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谢晏兮走在碎屑遍布的满山风雪中。三清山清冷如山落雪原,但事实上,山中并不萧瑟。
因为三清观的前观坐落于山下,后观却散布于山中的无数洞穴,错落的小院,峭壁一隅,抑或陡崖边缘。
那些传说中避世隐居于三清观的高人们,大多居于此处。
除此之外,那些群山之中无数枯林的遮掩之下,也还68有更多的院落里正在传道授业。
道不拘于一格。一道降妖的符便可自成一道,一记捉妖的掌也可成一道。这68天下大道若有三千,三清观的后观独占八成。
所以此处风明雪净,却并不清净。
有读书声丝丝袅袅,有符箓破空声,也有刀剑交错声。
像是与尘世不同的另一隅人间。
也是谢晏兮长大的地68方。
所以凡心绪不宁时,他总会在这68山中漫无目的地68走一走。
他自幼便在此处学道,学剑,学符,也学卜。离火灼身于如今的他来说,早已是常态,但幼时他常常难忍,只得将自己埋入厚雪之中。
三清山高,纵是夏日,只要向上攀登得够高,也总有雪可以埋。
过去这68些年里,闻真道君不知究竟涉雪过多少次,只为了68将他从雪中捞出来。
最初时,捞他并不难,巫草一燃,他的位置昭然若是。
但后来,随着他的卜术小有成就,他也学会了68避卦,使得原本应当容易的寻他这68事儿,愈发艰难起来。
他不止一次地68听68到观中其他道君说,若是他们遇上他这68样的倒霉孩子,就一把火将山中雪燃了68,看他要往哪里躲。
只有闻真道君,满不在乎地68摆摆手,极有耐心地68满山找他,还68说什么68自己老人家68了68,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来观中学道的孩子们其实并不少,如他这68样年龄的,也有一些。只是每到逢年过节之时,那些孩子的家68人们便会想方设法地68送来漂亮的衣服,新奇的玩具,还68有他从未见过的吃食。
……不,要说从未见过的,可能不是吃食。
而是爱。
他看到的时候,尚不能分辨自己内心涌动的感68觉是什么68,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渴望和羡慕。
不,应该说是嫉妒。
只是无论是渴望,羡慕还68是嫉妒,所有这68些太过热烈的情感68,都68在离火对他日复一日的灼伤中,渐渐消失了68。
他生而不详,不能继承大统,这68样的孩子,对于皇室来说,并无任何用68途,他能活下来,有一条命在,已是格外开68恩。
理解这68件事,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能不能接受,却是另外一码事。
他没有感68受过爱,也许曾经看到过别人家68的爱,却在还68没搞清楚自己是否期待的时候,已经淡去了68这68份感68觉。
闻真道君对他来说,或许便是此生唯一让他感68受到被关怀之人了68。
可闻真道君的心太大,也太满,里面有他,但也装满了68苍生。
他只爱苍生。
可谢晏兮唯独不可能从他这68里学到爱苍生。
所以他依然不知,所谓爱为何物。
他思68绪纷呈之间,一时竟然不知自己踏足了68哪里,只听68到那不远不近的院落之内,有对话声在他耳边响起。
“这68世间灵宝,自然不可能全数记录在册。尤其是那些世家68,哪里可能会让你我知道他们到底藏了68什么68宝贝。”
“要说宝贝,我就知道其中一样!”
“你且说说,你知道什么68?”
“龙溪凝氏知道吗?他家68有一样灵宝,名为【渊池虚谷】。”
“那是什么68东西?”
“据说是什么68可以消除业障的东西,具体是什么68样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我踏入修行一途,斩妖灭祟虽然本就是你我的职责所在,却难免会积累无数业障于身。若是这68世间真的有东西可以消弭业障,于修为实在大有益处。”
“真的吗?这68世上竟然有这68等灵宝?那要怎么68用68这68个【渊池虚谷】?想要消弭业障,要付出什么68?这68世上哪有用68起来不需要代价的东西,我不信就业障就可以这68么68简简单单被一样灵宝消弭。”
“算你聪明了68一回。”另外那道声音得意洋洋道:“当然有代价,只是这68代价却与其他东西不同。”
谢晏兮已经不知不觉顿住了68脚步。
那两道清亮的声音还68在响起。
“你且说说,怎么68个不同法?”
“我来考考你,你可知道这68世上最难的四个字是什么68吗?”
“最难的四个字?难如登天,孤掌难鸣、千难万险,窒碍难行?”
“不不不,都68不是。这68世上最难的四个字啊,叫做心甘情愿。”
谢晏兮心头一怔。
便听68那声音继续道:“想要用68这68【渊池虚谷】啊,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极难,必须要凝家68人心甘情愿才行。”
“你说,要怎么68样才能让如今已经立于世家68之巅的凝家68人,心甘情愿地68献上自家68的灵宝?”
第
113
章
上山的68路已经68并不陌生,
只是再向前行,到了能68听见梵音与钟鸣的68范围时,凝辛夷却停了停脚步。
她立于一颗高树上,从这个不远不近的68位置眺望过去。
什么也看不见。
无68论她换了几个角度,
都像是有某种障眼68法将68报国寺的68内里遮掩住,
让一切都显得太过如常。但这样的68如常却带着68一股死寂的68味道,
了无68生机,反而显得处处异常。
在山下时,
只觉得山上高寺,
威严庄重,
但真正到了近前,
才会看到,这报国寺比之神都那些佛寺来说,
规模实68在不大,总共不过一处大殿,
供奉不知68哪位佛祖。
凝辛夷捏着68九点烟,
从树上一跃而下,
落在了报国寺的68大门前。
不告而来,无68须敲门。
一些难辨意义的68声音从门缝泄出,像佛偈,
也似梵音吟诵,但却又仿佛不止如此。
凝辛夷懒得再猜,
她用扇子抵在厚重大门上,
向前一推。
报国寺的68大门缓缓打开,
发出一声沉闷腐朽的68吱呀声。
门内那有些虚无68缥缈的68声音终于变得明晰。
凝辛夷难以抑制的68露出了震惊的68神色。
因68为哪里是什么诵经68之声,
那里有半点梵音,大殿深处传来的68,
分明是莺歌燕舞的68靡靡之音!
声音变得明晰的68这一刻,那些障眼68法似乎也在同一刹那消失。
于是报国寺中的68一切,都彻底地展现在了她面前。
有少女曼声而歌,有舞者婀娜身躯,自佛殿的68深红木柱后面娇俏探头,扭出一截细白蛮腰,红粉胭脂漫天,洒在慈悲相的68佛龛之上。
莺歌燕舞,环佩叮当,哪里像是庄重的68、有报国之名的68佛寺,倒不如说是那销魂糜烂的68勾栏之地。
大殿的68门是敞开的68。
然而端坐于堂的68佛像却无68首。
佛身破败,有些歪斜,那断裂的68脖颈上有奇特的68气从里面溢散出来。像是那尊佛身之中存留的68信仰之气在缓慢向外流淌,等到最后一点都散去的68时候,这尊佛像便也就没有存在的68必要了。
如今天下妖祟横生,大徽朝道佛并尊,便是对68坊间杂术都极为宽容,只要能68平妖戡乱,朝廷皆有礼遇。世道艰难,饿殍遍地,一份俸禄,常常意味着68能68养活一整个家68,又拥有自保和守护家68人之力。
然而若想捉妖,需得先68修行,纵使人人都知68自己不一定能68够得到修行的68门槛,却也总想要让后辈一试。更何况,灾祸来临之时,若是距离佛寺更近一点,捡回一条命的68可能68便也更大一分。
因68而广纳弟子的68佛寺比那些隐于山林难以寻找的68道观更受民众的68尊崇。凝辛夷走过的68每一处,佛寺之中的68香火都极旺,哪里曾见过凋零破败无68人供奉的68佛寺。
她难掩心中震撼,三清之气却已经68铺洒开来,时刻警惕这里的68所有动静。
是佛寺自然凋零至此,还是这里遭遇过什么变故,亦或者……是这里的68僧侣,自甘堕落?
疑窦丛生。
凝辛夷不敢放松警惕,但这里如此古怪,她既然来了,断没有退走的68道理68。
所以她一步踏入。
寺院的68大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合拢。
最后一丝门外的68光也被遮住时,殿内所有沉溺于歌舞之中的68少女们倏而转过了头。
她们手上的68动作还在继续,腰肢扭出惊人柔软的68弧度,长发垂落在地,无68数双眼68瞳却齐齐落在了凝辛夷的68身上。
那些目光空洞,无68神,诡谲,却又隐约有着68一丝不太明显的68慈悲与唏嘘。
仿佛在代替失去了头颅的68漫天神佛注视这个闯入者。
凝辛夷并不与任何人对68视,她只径直一步步向前。
然后抬头。
便见那断首破败佛像的68脖颈处,被斜斜地插了一只花。
一只有些眼68熟的68花枝。
紫枝红叶。
何日归。
红粉香气愈发浓郁,那歌者少女轻拨琴弦,口中的68曲子倏而转了一个调,变得如同真正的68梵音袅袅。
“如是菩提
——如是菩提——”
她唱。
“菩提本无68相——”
凝辛夷蓦地睨去与一眼68,她闭眼68再睁,天目之下,一切妖祟无68所遁形。
于是莺歌少女只剩一具骷髅,曼妙舞者不过一袭白骨裹轻纱,但白骨的68嘴还在一张一合。
“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净——”
某种奇特的68预感涌上心头,凝辛夷蓦地捏紧了掌中的九点烟。
下一瞬,白骨骷髅的词调倏而一转,变得阴森顿挫起68来,那张嘴一字一顿,咬字格外清晰。
“此、处、有、尘、埃。”
几个字落下的68几乎同时,那些白骨的68所有动作都停滞了下来,像是所有的68生机都在说出这几个字后彻底耗尽。
天地之间,连风都停了,一切都是极静的。
却有一抹微小的绿闯入。
一片翠绿的68叶子从半空幽幽飘落下来,在进68入凝辛夷视线的68第一时间,便已经68摄住了她所有的68注意力。
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什么。
如是菩提叶。
她的68三千婆娑铃中还静静躺着68另外两片叶子,尚且没有更多追寻的68线索,却岂料转眼68,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间破败诡谲的68佛寺之中再见如是菩提!
原来方才那歌者所唱,所指的68竟真的68是这片叶子?!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抬手,跃至半空,将68那片如是菩提叶攥在了指间。
不过一个转身,一个错眼68,她落在佛寺屋檐上时,若有所觉,重新低眉。
却见佛寺空空,哪里还有什么骷髅,什么白骨,什么吟诵,什么红粉香气,她之前看到的68一切,都好似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的68幻觉。
三清之气与天目一并扫过殿内,却见空空荡荡,一览无68余,哪有半点人气。
她以为自己足够快,但她已经68来晚了。
一叶障目。
凝辛夷重新看向掌心的68如是菩提叶,再遥遥看向远方。
站在佛寺屋顶的68黑瓦上,从群青山向下看去,整个定陶镇尽收眼68底。
这一天对68她来说似乎格外漫长了一些,直到此刻,太阳才西落到天际线边,给天边镀上了一层厚重的68璀璨。
天地之间还是明亮的68,但很快就会陷入无68尽的68黑夜。
凝辛夷却没有着68急再去继续追踪什么线索,抑或回到定陶镇,去等谢晏兮回来,与他会和。
她握着68那片如是菩提叶,在屋檐上慢慢坐了下来。
第一片菩提叶可以是偶然,第二片可以是巧合,那么如今她手中的68第三片呢?
她这一路走来,在每次刚刚破开消弭一个妖瘴后,便有这样一片叶子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68面前,“正好”被她拿到手里。
这一切,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68影子,一直在暗中看着68她的68所有行动,悄然抓着68绳子的68另一头,默不作声地牵引她向前,让她抵达被设计好的68位置。
是的68,被设计。
很久之前就隐约有的68那个感觉愈发明晰了起68来。
她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68局中。
重生一场,她本应仪仗过去的68记忆占尽先68机,以便重蹈覆辙。奈何她却失去了大半的68记忆,只在梦中得以窥见前世自己的68结局,和阿姐凝玉娆的68下落不明。
她替嫁入谢家68,本意是避免自己阿姐的68失踪,反正左右她也要嫁过来,不如她直接来占了这份先68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