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事她没法直白地去问温韶华,又因为因为温汐已经许久不怎么?犯错了,而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去探个究竟。所以时?间?一长,渐渐也有些忘了。
昨天乍一听说温汐出事时?,根本也没来得及多想,脑子就被震惊占据。
只觉得她那样一个谎话连篇,全身上下都是伪装的人,辛苦隐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用无故旷课的方式自曝?
是疯了吗?!
而等?放学来到观山悦时?,温汐就已经不见了。
客厅里只有温韶华。
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像刚经历完一场风暴,呼吸不稳,情绪亦有明显透支的。
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只空书包,一些硬盘之类的零件,和一台已然四分五裂的电脑。
她认出来,是温汐在文?印店里捯饬的那一台。
温韶华给人的印象,自来都是庄重体面?、极具威严的,方柠见过?她动怒,却从未见场面?如此失控过?。
她酝酿了许久,才?谨慎地上前?,轻声问:“温汐她……”
话没说完,温韶华就倏地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方柠心中一凛,可盘旋已久的疑问,还是促使她把话说完:“她……怎么?又不见了?是去哪了吗?”
温韶华隐忍地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绷着脸答:“在她该在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气过?头了,她一改往日的态度,近乎严苛地斥道:“没事就回家去,总往这里跑做什么??”
方柠:“……”
这话其实很重,至少对于一向被优待的方柠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可她却并不觉得受伤,反而更加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就是触碰到了她不为人知的逆鳞!
她一直都很清楚,温韶华虽然待自己还算亲和,心里却始终有一片禁区,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
而这片禁区,与温汐有关。
好奇再一次无疾而终,却并非一无所获。
她发?现温汐该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家里,因为临走前?,她看到陈姨用托盘端出来一份饭菜,上头装着一叠橙黄交加的荔枝肉。
温汐“最?爱”的荔枝肉。
-
事情再有转机,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午饭过?后?,方柠听说温南笙要出门参加茶会,便留心多问了一句,得知温韶华也会出席后?,她也很快动身去了观山悦。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陈姨一个人,方柠随手开了电视,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没看见温汐?是又去写生?了吗?”
陈姨眼神躲闪:“应……应该是吧。”
方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陈姨回厨房前?,才?再次开口:“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做我?的。”
陈姨:“好的。”
准备好晚餐,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时?,见方柠果然已经不在了,陈姨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顿住又看了眼托盘。
几天以来,她私心不停变换着菜色,只一样,温韶华交代过?,顿顿都得有。
按理说,连着吃了五天,再喜欢也该腻味了,可偏偏每顿收回来的餐盘里,只有这一盘是空的。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敲了敲主卧对面?常年禁闭的一道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便自己开门进去了。
不忍多看房间?里的人。
她把饭菜放在桌沿,刚准备离开,房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陈姨吓了一跳:“方小姐,你?——”
方柠在二楼藏了一会儿,结果和她想一样,温汐果然在这里!
这幢别墅她来过?无数次,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家,却只有这个比保险柜还要神秘的房间?,她一次也没进来过?。
原本是来揭晓谜底的,可在房门洞开的下一秒,她却猝不及防陷入了一团更大的迷雾中……
这栋房子先后?翻修过?两次,一应陈设都是崭新又精致的,而这个房间?却例外的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空间?,被强行塞了进来一样的格格不入。
卧室里窗帘紧闭,昏黄幽暗的灯光下是全套的实木家具,上头细致着陈列着一些复古摆件,角落里支着一个陈旧到有些腐朽的画架,画纸上掉色严重的涂鸦,只隐约能?辨别出,是出自孩童之手。
床铺对面?放在一台早已淘汰的电视机,里头正循环播放着几段画质模糊的录影,录影里的人笑容绚烂,长得和架在DVD上的一张肖想照一模一样。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是一张遗照。
卧室中间?,几日不见的温汐面?色颓败,形容枯槁,视线幽幽落在面?前?的荔枝肉上,片刻后?缓缓提起筷子伸了过?去。
昏暗阴森的空间?,醒目的黑白遗照,已故的小女孩在忽闪的影像里奔跑,忽而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你?看我?画的画,是不是很好看?”
“妈妈,我?长大了要做一名画家,很厉害很厉害的画家哟!”
“妈妈,今天怎么?没有做荔枝肉,我?要吃荔枝肉,就要吃荔枝肉嘛!”
“妈妈,荔枝肉真好吃,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荔枝肉了,你?明天还给我?做好不好……”
画面?里,女孩笑弯了眼不停撒娇,嘴里满满的荔枝肉,装得腮帮子鼓鼓的。
画面?外,温汐同样夹起荔枝肉,一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提筷的速度、咀嚼的频率,都和影像一模一样。
隔着时?空辉映的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做着同样的动作?,区别只在于画面?里的人无限开朗,而现实中的温汐空洞、苍白、了无生?气……
“呕——”
方柠愕然看着这一幕,平白无故剧烈干呕了一声。
而后?胃里一阵沸反盈天,终于没忍住拔步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酸水都还在不断的往外冒。
她在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中艰难地想到,录像里的人难道是……季漫?
可季漫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吗?
温汐为什么?要模仿她?!
-
从暗室出来,是五一最?后?一天的晚上。
温汐倚着墙,强撑着虚脱过?后?的颤抖,缓步回到三楼。
耳边其实已经没有声音了,但一连七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循环的录像,还是在脑海里烙印下挥之不去的余音。
-妈妈,我?要当画家。
-妈妈,我?想吃荔枝肉。
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这种茫然一点点地麻痹她的神经,一遍遍地借由那个灰色空间?发?出劝告:妥协吧、妥协吧……
这种后?劲深刻到就算她累极睡去,也无法在梦里安然。
她辗转反侧,倏然吓醒之际,嘴里都在不停重复:“我?要画画……想吃荔枝肉……”
夜半惊醒。
她麻木地在黑暗中发?着呆,直到闹钟响彻都不曾知觉。
陈姨敲门进来时?,只看见床沿上一簇萧条人影,无端就有一种将要凋零的飘摇感,虚弱到仿佛随时??x??都有可能?消散。
吓得她当即扯开了窗帘,而后?快步走到床边,悲悯地劝道:“小汐,吃饭了啊,早上没有荔枝肉了,吃完就可以去上学了,啊……”
遥遥无期的黑暗突然终止,晨光猝不及防闯进室内的那一刻,温汐只觉得一阵眩晕,极度不适地闭了眼。
她偏头默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按照陈姨的指示洗漱收拾,而后?缓缓来到餐厅,见餐桌上真如陈姨所说,不再有那道摄人心魄的菜品,却也还是丝毫提不起胃口来。
一连几天吃完就吐,她的胃早已不堪重负,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气若游丝、颓靡不堪的样子,足足把班主任吓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要提醒她该到升旗台下做检讨了。
温汐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操场,双手却是空空荡荡。
这些天别说是检讨了,她连自己是否真实存在都无法确定,而此刻的大脑,显然也不足以思考该怎样完成?脱稿检讨。
升旗仪式却不会因此而推延。
她站在主席台后?方,呆呆地看着国旗升起、听见国歌奏响,脑海里的靡靡之音才?终于淡去了一些。
而真正调动她反应的,是一道突如其来惊叹声:“我?去——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温汐后?知后?觉听出来,这是书景浩的声音,她一点点地偏过?头,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许越泽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你?渡劫去了啊?怎么?瘦成?这样?”
“……”
温汐没说话,只下意识去找最?后?一个人的身影,却又在终于触及目光之时?,极度难堪地避开了。
她说过?自己可以应付的。
可再见他时?,竟然是这样狼狈的样子……
江声绷着下颌,目光直白落在她身上,一览无遗地将她的全貌收进眼底,却不知为什么?,同样不愿意说话。
温汐心跳很快。
像是做错事后?,等?待宣判的那一方,沉默持续的越长,心里就越煎熬。
许越泽看着相对而不语,气场却似乎诡异的像在同个频道里的两个人,又莫名道:“你?两又打什么?哑谜呢?”
“是啊。”书景浩也看向江声:“她不说话,你?怎么?也不说话?我?们不是特意陪她来的吗?”
陪她?
温汐愣了愣,这才?发?现三人手里各拿着几张纸,看着像是份检讨。
“……”
她小心的避开某道目光,缓缓将视线投向书景浩,她嗓子很干,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可眼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怎么?回事?
“啊,这个啊?”书景浩意会,很快举起手里的检讨,表情却跟拿着什么?奖状一样,炫耀似的晃了晃:“阿声说了——这种风头,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出!”
“这不,就带着我?们干了票大的,来陪你?了!”
许越泽也看着她,参与感十足地推了下眼镜:“怎么?样,够仗义吧?”
“……?”
温汐预感不妙,瞬间?连心底那点微妙的自卑都无暇顾及,就径直看向了江声,后?者不以为意地目光里,便倏然多了层较劲的意思。
仿佛在说:哦,现在愿意看我?了?
“……”温汐没心情和他打马虎,终于提着气息开口时?,声音却哑得像是冬日里破风箱:“你?……咳——
做什么?了?”
江声拧了下眉,眼底情绪愈渐陈杂,虽谈不上动怒与否,却也无外乎是较了真的。
他默了一会儿,才?像是回应她“明知后?果不堪设想,却还敢一意孤行”的做法般,以一种以眼还眼的口吻说:“怎么?。”
“只许你?自杀,不准我?殉情?”
第
14
章
他好像总喜欢这样?,
踩在正经与轻浮的临界点说话。
分明是再随意不过的语气,甚至还带了点回呛的味道,却还是能莫名其妙地……把人撩的面红耳赤。
偏偏,
他要是说自己还挺正经的,
她也没?法反驳。
这事儿不但书景浩和许越泽早就习惯了,
就连顶着一张与风月毫不相干的黑色国字脸的李洪忠,
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对此没?有特别的反应,有的仅仅只是生气!且这气显然是憋不得的!
很?快就拔步从后方?走来,不由分说地先兜了一把书景浩的脑袋,而?后狂怒道:“风头是吧?!”
说着又迈到许越泽面前?,声音更大:“仗义是吧?!!”
等终于站在江声对面时,
整个人气得都有些颤抖了:“殉情是吧?!!!”
巴掌最后停在了温汐脑袋上。
因为还有些恍惚,她倒是不避不躲,
倒是李洪忠见这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
还是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隐忍着收手,咆哮似的冲四人怒吼:“都给我滚上去——”
书景浩搓着脑袋,没?事人似的应道:“得嘞!”
李洪忠更加心梗:“……”
四人从左到右,
跟准备排队做早操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台。
整个过程,温汐其实都是懵的。
好像只需要跟着他们,她就不再需要思考,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也能顺理成章的,
继续做回那个最不起?眼的存在。
台下的议论声一点点扩大,
又在江声第三?个上台时达到顶点。
他只是站在那里,
就自有一种包揽目光的魔力。
所以在他之后,又一个籍籍无名的女生上到台前?来时,
便已无人在意来的究竟所谓何人了。
最左侧,书景浩摊开?检讨,一本正?经?地率先发言。
“大家好,我是高?三?(1)班的书景浩,做为一名体育生,我没?有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在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的关键时刻,没?能忍受住课堂的无聊,擅自旷课,违反了学校的规定。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爸妈,赋予了我强健的体魄,让我可以免于学习的痛苦;感?谢我的老师,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确告诉过我不是块学习的料,让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不学习;感?谢我的朋友,在决定旷课去网吧的时候想到了我,让我能够遵从本心……”
一份检讨念得宛如获奖感?言,引得台下爆发出接二?连三?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