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女
无论楚老五与赵申还有何谋划，如今这情形肯定是不能再成行。两人只好灰溜溜地离去，临走前，赵申还放了两句狠话，什么你等着之类。萧青鸾全当作是犬吠。
她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旁边那些深知赵申为人的乡亲却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心，一大娘摸着她散乱的辫子，满面的忧愁：“你五叔这个样子，家里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可你无父无母的，又能到哪里去呢……”
“我这不是卖身葬父来么，自然还是要卖身葬父去。”
萧青鸾笑着拍了拍身旁木牌子，宽慰她，继而又冲着人群最外缘高喊：“封员外！”
封员外家境虽听起来颇富裕，人却并不怎么丰腴，又长得高，不管站哪里，都伶仃竹竿似的，格外好认。所以从一开始，萧青鸾便很清楚地看见了，封员外是怎样说着走，却一直并没走，怎样人群里打转，怎样赵申上来拉扯她时还试图挤过来给他两拳。
心倒确实是善。
事发突然，再细权衡落脚处也来不及，萧青鸾走到封员外跟前，盈盈一拜。
“先前员外愿相帮，我很是感激，之前曾说过的为奴为婢，也都还作数，若员外现今仍肯施以援手，我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这……”
眼见封员外还有犹疑，萧青鸾便又耐心道：“自然，五百两之类，都是说着顽，好叫诸位看清贼人面目，以救我脱苦海。只要先父能入土为安即可，我别无他愿。”
“入土为安倒是可以，但……”
但封员外仍是犹疑，萧青鸾耐心就告罄了：“当然，员外虽是善人，但要真不愿意相帮，那也没什么。”
她头往旁边柳树上一抢：“左右不过是我无处容身，倒不如现今随了我父亲一道去，黄泉之下也算是有个照应罢！”
***
人小姑娘都要走投无路寻短见去了，封员外哪里还敢说不，赶忙和众人一道拉下了她，又将此事应允了下来。
然而真答应下来了，他却又叹气。
他这人呢，就是耳根子软，见到点什么事，都想发点善心。这小姑娘事也是这样，他偶然路过，见她卖身葬父实在可怜，冲动之下，便借口要买丫鬟，上前去询问了价钱。
但……但他们家能不能添置个丫鬟这事，其实他说了并不算。
封员外一想起他家里那些事便觉头痛。
他就是清平普普通通一富户，因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所以有积存下来一些田产，娶妻时却撞上了大运，娶了湖州府一官宦人家姑娘。
岳丈官职虽也并不甚高，只是一通判，但比之封家，却已足够遥不可及。封员外有自知自明，每每于妻子跟前伏低做小，而妻子性子虽强势，却还算是通情理，两人婚后日子，倒也琴瑟和鸣过好一阵子。
然而好景不长，发妻生他家大姑娘惜月时难产，没了。后他听从父母之命，又娶了镇子上王员外家姑娘做继室。王氏为人虽小性些，本性其实也不坏，婚后还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按说本来也挺和和美美一家子，偏生发妻带来的陪嫁丫鬟拂柳，也是同发妻一般刚硬性格。
主人死后头七尚未过，她便去佛前发了愿，说要终身不嫁，照拂小姐遗孤长大。岳丈大人膝下只一女，打小便偏疼，连带着女儿这唯一的骨血也疼，当即便应允，还隔三岔五便要叮嘱拂柳句，若表小姐受了什么委屈，随时同他们说。
天地良心，他是惜月亲爹，能叫惜月受什么委屈！但拂柳，却还真从此便时刻警醒着，生怕王氏与她那边照星和阿峥，占了惜月什么便宜。照星有自己的院子，惜月便也得有，长宽几许，花树几株，都得一样；照星新添了衣裳，惜月也要，上头珠子流苏都不能少一颗一根。
可如今他却就带回来一个丫鬟，那这是给谁使呢？
一时间，封员外都恨不得再去找人伢子再买来个丫鬟，而后再进这家门。
偏偏他怕什么来什么。他才刚到家门口，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呢，正撞上柳嬷嬷要出来买东西，年久失修的门嘎吱一声响，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封员外也只好先哄好一个是一个，他把萧青鸾往前一推：“还真是赶了巧了，我正要去找嬷嬷呢，上个月嬷嬷不是同我说，惜月那边芍药到了年纪，爹娘给领回家去配人了么。喏，府上新买的丫鬟，便先填了惜月那边缺吧。”
柳嬷嬷一笑：“哟，原来老爷还记挂着我们大姑娘呢，我还想着都忙忘了，不然干什么二姑娘那边茯苓比芍药走得还晚三天，月初便已晋了新丫鬟？”
封员外给她笑得臊眉耷眼的：“柳嬷嬷，您这又是哪里话，惜月是我亲闺女，我哪里有心里不想着她的，这不是我一男的，内宅事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那照星那边，还有她娘嘛……”
“哈，说来说去，”不等封员外说完，柳嬷嬷已又反唇相讥，“不还是欺负我们姑娘没娘疼……”
萧青鸾在旁边听着这些家长里短，一时间心里还真有点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换做之前，别人家的这些个鸡毛蒜皮事，哪里配入她的耳，而她自己公主府上的这些事，又怎会值得她去操心。
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得不低头了。
萧青鸾不仅要听，还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这封家是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哪个是受宠的，又哪个与哪个之间有争斗。
原因也无他。方才卖身葬父时，她有听说，这镇子原叫清平。村镇不比城郭，多是以宗族集聚，听方才他们称呼，清平楚姓居多，姓封的，萧青鸾只听见了封员外这一个。
可巧，叫清平的村镇，萧青鸾先前也有听说过一个，那个清平镇里头哪个姓居多，她没打听过，但那里，姓封的也是只有一户。
这户人家十六年前往京城嫁了女，如今这封姓娘子，正是宁远候府，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