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什么才能讨娘娘欢心,娘娘明示莺儿吧。”“你若是连本宫的心意都想不明,哪来的脸找本宫要赏赐。”年世兰掀起眼帘斜她一眼,像是朝她轻瞪眼般。
“外头新雪,我为娘娘沏茶。”余莺儿说,“天一光,我见了雪色,便让人去取了竹叶上的厚雪,如今还未化呢。”
“一直在等你来。”余莺儿看着她,“怎么会忘,是我约的娘娘。”
算你识相,年世兰这才勾唇笑了。
一个风炉搬进,里头一早烧了明火,用了荔枝木与龙眼木,化作炭后,便有股淡淡果香。
搁了紫砂壶在上头,余莺儿倒了雪进,不多时便散作雪水。
桌上拿了许多茶饼来,年世兰挑了自已喜爱的,掰了碎茶进去,看雪水渐渐沸起。
余莺儿正在榻上为她细细剥果子,说是等会放进里头算作果茶,不就是民间喜爱的茶泡,她知道,却也没尝过,就看她弄着吧。
外头还在下着雪,白茫茫一片,雪混着风落得越急,像是碎琼乱玉的敲击声。
院里的草木树枝,不堪重压,偶尔被打得落下些碎雪,又被宫人一一扫去。
余莺儿低着头,能见她光洁的额头,她很白,不像冬雪的冷白,像是她腕间白玉的色泽,莹润润的,这对白玉镯子,是她送她的,很衬她。
她嘴里哼出她喜爱的昆曲调子,声音很轻,却听出股婀婀娜娜的意味,白嫩的指尖在果子上轻撕外皮。
炉上热水翻腾,白烟升起,又散开。
听水咕噜沸声,闻满殿清茶香,见她眉目安静,与她度初雪之日。
炭火偶尔噼啪作响,她嘴里哼唱的调子越来越好听。
原是这点点细碎声音,铺就了一隅安宁。
心里从未有过的静。
年世兰撑在炕桌上,手支着额头,目光总是多看她,这无处不在的温和气息,让她竟有些困劲。
“好了没?”她打了个呵欠,懒懒问出一声。
“嗯。”余莺儿抬眼看她,笑着,“快了。”
她起身,揭开壶盖,将碟中剥好的各样果子依样放进,再放了点蜂蜜进去。
“多放点。”年世兰说,“若是难吃的紧,好歹抿口甜味。”
由着茶水再沸了半刻,紫砂壶被苏木取下,她将茶与果子倒在碗盏中,再端过去,搁置在榻间炕桌之上。
烫得很,余莺儿竟还为她吹了会,年世兰心里说不上的美,话出口又是:
“小心别脏了本宫的茶。”
余莺儿笑起看她,“又不是没尝过,有什么好嫌弃的。”
“你……”年世兰被她堵住,懒散的倦怠模样没了,猛然直起身来,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些画面,羞恼不已,她手威胁似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噔响,眉眼横起,“你再说一句,本宫……”
“好了,尝尝。”余莺儿不再说,“若是不好,娘娘可要多担待。”
年世兰端起尝了口,味道居然不错,瞧她动作那样麻利,也不像手生之人,她状似随意说,“第一次弄么,尚可。”
“非也。”余莺儿纠正说,“熟能生巧。”
年世兰瞬间冷了脸,她将碗重重搁下,不善瞧着她,“做这么多次,还这样难吃。”
“莞嫔……”余莺儿才开了头,便受了年世兰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剜着。
她就知道是甄嬛这个贱人,成天装什么姐妹情深,居然敢让她来吃甄嬛吃剩的东西。
余莺儿好似没察觉到危险,眨眨眼继续说下去,话里还有笑意,“是莞姐姐……”
年世兰忍无可忍,怒声打断她,“莞嫔说不错,你便敢拿来在本宫面前显摆了,她那样的破落门户懂什么,半点好东西没尝过,没得拿这样的东西摆在本宫跟前,本宫瞧你是……”
“是莞嫔教我的。”余莺儿编瞎话不打草稿,说,“我是试了很多遍,才敢拿到娘娘面前献丑的。”
“你这样生气是做什么?娘娘,你好奇怪呀。”
“莫非,你吃味了。怎么我每次一说她,你便怪异的很。”
余莺儿端着盈盈笑脸看她,眼里满是得逞之意。
年世兰看她这样才知她故意激自已,真是无耻。她当然不肯承认,还夹了两分气,“他父亲竟然敢弹劾哥哥,本宫见她,听她便烦,怎么?本宫现在喜恶何人,需你来过问。”
一如既往的嘴硬,余莺儿失笑。
“那请娘娘再多忍耐些吧。”她说,“我与她,还有要事相商。”
“什么。”年世兰心中一紧,落水那事引起的症结似乎好不了,她忍不住追根究底,生怕她又要欺瞒着自已,“讲清楚,本宫再考虑一下。”
余莺儿转而去看自已身侧,年世兰会意,起身与她同坐一榻。
“快些讲清。”有些着急。
“想不想,做皇后。”余莺儿在她耳边轻语。
年世兰浑身一震,去看她,喃声:“什么意思……”
“想吗?”余莺儿再问。
年世兰紧了紧呼吸,她看着余莺儿,“你呢。”
女子地位权利的巅峰。
余莺儿笑了笑,没说话。
年世兰直直说:“你也想。”
余莺儿没否认,只伸出手轻抚她脸颊,眼神温柔到极致,“给你。”
后位在她眼里,如此轻易摘取吗。
很荒谬,可年世兰却从不疑她的手段,只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
余莺儿眼里的爱意全然攫住她,她心跳失衡,止住了呼吸,只听她慢声在说:
“只有这样———”
“你才能是母后皇太后。”
“而我为圣母皇太后。”
“这两个位置,是我们的,我们一起做世间最尊贵的人。”
“谁阻拦,便要她们,去死。”
好似大逆不道的疯,年世兰却不能不为之心动。
她说不出一丝拒绝,一丝不愿意,她听到自已说:“可以吗。”
余莺儿浅笑。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只要你想,我都为你做到。”
余莺儿双手轻托着她的脸,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她看见余莺儿对她无边的纵爱,让自已空缺的心口满涨。
这张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余莺儿在说:“我失败了,你便陪我一起死。”
年世兰怔怔看她的眼,被爱的情网锁住,无法思考,她好像又一次迷失自已。
她说:“好”
没有犹豫。
余莺儿笑了,神情明媚,比天光更耀眼。
年世兰也笑了。
第67章
复杂的局(二)
雪下了几日,又停了,余莺儿从清晖阁搬回了绛妃轩。
九州清晏到底太清净,离人也远了些。
天越冷,年世兰今晚了点来。
她步履轻快,面上含了笑,神气得很,不像来看人,倒像来显露什么似的,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余莺儿抬眼看去,见了她这副模样,以为她得了什么好消息,得意又欢喜的,便问:“什么好事,娘娘倒像尾巴翘起来了。”
年世兰朝她挑眉,嘴里轻哼,大有叫她开眼之态。
她侧了侧头,颂芝从后面端了东西上来。
“这墨狐皮,可是哥哥曾在青海平叛时射猎得来的,一共才得了两匹,他听说你素来畏寒,如今怀孕辛苦,特意叫本宫送来给你御寒呢。”
她话里无不得意,解下斗篷坐在余莺儿旁边,眼里似有邀功之意,“这东西,稀缺得很,眼下宫里怕就独你有了,你可还真是我们年家的座上宾了。这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金贵,不知废了本宫多少银子。”
余莺儿细细抚摸这墨狐皮,细腻光滑,如绸缎柔软,毛色鲜亮,极为好看。
她噙了两分笑,送的还真是时候,她倒是不得不为他费点心了。
好歹,以后也算一家人。
“如何?”年世兰见她眼里有惊艳之色,翘起唇角问她。
“极好。”余莺儿笑着,“替我多谢哥哥了。”
年世兰横她一眼,“谁是你哥哥,你倒是最会的顺杆往上爬。”
“我不是称,年莺儿?”余莺儿说,“我的世兰姐姐。”
年世兰眼神飘忽,有些不自在起来,这人老是挑起她极力想藏起的记忆,那日她算半求着这胚子做自已妹妹,真真是坏透了的心眼,诚心叫她羞愤难当。
她只得没什么威慑道:“你再多嘴,拿回来,本宫送与她人了。”
“我哥哥送我的,姐姐凭什么做主。”余莺儿就是不放过她,还一个劲的说。
自知说不过她,年世兰便气得去拧她的软肉,余莺儿顿时痛叫起来。
“娘娘使诈。”
“叫你一张嘴使坏,本宫迟早修理你一番。”
两人又都笑了。
年世兰低头去抚她隆起的肚子,抬眼便是余莺儿温柔看她,恍惚间竟想起了她当日那句戏言。
“都是娘娘无用,不然孩子姓年。”
“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和娘娘生的。”
“……”
她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胡言乱语,她哪里能让她……就瞧她嘴里净是浑话,当真是顽劣不堪。
她恼了,又轻拧了下余莺儿的手泄愤。
惹余莺儿疑惑眼神,“干嘛?”
年世兰有些心虚,面上却横,“你管本宫?”
“你莫名拧我,还不准我说了。”余莺儿眯了眯眼,瞧着她脸上莫名的红起,“你刚才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对着我脸红。”
“你胡说什么呢!”年世兰似乎被戳中心思,屁股着火一样站起,嘴里急声道,却更显可疑,“别以为你怀着本宫的孩子,本宫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话出口,似乎有歧义,她反应过来,脸上更见红,似乎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一时心虚极了。
余莺儿看她这样,思索几下,笑出了声。
“你想让我怀孕?”
她话实在太直白了。
年世兰先是呆了一瞬,而后不可置信。
眼神颤颤乱飞,不知往哪里放。
她、她……!简直有辱斯文!
年世兰羞得忘了驳她,硬着脸一言不发,对上余莺儿调笑的模样,直接眼睛狠狠一剜,脚下噔蹬走了,花盆底鞋踩得极重,落荒而逃。
余莺儿捂着肚子笑看她背影,乐不可支。
张颜海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莺儿收了笑,示意他说。
“敦亲王刚从外劳军归来,戎装上朝,不合规矩,被御史张霖弹劾请求严惩……”
听他说完来龙去脉,余莺儿便知久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她神色淡淡,心思几经转动。
“知道了。”
“请莞嫔过来。”
第68章
复杂的局(三)
敦亲王劳军归来,戎装上朝,视法纪为无物,被御史张霖当众弹劾,敦亲王并未当场发作,却在下朝回府路上将张霖拦住一通暴打,如今张霖已经卧床不起。
殴打言官,触犯众怒,一时议论纷纷,文臣皆上书请求皇上严惩,以正朝廷刚纪。敦亲王闻得风声,避不上朝,称病不出,一时陷入僵局。
可事情却闹得越来愈大,已经传到后宫里了,言官文臣向来一张嘴厉害,得不到说法,是断不肯善罢甘休。
甄嬛也正听了这个消息,有所思量。恰张颜海来请她去绛妃轩,已许久未与余莺儿相见,她也想念得紧,忙起身欣然赴约。
殿中备了她爱吃的点心与茶,将人遣退,她笑着去握余莺儿的手,“那一遭没有伤到你和孩子真是万幸,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一定康健。”
“话说回来,这些日子,皇贵妃有没有发觉你的异样。”
她自然还以为落水局是她与余莺儿两人的谋算,年世兰只是恰巧被牵扯进的人。
余莺儿摇头,“没呢,我都在困在这床榻间,怎么瞧也是身子不适之人,况且太医是卫临,旁人没有疑心。”
“我也说身子的确好些了,这才搬回了这,与你相见也方便了,只是还是要少些来往。”
甄嬛点头,以她们二人的关系也不绕弯子,与她直言:“你是不是也听了敦亲王一事,有些心思想与我说。”
余莺儿说:“朝政之事我倒不是很懂,只是听说皇上因这事十分苦恼,脾气燥起,闷在养心殿里一天,我有些担心罢了,又不知如何宽解。”
甄嬛也是在斟酌,莺儿对皇上的真心自不必多说,疫病那会都敢以身犯险,想来现在也是担忧得紧。对于皇上,她自已曾也算掏心窝子一般一心一意,可失子之痛时他的无情冷待,倒不得不让自已清醒一些,并非她不爱,只是到底不那么纯粹了。
换作从前,她必然因他烦忧而烦忧,为他绞尽脑汁不让他难做,如今却也思量其他许多。
她思索片刻后说:“苏培盛也遣人来说皇上已经一天未进多少饮食了,大约是想叫我劝一劝。”
“一边是亲兄弟,处理得不当恐有阋墙之祸,一边是众臣,若不能安抚,也叫人寒心,里头利害关系复杂,皇上正夹在中间不堪烦扰,想是左右为难。”
“如若能解,皇上必然龙心大悦。只是涉及干政,我倒不敢开口了。”
余莺儿听了也赞同说:“也是,纵然我们担忧皇上,却还是不宜多说什么,免得被别人抓住把柄,说咱们心思不纯。那这事,便装作不知就是了。皇上那应也只是暂时烦心罢了,总会有法子解决。”
甄嬛迎上她的眼神,一时没有讲话。
是有顾虑,可她却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莺儿已成贵妃,自已却还是嫔,宠爱虽不断,也不如最初了,既无子嗣傍身地位不稳,家中还受年羹尧打压贬官,她察觉其中有异,父亲书信里却不欲多说,皇上因时疫一事心有芥蒂,并未对自已全然信任了,从前在养心殿还会与她偶尔谈论奏折,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了。父亲贬官这事上皇上未说一字,她也并不好在皇上面前多嘴打探。
可眼下她不得不为家中打算,年羹尧势强,更有皇贵妃权倾六宫,父亲与他作对,究竟为何,是否会为全族惹上大祸?便是她自已,也有切身危机,皇贵妃极有可能记恨父亲弹劾她兄长,转而对自已下手。
甄家全族,都系在她与父亲身上。
情势不明,不如握住这个眼下时机,一则为皇上解忧,显露旁人没有之能,日后朝廷中事,皇上未必不会再次向她提及,她只需谨言慎行不让皇上起疑生厌,知道的多些,家中也好多一重保障。二则,以担忧皇上身子为名,又能实际为他解烦心之事,皇上自然记得这份独有的好,地位也能逐渐水涨船高。
想到此,她看着余莺儿,眼有深意,“我不过只是一个嫔妃,担忧皇上整日烦闷累及自身罢了,可若是皇上主动问我,以退为进,倒算不得我的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