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章

    “爹爹~泱泱也要买大马!”

    “这些银子够不?”

    徐九涣摸着下颌状若思考,片刻,将她的银锭子皆揣在了身上,然后……带她来到了后院马厩。

    “哇!”

    “咱家也有欸!”

    “银子还我!”

    徐九涣拔腿就跑!

    .

    傍晚用饭时,几人便发觉,这父女俩好似闹了别扭,小泱泱气鼓鼓的,朝着亲爹哼了一声又一声。

    那亲爹皮糙肉厚,丝毫不为所动。

    “怎么了?”

    徐鉴实问。

    “爹爹骗我银子!”

    “泱泱所有的压岁钱!”

    “哼!”

    “……”

    几双谴责、嫌弃的目光皆扫向徐九涣。

    徐九涣眼皮轻撩,道:“瞧我做甚?我这是在教她……”

    徐士钦:“兵不厌诈?”

    徐九涣唇角微翘,“厚颜无耻。”

    “……”

    又是一阵诡谲的沉默。

    在徐鉴实沉声吩咐人去书房拿戒尺时,徐九涣才不情不愿的将那银子交出来了。

    小泱泱欢天喜地的收好,又朝亲爹哼一声,辫子都恨不得翘起来,被徐九涣屈指敲了下脑壳。

    用过饭,泱泱照例跟着祖父去读书,回来时,脑袋耷拉着,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哒哒的模样。

    默默坐去廊下,望着月亮惆怅,倒豆子似的跟亲爹难过——

    “乐极生悲啦,祖父念得我睡着了……”

    “噗哈哈哈哈哈……”

    亲爹笑得好不大声。

    泱泱默默捏紧小拳头,“我明日定好好听学!”

    .

    徐鉴实书房灯油熬至三更晚,被小厮催促着去歇息。

    他眉头紧皱,似与小厮絮叨不解,“你可觉我授课有误?”

    小厮:?

    他暗悄悄的咽了咽唾沫,道:“小的不过蒙受老爷恩典,识得几个字,旁的便不知道了。”

    徐鉴实叹了声气,也没再说。

    洗漱罢,躺在床上,徐鉴实瞧着月影帐子,许久都没睡着。

    徐家出于晋陵,百年的清流士族。他们一房原是出自旁支偏房,祖宗受恩于皇天,官拜太傅,当了帝师,至如今,他也蒙受皇恩,说起来,满门三朝帝师,兴盛早已越过了主支去,不负祖宗。

    然则,他膝下二子,次子公瑾有礼,学富五车,长子却是言行无状,不通六艺。

    可徐鉴实犹记得,长子尚在襁褓时,便好似懂人声,颖悟绝伦。

    他亲自替他开蒙,悉心教导,多年来颇费心血,盼着他有朝一日,蟾宫折桂。

    奈何不遂人愿,此子叛逆非常。

    读书不用功,眼高手低。旁人五岁读千字文,十岁能作诗。他嫌千字文无用,作诗无趣。

    旁人自幼苦练骑射,他怕流矢伤着自个儿,骑马摔断腿,最是宝贝自己不过了。

    夫人总是遗憾,膝下二子,没生得闺女,可此子娇贵得惹得夫人都嫌烦。

    冬嫌冷,夏嫌热,屋里炭火冰鉴花费的银钱比他爹娘都多出两倍。非是锦缎被子不盖,屏风纹样不合心意便放去库房,玉石珍玩,瞧着合眼不顾金银几何都要买。

    徐鉴实从前多训他,抽断了三把戒尺,也未将此子从喜奢华,好花鸟鱼乐的路上抓回来,乃憾事一桩。

    后及冠之时,徐鉴实替他择‘自若’二字,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意,到头来,他却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放浪自若。

    如今瞧着泱泱,大有学她爹架势。

    徐鉴实重重叹了声气。

    如他所言,泱泱聪慧更甚她爹,而自古来,慧极必伤,徐鉴实愿她安乐,可也少不得要费心思教授许多道理。

    可今夜,小姑娘听学听得打瞌睡,大抵……徐鉴实苦笑的扯扯唇角,不得不承认,他虽是为太傅,可课业讲授并不引人入胜。

    暗夜中,徐鉴实沉沉呼出口气。

    .

    天暗微雨,暮色霭霭。

    学宫散学时,徐鉴实收拾书卷,见底下一学生依端坐于案前,脚步微顿,过去问:“世子可是有惑?”

    赵徵起身,双手交叠与太傅见礼,而后答:“太傅近日授课,与往常微异。”

    徐鉴实稍怔,唇角动了动,问:“若让世子择其一,世子觉哪种好些?”

    赵徵想了想,道:“徵,乳臭未干,年幼浅薄,不敢论太傅长短。若择其一,更喜如今。太傅引经据典,徵甚喜。”

    徐鉴实:“多谢世子,雨天路滑,世子路上当心。”

    “是,谢太傅。”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日雨后,便是入了秋。

    徐鉴实从学宫出来,望着雨幕片刻,缓缓舒了口气,踩着宫铃下值出宫了。

    几日终有所成,教孙女去!

    第8章

    爹爹走呀~去读书啦~

    汴京城连日阴雨,好容易待得放晴,徐九涣心也变得晴朗!

    休!沐!啦!

    院儿里静悄悄的。

    徐九涣睡得日上三竿,醒来时天光大亮,丫鬟们听见摇铃响,这才步伐轻快的端着银盆热水的进来伺候。

    “泱泱呢?”徐九涣用温热的巾子擦脸,问了句。

    “大小姐一早便被老爷差人喊了去,早饭都是在正院用的,绿稚姐姐跟了去伺候。”小丫鬟道。

    徐九涣不觉乐了声,难保没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丫鬟瞧他一眼,眼神颇怨,抿了抿唇不说了。

    徐九涣慢慢悠悠的用过温着的早饭,晃去前院老头儿的书房,也没进去,在廊下便听得闺女朗朗读书声。他翘着唇角乐了会儿,轻手轻脚的溜出府去了。

    “……亲戚故旧,老少异粮,妾御绩纺,侍巾帷房……”[1]

    小泱泱两只小手捂住耳朵,“祖父,无聊哦~”

    徐鉴实眼皮一跳,又来了又来了……

    “泱泱,凡读书......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2],你如今年纪小,千字文正适宜开蒙,要多读多写,才会日有进益,切记浮躁,不可与你爹学。”徐鉴实一字一顿,耐心道。

    泱泱仰着脑袋望着他,苦兮兮道:“千字文无甚意思,百家姓也不过如此,我都识字啦~”

    徐鉴实也看着她,心里叹声气,若是那逆子,他只管用戒尺管教便是,但是孙女乖乖软软的,他如何下得去手?

    徐鉴实想了想,道:“泱泱,若你端正认真,今日我们便少学一个时辰,祖父带你出门去逛逛,可好?”

    泱泱双手撑着小脸儿,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可今日本就是要读一整日书呐~两个时辰也不多啦~”

    徐鉴实:……

    不好哄。

    秋日未央,开着门窗,赏了半刻秋景。

    徐鉴实瞧着孙女晃悠着小腿,吃完一碟澄沙团子和玫瑰酥饼,温和笑道:“不可贪多,晌午饭要用不下了。”

    小泱泱喝了两口热茶溜溜缝儿,一副吃饱喝足的悠然自得的小闲模样,“晌午肚肚又饿啦~”

    歇了半刻,小泱泱也勉强能读书啦。

    倒是徐鉴实将那千字文放下了,从抽屉里翻出另一卷来,“泱泱既是不愿读千字文,那祖父给泱泱讲些旁的,可好?”

    “好!”

    小泱泱激动拍手手。

    “先秦之时,有位学者名曰庄子,一日,他与友人惠子在桥上游玩,鲢鱼出游从容,这句是说,欸,你瞧那鱼游的畅意,悠闲自得……”

    ……

    “来,跟祖父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华缨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子非我,安知我吃鱼之乐?”

    徐鉴实:!

    忽的,秋阳里,一道响亮又洋洋得意的声儿传来——

    “闺女!快来,爹钓到了一条胖头鱼,你想吃麻辣还是红烧?”

    裤脚打着卷儿,鞋底满着泥的徐自若拎着条十斤重的鱼欢快跑来。

    华缨手里的书一扔,喜滋滋:“来啦!”

    “……连日的雨,这瞧着这胖头鱼是被冲了上来,你爹我一钓一个准儿!”

    小泱泱瞧瞧他满身的泥,打绺的头发,卷起的裤脚,小鼻子皱了皱,戳破道:“别吹牛嗷~”

    徐鉴实攥紧书卷,怒目圆睁的瞪向门前!

    这个逆子!

    他的戒尺呢!!!

    .

    晌午时分,碧云天升起缕缕炊烟。

    用过饭,丫鬟们进来将碗盏撤下,伺候茶水。

    徐鉴实抬眸瞥向那屁股一抬便要走的,沉声道:“自今日起,你与泱泱一道来我书房听讲。”

    “噗……”徐士钦被漱口的茶水呛得咳声不止,“爹,他、他……”

    再是不济,又何至于与三岁小娃娃一同听讲?

    但对上徐鉴实瞥来的目光,徐士钦将那后半截儿的话咽下,专心致志咳嗽去了。

    徐九涣听笑了,扭头难以置信,“我如今二十有三,不是三岁。”

    徐鉴实不与他掰扯这个,道:“你若不来,今日起,便断了你院子里的一应花销。”

    徐九涣:……

    老头儿学坏了。

    从前他可是不屑用这种手段的!

    小泱泱捂着小嘴儿偷笑。

    嘿嘿~

    父女俩走了。

    徐士钦才低声劝道:“爹,您就是想规训大哥,也不必让他与泱泱一起吧?”

    徐鉴实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道:“人之聪慧,便总觉得旁的不过尔尔,无甚意趣,你兄长天资聪颖,如今瞧着,泱泱更胜一筹。”

    他说着,瞧了眼次子,又道:“我记得,从前为你开蒙之时,千字文百家姓,教授有月余,而如今泱泱学了不过短短十日,这两卷启蒙之物,于她就像是阿敏手中的鼗鼓。”

    徐士钦脸上有些臊,嘀咕道:“我也只学了一月……”

    “今日我教她读庄子,读过一遍,她便记得了,竟是还能举一反三,如此之才,更要费些功夫。”徐鉴实道,“你兄长虽是不济,但这么些年,读书自是比泱泱多,知晓的也比她多,二人同读,方能激得泱泱更求知若渴。”

    徐士钦:……

    姜桂之性,到老愈辣。

    回院子歇息了不过半个时辰,徐鉴实派来催促的小厮便站在了门前。

    “大小姐,该走了。”绿稚道。

    小泱泱吃着甜瓜醒神儿,“不急~等等爹爹~”

    话音刚落,正房门被人自内打开,一张满含怨气的脸露了出来。

    小泱泱咧嘴笑,欢喜招手道:“爹爹走呀~去读书啦~”

    徐九涣:。

    学生来得比先生还晚,徐鉴实掀起眼皮瞧了眼,倒是没挑他们的理儿。

    徐九涣不发一言的坐在了摆在旁边的桌椅前,怨气冲冠的瞥向自家老头儿。

    徐鉴实没看他,瞧着泱泱坐好,才翻开书卷。

    还是上午时讲授的庄子二则。

    徐九涣惫懒的耷拉着脑袋,听了几句,眉头稍皱起,再听几句,脑袋抬起了。

    “庄惠二人在哪儿同游?”他问。

    徐鉴实扫他一眼,“凤阳濠梁。”

    徐九涣捏拳,“那你怎不提及?”

    “此非要紧。”徐鉴实道,“泱泱年幼,知其道理便可。”

    徐九涣:!

    他不服!!!

    “……我幼时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徐鉴实唇角动了动,看向泱泱,解释道:“濠梁,是名曰濠水的桥上,庄子惠子二人,便是站在这濠水桥上看鱼。”

    “濠水在凤阳?”泱泱问。

    徐鉴实颔首,“庄子就说,回到这问之初,你问我如何知晓鱼之乐,便是知晓我知道,如今告诉你,我是在濠水桥上知道的。”

    “‘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