帝后二人便是连相敬如宾都没了。昌隆帝久不来福宁宫,
平嘉皇后也不会上赶着殷勤。
平嘉皇后是有私心,她想要苏家的昌荣长久些,是以,她想将苏扶楹送入东宫,哪怕只是侧妃。这与太子而言,
分明也是好事,扶楹性子坚韧,
也体贴,再有国公府的兵权,日后若是有个万一,他不会孤立无援。
可太子不理解她,苏扶楹狼心狗肺,也背弃她,到头来,就是徐家的亲事也没了。
平嘉皇后自认非是愚笨蠢才,可走到如今这步,竟是觉得有心无力,背后生凉意。天家无情,昌隆帝如此,她生的太子亦是。
那她呢?
她长久以来,又在处心积虑什么?
当夜,平嘉皇后起了高热。
宫人禀报到尘光殿,昌隆帝听了,淡淡道:“去唤太医就是。”
太医到福宁宫时,赵徵也过来了。
福宁宫的嬷嬷却是将他拦在了门前,“殿下,时辰不早,您早些歇息吧。”
赵徵没说话,看着宫门在面前关上。
近三更天时,太医方才从福宁宫离开,宫人将他送出来,见着赵徵,有些无措的福身行礼,“请殿下安。”
“母后可还好?”赵徵问。
“太医说,娘娘这是心口郁结,急火攻心方才起了高热,待服了汤药便会好。”宫人道。
赵徵轻颔首,“你关门吧。”
宫人小心翼翼的觑一眼他的脸色,方才垂着脑袋将宫门慢慢关上,到底是没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划上门闩。
宫道甬长,赵徵朝外走,他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行至宫灯下时,又倏然很短。
片刻,他站在重重殿宇之中,恍惚间有些不知归路。
他自幼便知,他的亲缘淡薄,母妃关切他的功课,却是不会问他与王叔家的兄弟们在学宫读书可和睦,可有人欺负他?父王当他是皇祖父疼爱的皇孙,教导他如何讨好皇祖父,那些孺慕之情,又有几分的真?
赵徵回首望行来的路,飞鸟越过宫檐,角落的宫铃叮铃轻响了声,声音清透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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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将蒙蒙亮。
一大早的,姚明山从府里出来要去军营。
“二表哥!”
华缨兴高采烈的脆声喊。
姚明山给这一声险些吓得趔趄,扭头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华缨正朝他招手。
“等我呢?”姚明山问。
华缨点脑袋,模样乖巧,催马走近。
“你这一大早的……”姚明山微眯着眼瞅她,啧声道:“给人瞧见了,还以为你退了与太子的亲事,是瞧上我了呢。”
华缨退亲之事不过一夜,便传得满城皆知。
姚明山昨儿回来的晚些,都听得了几句闲话。咳……他娘说的。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主意会这般大,徐家对这女娃当真是宠惯,若是宴上官家以为她嫌弃太子而盛怒,莫说是她,就是徐太傅、徐家满门都得受牵累。”姚三夫人如是说。
姚明山却是不觉得。
他总感觉,昌隆帝是在剪太子的羽翼,华缨退亲,于他是好事。
“二表哥喜欢我?”华缨歪了歪脑袋,目光纯净的问。
这样直白赤裸,姚明山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华缨耸了耸肩,“看吧,你是我哥哥呢。”
姚家和徐家确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但那是阿敏和世子姚明琢。
华缨上回听湘表姐说罢,回家还偷偷问过婶娘,两家确有结亲之意,只如今阿敏年纪尚浅,要等及笄之年再行商议,武定伯夫人也同意了的。
华缨没让人去喊湘表姐,自个儿跟着姚明山驾马跑去了军营。
此时尚早,日头初升,演武场上兵卫正操练,个个儿光着膀子,衣裳乱七八糟的搭在武器架上。
华缨跟着姚明山过来时,滴溜溜的眼睛在那健壮的胸膛间穿梭,好不愉悦。
有人红了脸,想去穿衣裳。
华缨小手一抬,白皙的小脸严肃又认真道:“不必穿,我什么没见过?我什么都见过呢!”
那人:……
姚明山憋不住的哈哈笑,又粗声道:“大老爷们儿的羞什么。”
华缨在营中待了一整日,看着将士们操练,练拳脚,也练刀。
傍晚,操练结束,有人笑喊着请华缨比试一场,华缨没应,跟着姚明山驾马回城。
“我送你回府?”进了城后,姚明山说。
华缨小眉毛动了动,问:“我用得着?”
“臭嘚瑟。”姚明山骂,又问:“明儿可还去?”
“不去了,”华缨想了想,说:“明儿我想听说书。”
路过姚家时,与姚明山挥手道别,华缨催马慢悠悠的继续往前,在摊子前尝了石榴酒,买了羊肉炊饼,还去飞仙楼吃了蟹酿橙,东坡肉,酒足饭饱回了府,用一张热乎乎的羊肉锅盔哄了祖父十两银子体己钱。
翌日,华缨换了身漂亮的石榴裙,额上画花钿,唇擦口脂,又欢欢喜喜的出府玩儿了。
困顿在书卷中的华敏羡慕得眼含热泪。
宋喜眉微蹙,若有所思道:“我怎觉得,泱泱这模样在何处见过呢?”
埋头做功课的徐华宋:“与大伯如出一辙。”
宋喜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就说眼熟的紧吧。
华缨出府来,就见姚宝湘等着了,与她昨儿堵姚明山时的模样,可谓是一斑。
“去哪儿玩儿啊,都不喊我。”姚宝湘坐在马车里,抬着下颌骄矜问,又埋怨似的嘀咕:“若不是二哥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
华缨眨眨眼,打发自家套好的马车牵回去,拎着裙摆跑过去上了姚宝湘的马车,甜滋滋的道:“听说书去啊。”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西去,行了足有半个时辰。
姐妹俩下来马车,姚宝湘环顾一圈,问:“这是哪儿?”
汴京闺秀们虽是平日出行无碍,但常去的地儿,也不过是汴京出名儿的胭脂坊,首饰银楼和酒楼。这边太远,饶是姚宝湘都没来过。
“西市。”华缨说着,拉着她进了一间楼。
堂中坐着许多人,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的讲一则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底下堂客们听得聚精会神,几个堂倌儿穿梭在桌椅间,不时的给客人添茶倒水。
二人一进来,堂倌儿将人上下打量了眼,立马殷勤招呼道:“二位客官可要去楼上?”
“要个雅间儿,茶要新茶,先生要个嗓音温润的来。”华缨说。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二位楼上请。”
厢房布置得很雅致,软榻铺的是蜀绣,窗棂也别出心裁的用竹节,玉白的熏炉香烟袅袅,是股子跟清香的气韵,像是茶香。
姚宝湘环视一圈,“我都不知,竟有如此之地,老实说,你如何知道的?”她虎着脸逼问。
华缨将熏炉盖放好,笑眯眯道:“我爹爹可是徐九涣呢。”
姚宝湘:……
也是。
这汴京城中,还有谁能比徐大伯恣意快活呢?
片刻,堂倌儿叩门来送茶水,身后跟着个身穿青布衫的郎君,身无华饰,清隽端方。
华缨看他,姚宝湘也看,两道目光灼灼,但无亵玩之意。
堂倌儿将茶水放下,与两人引见了说书先生便退下了。
留在屋里的郎君,被华缨二人瞧得神色微顿,握着书的手朝她俩拱了拱。他读了几个书目,问:“不知二位小姐想听哪卷?”
华缨看向姚宝湘。
姚宝湘羞羞答答的从宽袍袖袋里掏出一卷书,“烦请先生讲这卷。”
郎君双手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陈旧泛黄卷成筒的书卷展开,一张脸腾的红了个彻底。
“小、小姐,咱们这儿是正经的说书馆……”郎君委婉道。
姚宝湘睁着双无辜的眼,“先生这话……是觉着我的书不正经吗?”
一刻钟后——
“将军急不可耐的扯了身上的衣裳,健硕的胸膛猛烈起伏,将人打横抱起扔进了床帐,且瞧他钻进了那石榴帐……”
“……翌日,前院宴未散,园中四下无人,将军瞧着那抹白腻丰盈,只觉口干舌燥,天雷勾动地火,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知事的丫鬟懵懂着轻手轻脚走近……”
华缨端起桌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却仍觉唇焦舌敝。
她看着那说书的郎君念得面红耳赤的脸,不知怎的,那脸忽的变成了赵徵,好似这□□之词是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那张如雪的脸,因这书中将军猛浪而羞红……
华缨浑身一凛,倒茶的手轻抖了下,凉茶洒在了手上。
“怎么啦?”姚宝湘看了过来问。
华缨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摇头。
姚宝湘脸也红,这书是她心头好,不然也不能揣在袖袋里,想要拿给华缨瞧。
她脑袋扭回去,双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听得聚精会神,兴致颇高。
说书先生却是烧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又读到一段那艳色,他悄摸摸的想要跳过去,就听那姑娘模样认真的开口。
“先生多翻了一页。”
说书人:……
快!给他来一闷棍吧!!!
今儿听书,明儿听曲儿,汴京城中好玩的不胜枚举。
华缨和姚宝湘将西市玩耍了个遍,好吃的吃食也尝了味儿,回府时,还有些乐不思蜀。
“明儿去玩儿什么?”姚宝湘掀起车帘,兴致勃勃的追问。
华缨都走到了石阶上,闻声回头,想了想说:“等我问问爹爹!”
“好!!!”
马车赶着出了街巷,华缨往府中走,将将跨进去时,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的扫过门前街巷。
“小姐,怎么了?”门前的护卫问。
华缨摇摇头,“无事。”
说完,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街巷前,躲在一颗歪脖桂花树后的侍卫,狠狠的缓出口气,瞧着徐家的门闭上,才转身隐没离开。
徐九涣今日回来的早,看见闺女从院外进来,桃花眼尾翘起,吊儿郎当的问:“今儿又去哪儿鬼混了?”
华缨见他吃甜瓜,也去拿了一瓣,过来挤着爹爹的藤椅坐,“跟湘表姐去听曲儿了。”
“春风楼?”徐九涣问。
华缨:“梨萧馆。”
徐九涣眉梢微挑,似是气笑了,“出息了啊,学男子逛花楼。”
“爹爹也去过?”华缨歪了歪脑袋问。
徐九涣哼了声。
梨萧馆他没去过,可是有人去过。好男风并非是什么稀罕事,他交友广泛,碰着一两个更是寻常。
华缨又道:“梨萧馆比春风楼还好些,未见着有那等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听闻梨萧馆的哥儿身契都在自个儿手里,爹爹,这与雇佣的长工可是一样?”
徐九涣哼哼,“一个费力气,一个废脸面。”
华缨:……
她不服道:“那哥儿唱的曲儿很好听,我还给赏银了呢。”
怎就废脸面了?
“赏了几两?”徐九涣斜睨她。
华缨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两?”
“……五文。”华缨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月钱都花完了。”
徐九涣起身就走。
华缨嘻嘻笑着追上去,“爹爹~”
“没钱!”
当夜,华缨做了个梦。
梦里,白日唱曲儿的哥儿,不知怎的长了张赵徵的脸,寡淡又清冷,长发散着,系着根翠绿的发带,一袭薄衫,健硕而紧致的胸膛欲隐欲现,底下的堂客让他再唱一曲,赵徵却是看着她,那双眼眸以朱砂勾起了眼尾,艳丽至极,他捡起她放下的五枚铜板,赤裸着朝她走近,华缨不知怎的,心口忽起迅疾,如夜袭骏马奔腾,也好似擂鼓宣天,偏偏,只有她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