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诚如方才几位夫人说的,没见着雍王妃,也不知是因这侧妃排场盛大而妒忌生厌不愿出席,还是雍王不许。左右都是难为人的罢了。
徐九涣抱着泱泱,嘀嘀咕咕的与她讲:“瞧见没,等闲变却故人心,男的没个好东西,你日后有相中的郎君,得跟我说,我多替你瞧瞧。”
泱泱抱着爹爹的脑袋,伸长脖子往外瞧热闹,脆声敷衍道:“好!”
雍王府与周家结亲匆促,喜宴却是办得热闹盛大。
几位王爷不管私下如何争,面上瞧着少不得兄友弟恭。
御园之事,徐九涣未听得消息,但是这结亲,倒也不难猜,毕竟,文臣之中周家最盛。
与徐家靠着徐鉴实这个独苗苗撑着不同,周家子息繁盛,也多出众,几房子孙皆是京官文臣,扎根深厚。
就是不知这门亲事,是谁先迈的脚。
徐九涣突然有些佩服自家老头儿了,都说独木难撑,徐鉴实却是在这朝堂站了几十年,自个儿也被庇佑乘凉了几十年。思及此,他心里叹息一声——
回家得鞭策徐士钦!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才是五品小官!他得何日才能在他树荫下乘凉啃瓜?
“阿嚏!”
泱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着鼻子狐疑的瞅爹爹,懵懵的问:“你骂我?”
徐九涣:“……别冤我。”
泱泱哼了声,小辫儿翘起,瞧着那厢热闹进了府,道:“咱们去吃和尚炙肉呀~”
“那秃头烤得肉也就寻常。”徐九涣嫌弃道。
“好吃的!”泱泱抱着他的脑袋晃着撒娇,“去嘛去嘛~”
“诶呀,去去去!”
宾客簇拥着新人入府,父女俩趁着门前的空落溜了。
晌午日光艳艳,从学宫过来的赵徵刚下马车,便见那道柳绿的小背影爬上了小马驹,欢快的晃着脚脚,翘辫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而身边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替她牵马,步伐悠悠。
父女俩不知在说什么,偶尔间瞥见那张稚气侧脸,眉眼弯弯,笑若桃李。
赵徵晃了好片刻的神,直至小厮低声催促,他方回神,而那两道身影早已转过街口,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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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相国寺有集市,门前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好吃好玩儿的,委实热闹的紧。
徐九涣带着闺女去烧朱院饱食一顿,顺道晒着午后的暖阳,将大相国寺逛了一通,才牵着小马驹打道回府。
刚进门,却是被小厮告知,徐鉴实喊他去书房。
徐九涣摸着下颌沉吟,“总不能是我昨日教考太差,抓我去读书的吧?”
泱泱一双桃花眼笑眯眯,丝毫不能体会爹爹之忧虑,道:“我考得好哦~”
这不,祖父今日都给她放假啦!
徐九涣在她小脑袋瓜上轻弹了下,骂:“小没良心的……”
泱泱缩着脑袋偷笑。
再是不情愿,徐九涣还是拖着步子去了老头儿书房。
这院中只两个小厮,除了洒扫便是研墨,此时侯在檐下,瞧见他进来,齐齐见礼。
“在?”徐九涣下巴朝屋子抬了抬,问道。
小厮笑着点头,稍走远了些。
书房中烧着炭盆,猩红的炭火瞧着将熄,徐九涣进来便用那夹子往里添了几块,惹得老爹抬眼瞪来。
“添两块便够了,铺张浪费。”徐鉴实训斥一句。
徐九涣不以为意,“这屋里都没些热乎气儿。”
说着,煞有介事的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氅衣,似当真嫌这屋里阴冷。
徐鉴实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后日你堂叔他们便要到了,你去接。”
“徐士钦呢?”徐九涣问。
“腊月二十姚家做宴,他得陪着媳妇儿去吃席,抽不得空。”
徐鉴实说完,便示意他可滚了。
徐九涣却是没走,给自己倒了碗凉茶,边喝倚着他的桌案边沿问:“你特意修书,邀堂叔来京中过年,是想趁着堂叔他们这次回来,走时将泱泱带去晋陵?”
徐鉴实也没想瞒过他,闻言,道:“如今朝中不稳,储君一日未定,便易生变数,泱泱留在京中不是好事。”
此遭赐婚,可不就是应验?
他说着,顿了片刻,又道:“与陵王府的这门亲事,等日后时机,我会求退了,你稳当些,少惹事端。”
徐九涣不服,“怎就老说我?人家欺负到了我脸上,我都置之未理,很给颜面了。”
徐鉴实被噎了一句,没忍住又瞪他一眼,“你若从前行事便得宜,我又何至于如此想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徐九涣自信道。
徐鉴实:……
好大的一张脸。
“既你也同意,那就等年后,你堂叔他们回晋陵之时,将泱泱一同带着去,你也放心,我且还在,你堂叔他们族中长辈,虽不说待泱泱如同自己膝下子孙疼宠,但也自当亲厚,不会苛待,”徐鉴实说,“这几日街上热闹,你带泱泱多去瞧瞧。”
“哦,那银子……”徐九涣无辜脸。
徐鉴实:“……与管家说,从我账上拿。”
徐九涣唇角飞速翘起,满意了,放下茶碗,两臂舒展伸了个懒腰,可谓舒坦,也舍得当个孝顺儿子了,瞥见那猩红染得正旺的炭盆说:“家里也不缺你省得两个炭火银子,冷了便让人添火。”
徐鉴实懒得搭理他,个败家玩意儿,“出去。”
“……”徐九涣憋了憋,“翻脸真快。”
将人轰走,徐鉴实自实木椅子上起身,走到炭火盆前烤了烤火。
别说,暖烘烘的,很是舒适。
片刻,徐鉴实喊人将他束之高阁的箱笼抬来。
一卷卷的书籍,被珍藏的很好。
那是他从前读过的,求学之路多艰难,遇着晦涩难懂之处,书卷上便少不得多些墨迹。
徐鉴实一卷卷翻过,看着那些字迹从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逐渐变得青涩稚气,横平竖直都好似透着懵懂困惑。
火舌燎起,照亮了他半张侧脸的温色。
徐鉴实想,他没什么能送泱泱的,只盼这陈旧的书籍伴她,少些困惑,少些慌张。
读书明理,明理修身。淡泊明志,从容不迫。
翌日,被祖父告知今日不上课,可去街上玩儿时,泱泱小嘴儿张成了圆圈。
这也太好了叭!
“我想带妹妹去~”泱泱倚在祖父膝头说。
徐鉴实摇首道:“天冷,你妹妹还小,只怕惹风寒。”
说着,他往她的小荷包里塞了两个银锭子,“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都可买来。”
泱泱捏着鼓囊囊的小荷包,片刻,天真仰脸问:“祖父,烧朱院也能买来?”
徐鉴实:……
第15章
童言无忌。
腊月二十,徐府上下早早便起了动静。
门前打扫得一派簇新,便是连两座石狮子都擦得干净,朱红漆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小厮揣着手在等。
片刻后,徐九涣裹着厚厚的氅衣,步伐如风的迈了出来,递给小厮两个烫手的大肉包,急吼吼的往车上去,“赶紧走。”
时辰尚早,天色尚且灰蒙一片,只有远处现出一点点的澄黄日头来。
小厮不明所以他这副身后有狼在追的架势,但手脚麻利的将肉包揣进胸口棉衣里,而后将脚凳放好,跳上车辕赶车。
春居堂。
泱泱醒来时,生了好片刻的闷气。
爹爹骗子!
说好带着她,自己偷溜了去!
绿稚捧着烘烤得暖乎乎的棉衣过来,忍笑道:“主子早早便出门了,小姐那时还睡着。”
小姑娘抱着小胳膊坐在被窝里,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可爱的要命。
绿稚伺候她半年,还未见过她这般生气呢,也觉新奇,温声哄道:“棉衣烘好了,奴婢伺候小姐穿,等会儿得去与老爷一同用早饭,晚了不大好。”
泱泱想想,不能让祖父饿肚子。
勉强同意了她这话,伸出一只小胳膊来。
穿戴梳洗罢,两人往前院去。
用饭时,宋喜问:“泱泱一会儿可要跟婶娘去外祖母家?”
泱泱吃着香喷喷的肉饼,闻言抬头,“祖父呢?祖父也去?”
徐鉴实轻摇首,“祖父在家里,等你叔公他们来。”
泱泱想了想,说:“那我在家陪祖父等。”
宋喜用帕子替她擦擦油汪汪的小嘴,笑道:“不怪你祖父疼你。”
泱泱得意,“我可爱~”
宋喜好笑点头,“是。”
用过早饭,收拾片刻,宋喜与徐士钦便抱着闺女出门了。
泱泱也没回自己院子,尾巴似的跟在祖父身后跑来跑去。
徐鉴实替窗前的两株绿萝浇水,泱泱给他挽袖,徐鉴实提笔,泱泱跑去研墨,当真是贴心极了。
徐鉴实写完折子,将笔搁置一旁,笑问:“可是银钱不够用了?”
泱泱伏在他膝上,睁着圆眼睛说:“祖父可还觉得难过?”
“嗯?”徐鉴实不明就里,不解的看着她。
“爹爹回家之时,也是这般坐立难安,”泱泱爬着坐在祖父腿上,拿起那墨迹未干的折子吹吹,放去一旁,又抓了笔练大字,“爹爹说,那叫近乡情怯,我听不大懂,可爹爹那时是难过的。”
她说着扭头,望着徐鉴实,“祖父也是吧。”
徐鉴实心口只觉五味杂陈,枯老的手轻轻摸她的头发,“泱泱,你可去过晋陵?”
泱泱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去过许多地方,没有晋陵。”
“晋陵与汴京不同,出门便是小桥流水,乌篷船,那里夏日有莲蓬吃,菱角粉糯,莲藕汤也很好喝,街市上许多小玩意儿,是汴京难见着的,冬日里,不似汴京这般冷,那里很少落雪,你有很多姐妹、兄弟在那儿,可以一处玩儿……”
忽的,泱泱从他膝上跳下来,抬着脸目光纯净道:“祖父是想泱泱去晋陵?”
徐鉴实唇还张着,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倏然双眼通红,对视片刻,也像是僵持片刻,满眼委屈的转身跑了出去。
“泱泱!”徐鉴实自桌案后起身。
小姑娘跑得头也不回。
绿稚侯在门外,不明所以的朝内望了眼,赶紧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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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九涣将堂叔一家接回来时,已近晌午。
各家炊烟袅袅,凛冽的寒风中散着饭菜香。
徐家二叔徐鉴礼,这两年长得富态了许多,自也不比大哥徐鉴实严肃,笑与侄子道:“总算了到了,这一路马车坐得我屁股疼。”
徐九涣打个哈欠,舒展了下被颠簸得似要散架的筋骨,闻言悠悠道:“这话老头儿没听见,否则少不得骂你有辱斯文。”
徐鉴礼哈哈笑,拍拍他肩,“下车。”
宽阔的街道之上,整齐停着五六辆马车。
叔侄俩在前面的车下来,便见徐鉴实正站在府门前遥遥望来,风吹过,长长的美髯飘逸,深色的袍摆被掀起一角,竟是瞧出几分仙风道骨之姿来。
徐鉴礼默默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富态肚子,上前规矩行礼道:“大哥。”
“嗯,”徐鉴实垂首打量他,“这一路可还顺利?”
徐鉴礼憨笑:“顺顺当当的。”
寒暄间,几位女眷也走了过来,依礼问安。
徐鉴礼妻子赵氏,眉眼温婉,瞧得出些书卷气来,身边将及笄的姑娘与她眉眼如出一辙,朝徐鉴礼福身,“伯父安好。”
“好,榕惜也有十四了吧,几年没见,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徐鉴实夸赞道。
“大哥好记性,是有十四了,这也趁着及笄前,带她出来走动走动。”赵氏说。
徐九涣眉梢轻动了下,看向自家老头儿。
徐鉴实神色顿了一瞬,看向弟弟,便见那张富态的脸臊的有些发红。
“舟车劳顿,先进去吧,士钦他媳妇儿知你们愿意来,早早就让人将院子洒扫干净,只等着住了。”
“怎么没见着他们夫妻?”赵氏问。
“武定伯府今日宴请,他们夫妻带着阿敏去了。”徐鉴实道。
说罢,他稍侧首,唤来徐九涣,“去将这身衣裳换了,没点规矩。”
徐九涣:?
他惑然的垂首打量身上灰白的袍子,又茫然抬眼。
那几人已然走远了一段。
徐九涣:欺负人?
不过……
徐九涣扭头就走。
小姑娘今早没跟上他,不定如何气恼呢,方才也没跟着老头儿,估摸着不是跟着徐士钦去吃席了,就是窝在春居堂呢。
暖阳融融。
春居堂一派安静。
几个丫鬟坐在檐下绣帕子,缝鞋袜,目光却是频频朝那屋里挪。
“主子!”
“泱泱呢?”徐九涣步入廊下问。
“小姐在屋里,生气了,将门自内上了门栓,不许我们打扰。”小丫鬟低声禀道,“绿稚姐姐在小厨房给小姐煮鱼汤呢。”
徐九涣啧了声,将肩上厚重的氅衣解下,递给她道:“放进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