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福宁宫。平嘉皇后靠在软榻上,宫女替她揉额角。
片刻,嬷嬷端着碗甜汤进来,将小宫女打发了出去,低声道:“娘娘何必为难,徐家老夫人去的早,如今管事的是徐二爷的夫人,她年纪轻,娘娘使唤两个教养嬷嬷去徐家,教两位小姐规矩,这是恩赏,徐家哪敢有怨言?”
平嘉皇后阖着眼,片刻后,淡声道:“再等等吧。”
徐家从前不喜这桩亲事,先帝去时,听闻徐鉴实曾请先帝退了这门亲,可那时,先帝将徐鉴实为托付昌隆帝的重臣,如何能应?可也给了徐鉴实一道旨意。
平嘉皇后轻轻呼出口气,那圣旨虽是没人见过,可消息不胫而走,如今皆知徐鉴实手中捏着一道旨意,只是不知是与太子亲事有关,还是……昌隆帝的帝位。
徐华缨长在乡野,徐鉴实若是当真想着江山社稷,便不该让如此女子入主中宫,成为一国之母。
再等等吧,且耐心些……
“扶楹规矩学得如何?”平嘉皇后问。
“回禀娘娘,嬷嬷说,大小姐天资聪颖,蕙质兰心,府上几位小姐,数大小姐学得好。”
“她是个聪明的,也性情坚韧,”平嘉皇后说,“若是哪日住进这殿中,我自不担心什么,可惜,这么些年,她与太子倒还不如幼时亲近了。”
嬷嬷笑着宽慰道:“太子早慧,六七岁时便知男女大防,不说咱们大小姐,旁的贵女也不见太子与谁亲近些。”
“有时我倒是想,他不要那么早慧。”
“太子是储君,日后定是要荣登大宝,不近女色,娘娘该欣慰才是。”嬷嬷低声道。
平嘉皇后神色微怔,片刻,颔首道:“是我想左了。”
阿徵不肖昌隆帝也好。
昌隆帝即位之初,还如先帝般,五日一朝,未得多久,竟是改回了怠政祖制,七日一朝。祖先如此,徐鉴实几位大臣欲进言,倒是无从劝说。
“明日也没早朝。”徐鉴实道。
华敏都要哭了。
哪有五更天便让人起来背书的?!
祖父还要盯着她背!
简直不让懒人活命啊!
华缨在旁翘着脚吃果脯,美滋滋的瞧热闹。
“诶呀~姐姐读书时,你还在被窝里香喷喷的睡觉呢,如今也该尝尝读书的苦啦~”
华敏瘪着嘴假哭,“阿姐那时也五更起床读书吗?”
“那不能,”华缨想都不想的摇头,“我聪明,无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寒窗苦读!”
华敏:“……呜呜呜,我好惨呐……”
华缨点脑袋:“嗯呐~”
徐鉴实呷口茶,险些被这厚脸皮的气人孙女惹得喷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泱泱跟着那不孝子十载,脸皮之厚,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明日起,泱泱你来监督阿敏读书。”徐鉴实板着脸说,打断了小孙女嘤嘤假哭。
话出口,两颗脑袋都咻的一下抬起。
华缨不可置信,华敏则是咧嘴笑。
“祖父~”
“撒娇无用,”徐鉴实立马道,“瞧瞧你批注的那书籍,字迹潦草,想来是心思不定,如今回来了,便你教阿敏读书吧,我也听听,你可有荒废懒怠。”
华缨:!
塌天啦!
华缨吸吸鼻子,委屈控诉:“祖父不疼我了……”
一道郎朗少年音自门外传来——
“阿姐尽是浑说,祖父最疼你啦!”
祖孙三人扭头,便见一穿着湛蓝色劲袍的半大少年掀帘进来,咧着嘴笑眯了眼。
“祖父!阿姐,二姐姐!”
徐鉴实赶忙将他拦在身前,难掩嫌弃道:“骑马回来的?这一身灰尘,别沾染我衣裳上。”
华敏靠着阿姐,捂着嘴巴偷笑。
华缨两年没见过这个弟弟了,目光上下打量一圈儿,纳闷道:“你都九岁了,怎的不长个儿?”
轰隆隆——
少年欢喜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如蔫儿打的茄子似的拖着步子就要往外走。
“诶呀呀,怎还恼了,”华缨让华敏将他揪住,拍拍身侧软榻,“祖父嫌你我不嫌,过来我瞧瞧。”
徐华宋哼了声,半推半就的坐下了。
华缨捏捏他脸,笑话道:“长敦实了。”
华敏噗嗤笑了声,倒在软榻上乐不可支。
“哼!尽是欺负人!”九岁的小少年被臊红脸,恼得要走。
徐鉴实瞧了会儿他们姐弟闹,放下茶碗,道:“既是从卫所回来了,明日起,你也跟着你长姐读书,万不可懈怠功课。”
对待孙子,他不觉语气严厉了些,刚还闹着的小孩儿,乖乖拱手应是。
徐华宋如两个姐姐,早早便启蒙了,这些年,都是祖父风雨不辍的教授他诗书文章,祖父给他读过大姐姐送回来的书卷,那些批注,总是能让人恍然大悟。祖父说,大姐姐是女儿身,否则,以她才情学识,若是科考,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祖父说这话时,神色间带着笑,与爹爹说起大姐姐时的遗憾神色截然不同。
徐华宋从前不知,如今年岁渐长,也悟得几分。如祖父授课时说,读圣人书,意在明是非,辩黑白,断忠奸。祖父教授诗书,也讲得道理,便是不科考,不求金榜题名,人生在世几十载,但愿眼明心亮的过,而非愚昧无知的草草一世。
所以,祖父并不以为大姐姐是女儿身便觉得遗憾。
可他是家里男丁,日后定是要撑扶门楣,不堕祖先声名。
在卫所偷得两日懒儿,回来自当要发愤图强!
华缨瞧着他脸上神色变幻,变得神采奕奕,不觉好笑,扔了颗蜜饯儿给他吃,“脑子里又在排什么戏,是小登科了,还是当太傅了?”
徐华宋被戳中心思,脸悄悄的红了,看一眼端坐的太傅大人,不觉正襟危坐,神色认真道:“我会跟着阿姐好好读书的。”
翌日一早,五更将近。
天色黑漆漆的,只零星几颗星子亮着,各院儿安安静静。
忽的,春居堂被叩响了门。
不多时,一道轻而急的脚步声响起,停在了厢房门前。
“小姐,起床读书了……”小丫鬟低声唤。
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姑娘,“呼呼呼……”
“小姐,少爷派人来催了……”
“小姐,起床读书了……”
“小姐,五更天了……”
正会周公的华缨:……
悄咪咪的翻个身,脑袋缩进锦被里,听不见啦。
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华缨还是被从床上挖了起来,小丫鬟伺候她穿衣梳洗时,眼睛都困得挣不开。
“小姐,珠花戴哪朵?”小丫鬟轻声问。
珠花是什么东西?
迷迷糊糊的,华缨思索了片刻,脑袋又陷入了混沌去。
收拾妥当,到前院儿书房时,外面天色都泛起了鱼肚白。
华缨借着袖摆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便与那位‘勤学早’对上了目光。
而旁边案桌上,华敏正趴着打盹儿。
对视片刻,华缨张了张唇,“要不……你今儿且先逃回学?”
徐华宋:……
第25章
花妖。
立春之后,
汴京落了两日的雨。
放晴那日,徐府门前爆竹震天响。
徐鉴实耳边尽是噼里啪啦的动静,他闭了闭眼,瞪向长子道:“那爆竹放两响就是,
这般铺张浪费做甚?”
徐九涣用手中香火点燃了那爆竹引线,
立马跳远些,
扯着嗓子喊——
“你说啥?”
徐鉴实:……
与聋子耳语有何异?
爆竹响了足有一刻钟,黄昏日暮,天色欲晚。
春明街上马车络绎不绝,
不消片刻,徐府宾客满至。
徐九涣与徐士钦皆在门前迎客,
兄弟二人,
兄不像兄,不甚规矩,瞧着那不顺眼的,半分眼色懒得给,弟也不像弟,严肃持重,循规蹈矩。
堂院里,今日寿星换了官袍,
穿了件墨蓝夹棉新袍子,迎着众同僚亲朋好友的恭贺声,矜持的拱手回礼。
这是家中长辈头一个寿宴,宋喜提前半月有余便筹备了,还请了南城的戏班子来唱戏,
委实热闹。
前院儿丫鬟们有序的忙进忙出,在各桌间布膳斟酒,
觥筹交错。
院中上了灯,映照得一片辉煌。
姑娘们秀气,坐在暖阁里用饭,说着时下时兴的发髻,衣裳,又说哪家的小姐定了亲,未来郎婿如何。
“我阿娘还说呢,若是还没人来与我提亲,便带我去那杏榜下捉婿去。”姚四小姐姚宝璐托着腮说。
桌上众姐妹都被她逗笑了。
“你今岁才及笄,二婶急什么?”姚家二小姐姚宝湘说。
“唉,”姚宝璐叹了声气,“咱们几个,不说泱泱早就与太子定了亲事,大姐姐及笄前,便有夫人旁敲侧击的询问亲事了,二姐姐你是要嫁回外家的,自不必愁什么,我都要及笄了呀,还没人询问亲事如何,我阿娘愁的嘴角都长了燎泡,长大一点儿都不好。”
“真的不好?”华缨抿了口冷酒,朝她打趣的眨了眨眼。
姚宝璐顿时面上羞芙蓉,恼得挠她痒,“好呀你,学坏了!”
吃饱喝足,几人挪去榻上歪着,华缨握着小表姐给她带来的话本子瞧得眉眼不抬,大开眼界呐!
小表姐姚宝芳被她别有洞天的神色臊的脸红,强装镇定道:“这都是汴京寻常闲书罢了,你别这副神色,好似……多不正经似的。”
华缨抬眼,桃花眸眼尾促狭的挑起,咧着唇角笑,清清嗓子,与那书上念道:“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呓语,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1]”
“哎呀,你怎能读出来……”姚宝芳唰的脸红透,身子歪过来便要夺她手中的话本子。
姚大小姐姚宝蕙听见,险些被一口冷酒呛到,霎时面上飞霞色,道:“小五你竟是敢将这话本子拿来,若给太傅瞧见,得罚你抄写家规了!”
“哎呀,你们也没少瞧啊,这还是四姐姐给我的呢。”姚宝芳抢不到那话本子,累得又吃口甜酒。
姚宝璐脑袋一扭,“那是二姐姐给我的!”
几人目光皆落去,姚宝湘耸了耸肩,“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些没良心的,平日别一口一句好姐姐的哄着我要看呐。”
笑闹一通,屋里静了下来。
几个姑娘心口怦怦,仰躺在榻上,眼睛亮晶晶的。
华敏翘着脚丫,从小荷包里掏出个果脯塞进嘴巴里,嚼呀嚼。
“你们说,成亲洞房……当真如那话本子写的舒服吗?”姚宝湘脸颊圆润丰腴,一双杏眸亮晶晶的问。
“不能吧,总归不是自己的东西,怪异的紧。”姚宝璐小声嘀咕。
“诶呀,虎丫头,这话也是能说出口的?”姚大小姐姚宝蕙嗔一句。
旁边姚宝湘噗嗤笑了声,丰腴的身子靠在华缨身上,笑着揶揄道:“你将阿姐都说羞了,她今年秋里就要与王家的二郎成亲了,怕不是……诶呀,怎还不让说话了呢?”
姚宝蕙被几个妹妹打趣,耳根连着脖颈红成一片,闹得身上都生了汗,气道:“你们赶明儿别想吃我屋里的茶!”
姚宝湘笑说:“姐夫能吃着就行了,是不是?”
“你!”姚宝蕙恼得挠她痒,“瞧我不撕烂你满口浑说的嘴!”
华缨翻了页话本,幽幽道:“姐夫吃的哪里是茶,是表姐的口水才是。”
房中一静——
“好你泱泱,说的什么混账话!”
继而声浪愈响,闹得几人皆变成了大红脸儿。
要上更时,几人方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去。
姚家表姐说:“等过几日三月三上巳节,哥哥要带咱们去踏春放纸鸢,到时咱们一同去!”
华缨、华敏:“好!”
女客这边散的早,姐妹俩目送姚家的马车远去,折回府中时,还能听见前院的觥筹交错声。
进到二道院,便见徐华宋与姚家几位表兄,好似用完了饭正要走。
华缨上回见他们,还是孩童呢,如今个个儿长得英姿俊朗,倒是让人不觉止住了步子。
“诶?”那边姚家三郎瞧见她们姐妹,立马招手唤了声——
“阿敏,泱泱!”
姚家大郎姚明琢眉峰微蹙,“时辰不早,你喊她们做甚?”
姚明牧如今十五,平日里便不甚规矩,哪顾得什么男女大防?
“都多久未见泱泱啦,我就不信大哥你不想见见?”
说话间,姚明牧阔步朝姐妹俩走了过去。
老二姚明山吃了些酒,衣襟敞开了些,手肘推搡了下大哥,轻嗤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就你规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