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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霍铮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明明记得，只对唐婉卿说过这样的话......
为何......为何芸枝也会知晓?
一个大胆的猜想像阴暗爬行的虫子遍布他的全身。
霍铮的声音颤抖了几分。
「我送你的荷包在何处?」
那只荷包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最为珍视。
荷包里的平安符是芸枝为他挡剑后，他亲自去神庙里求来的。
不知怎的，他忽而想起芸枝那副娇憨的傻样。
「小将军，这当真是送我的吗?」
「你可知在我们村子里男子送女子荷包是何意?」
「罢了，你个粗汉子怎会知道，我还是不与你一般计较......」
娇俏活泼的声音似曾在耳边。
视线渐渐模糊，再睁眼时，却发现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模样根本对不上。
08
霍铮下意识松开我，往后退了两步。
扶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有些愣怔。
眼神有一点困惑，又有一点愤怒和懊恼。
我的心像被揪起来一般。
「阿铮，什么荷包?」
旁边的婢女赶紧提醒我：「唐姑娘，您前日收拾旧物的时候好像找到了一只，只是您说这荷花样式不好看，便吩咐奴婢扔了。」
我微微怔神，下意识看向霍铮。
他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忍不住发抖。
「芸枝！」
霍铮猛的大吼一声。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我的耳畔嗡嗡作响。
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了。
我吓得退后几步，伸出手想要拉他的手。
「阿铮，芸枝是谁......」
霍铮双目赤红，凛冽的视线像刀一样刮着我。
他濒临溃然：「别唤我阿铮！」
霍铮猛的攥住我的手腕，神情发了狠。
「喊我小将军！」
我虽不解，可意识到霍铮如今十分危险。
再三思量后还是顺着他的话。
「小......小将军。」
我喊的十分生疏，又带着些害怕的意味。
倏地一下，霍铮将我甩了出去。
他的胸口大幅度起起伏伏。
眼神中流淌着怒气和不相信。
那模样丝毫不像往常的柔情。
我看着他提着一把剑出了门。
09
「说！芸枝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霍铮咬牙切齿地将剑抵在巫师脖子上。
「就像......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犹豫片刻才颤着嘴唇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明明只是换了张脸，为何丝毫看不出来芸枝的影子......
巫师叹了口气。
「霍将军，老朽早就说过，落子无悔，因果注定。」
霍铮红了眼。
一股莫名的抽离感笼罩全身。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远。
可他不敢去深究。
也不愿意去相信。
巫师问他：「难道那位姑娘没有告诉您吗?」
啪——
剑掉落在地上。
霍铮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心口莫名的酸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芸枝她......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自己会渐渐失去所有有关他的记忆。
她什么都知道。
却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霍铮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难道......芸枝真的不要他了?
他不敢去想。
也不愿去相信那个缠在他身边的小丫头真的不存在了。
突然，血腥味弥漫在口齿之间。
血水从口中喷溅出来。
噗——
霍铮怒极攻心狠狠啐出一口血来。
他扯出一抹冷笑，喉间是腥甜的血气。
「我不信......我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10
霍铮很快回了府，一脚踹开我的房门。
我猛的站起，心止不住地又揪了起来。
「阿铮......」
话还没说出口，霍铮一把将我压在床上。
嘴里疯了般喃喃道：「伤疤呢，剑伤去哪了......」
大夫说过，剑伤太深，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疤痕。
可把露在他眼前的只有光洁如初的肌肤。
直到确信我身上确无一处伤疤。
霍铮眼中唯一的希冀也灭了下去。
那处剑伤是当初芸枝替他挡剑留下的。
怎么会没有了呢......
我慌忙用外衣遮住自己，手指颤抖地触碰霍铮。
「阿铮......你到底怎么了......」
霍铮声音沙哑，思绪凌乱。
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猛然倒地，颓废得像失去了什么最珍重的东西。
喃喃自语道：「不，你不是芸枝......」
芸枝不会忘了他。
不会扔了他最珍视的荷包。
不会忘了他的习惯和喜恶。
我眼中一热，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
声音也带了哭腔，「阿铮，我是婉卿啊......」
我不明白霍铮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他求着我回来的。
可我真的回来了，他却并不欢喜......
霍铮却丝毫听不进去我的话。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狠狠抓住我的手腕。
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疼，只是一厢情愿地诉说他的请求。
语气几乎算得上恳求。
原本桀骜不驯的霍小将军将一切尊严和傲慢踩在脚底。
「求你，把枝枝还给我，不要她的脸了，她的脸不配安在你身上。」
11
我吃痛地哼了一声，想要收回手腕。
可霍铮抓得太紧了，像是想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阿铮，我、我疼......」
霍铮眼神短暂清明几分，但依旧保持着跪姿。
我从没见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有过这样衰颓的时刻。
我想安慰他。
可嘴巴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希冀。
「只要、只要你想起来就好了。」
「枝枝，我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我面露惑色，不解霍铮究竟在喊谁。
可我明明是唐婉卿。
他口中的枝枝是谁......
霍铮透过我又看的是谁?
他执拗地拉着我去找那枚荷包。
我看着霍铮渣斗里刨来刨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我试图拉起他，让婢女去寻。
可霍铮只是撇开了我的手。
「不，我自己找。」
我不懂他这样做有何意义。
更不解他在发什么疯。
霍铮把脏兮兮的荷包找了回来，挂在我的腰间。
我嫌恶看了一眼。
却在下一刻被霍铮狠狠捏住了下巴。
「枝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心口莫名疼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地落了泪。
明明霍铮出征前还说要娶我。
为何回来后就变了个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枝枝」。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又流淌在他的手心。
可他看都没看一眼。
「阿铮，你到底......怎么了。」
12
霍铮像是疯了一般，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翌日醒来，庭院传来他暴怒的声音。
问了婢女后才知道，原来是霍铮下朝回来听到几个人在议论我。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怒了霍铮。
引得他将众人痛打几十大板。
「她是芸枝，根本不是什么唐姑娘，你们都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霍铮眼睛气的发红。
几个奴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将军明鉴，是您让我们喊芸枝姑娘为唐姑娘的，怎么......」
「放肆！」霍铮怒极反笑，「我失了智，难道你们也失了智不成?」
我站在门口，只觉得浑身冰凉。
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
我，到底是谁......
没等我想明白这件事，霍铮就拽着我进了厨房。
我盯着滚烫的油锅和面剂，眼中更加疑惑。
「你要做什么?」
霍铮冷冷看了我一眼，不带有任何温度。
「芸枝，你以前是最会做炸糖糕的。」
我看着面容冷淡的霍铮，心口闷闷的疼痛传来。
「我、我不会......」
霍铮语气强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那就做到你会为止。」
心脏处的钝痛变成尖锐的一柄刀翻搅。
疼得我喘不过来气。
我指尖微微颤抖着，拿起木板上的面团。
眼泪大颗大颗砸向面团表面。
油锅冒出阵阵白烟，呛得我咳嗽不止。
油点子炸起，落在我的手背。
霍铮却视若无睹，一遍又一遍让我做着这些陌生的事。
直到夜幕降临，我也依旧没能做出霍铮熟悉的味道。
他死死掐住我的脸，恨不得亲手撕开我的脸皮。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愿意把枝枝还给我！」
13
晚上婢女为我烫伤的手上了药。
霍铮突然提着剑闯了进来。
他未走近时我便闻到浓郁的酒味。
我瞧着他脚步虚浮，眼睛都是红的。
这是喝了多少啊。
婢女被霍铮赶了出去。
他关上房门，提着剑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我吓得浑身发颤。
「阿、阿铮......你别吓我，我害怕......」
霍铮眼睛红的吓人，充耳不闻我的求饶。
他跪在地上，胸口与我的视线齐平。
在我恐慌的目光下，他缓缓将剑放在我手中。
随后狠狠刺向自己的肩头。
直到我看见鲜红的血从伤口缓缓渗出，我才意识到霍铮在做什么。
他难道要我杀了他?
我猛地松开剑柄，惊惧之下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
「霍铮你......」
霍铮扯了扯嘴角，莫名笑出了声。
再抬眼，眼中化不开的是浓郁的偏执和病态。
「枝枝，想起来了吗?」
「你瞧，当初你就是这样为我挡剑的。」
14
我被霍铮吓病了。
他请来了巫师来给我看病。
迷迷糊糊之际，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世人皆各有各的渡口，各有各的归舟。」
霍铮听起来似乎很生气。
他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告诉我芸枝和我的缘分已经断了?」
巫师叹了口气，像是十分无奈。
「前世相欠，今生才会相见，遇见，是因为有债要还；离开，是因为还清了。」
两人寂静许久。
霍铮冷哼一声，语气执拗。
「我没说离开，芸枝就不能走！」
我静静听着两人的话，泪水不知不觉划过鬓发。
巫师临走前嘴里还喃喃自语。
「山水一程，人各有命......」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一念执着万般艰苦，念放下便是重生......」
15
在霍铮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病终于好了。
只是他却愈发疯了。
时不时喊我芸枝，亦或是在午夜梦醒时闯进我的卧房痛哭。
这天，边疆传来消息，匈奴蠢蠢欲动。
皇帝下旨命霍铮前往边疆平叛。
他本不打算带上我。
是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因而特地找到了霍铮，求他带我一同去。
霍铮看了我许久，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历时三个月，我们终于到了边疆。
这一路上，霍铮都对我十分上心。
他时不时会向我提起以前「我」和他在军营的事。
可在触及在我眼中的迷茫时骤然闭嘴。
匈奴来势汹汹，霍铮忙着作战，已经不再将大部分的心力放在我身上了。
与匈奴的最后一战前，我心慌得难受。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偷偷换上了铠甲混进了队伍，跟着霍铮一起踏上了战场。
千军万马中，我只看得见霍铮。
察觉到他身后的暗箭时，我不由自主奔了过去。
锋利的箭刺穿我的胸口，鲜血喷涌出来。
我倒在霍铮怀里，往事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掠过。
我死了。
灵魂却还飘在半空。
我看到霍铮抱着我的尸体寻到了那个巫师。
巫师说：「将军与芸枝姑娘前世有缘，今生才能遇见。如今芸枝姑娘已经报完了恩。」
巫师告诉他，我上一世乃是一株芸草，霍铮是佛前的纯白灵鹿。
因不忍看我遭受风雨便守了我百年。
这一世的种种，不过都是因果注定罢了。
霍铮像是知道了什么。
「所以，芸枝从始至终都只是芸枝，对吗?」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真的被霍铮猜了出来。
换脸那日，我请求巫师和我演一场戏。
我装作渐渐忘记霍铮的模样。
让他眼睁睁看着「芸枝」逐渐消失在眼前，直到被「唐婉卿」所替代。
说实话，我曾心软过一瞬。
但想到过往种种，我还是想为我们之间作个了断。
所以我是自愿为他而死的。
霍铮凄厉一笑：「古书上记载，芸草可以死而复生。」
巫师摇摇头，断绝他的想法。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一念执着万般艰苦，念放下便是重生......」
仗打赢了，霍铮被封了万户侯。
可他却还是不高兴。
皇上念他护国有功，特地给他赐了一桩婚事。
可在大婚那日。
霍铮穿着火红的婚服，抱着我的尸体一同躺进了棺材。
生未同衾，死定同穴。
下一世，换他来守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