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卖身
五百两。萧青鸾眉头又皱。
长公主府买人之类事宜，自用不着她亲自去操心，但她有见过甘州饥荒时卖儿鬻女，同她如今一般十七八岁妙龄少女，只要十文钱。
行，甘州不比江南富庶，她按各州府每年所呈朝廷税款数，一八折算，那也只需八十文钱。好，饥荒年景物贱，她再一八折，仍才只六两四钱银子。
他张口便要五百两。他这是真心想卖人吗？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封员外闻言，果断然收回荷包，再次扭头就走。
“别啊，价钱还可以商量！”
她那新认的便宜五叔在后边假模假样的喊，实际上脚没挪动半分，两遍之后，便是另有人走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勾了他肩膀：”不就是五百两银子，我出！“
如此小地方，卖身葬父也算是难得热闹事，周遭已聚了一圈围观的人，闻此言，皆循声转头。
萧青鸾也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细瘦男人，这人似在镇子上还挺有声名，众人一见他便“切”，继而又躲。他倒是脸皮厚，仍旧很大摇大摆的，自众人让出的甬道上穿行而过，伸手来捏萧青鸾下巴：“不过，也得先让我瞧瞧模样如何……”
五叔连忙作正色去拦：“赵爷赵爷，我们这清白人家姑娘，只做奴婢，并不卖身的……”
“我说是要买身了吗？”
赵爷眼一斜，五叔便不说这事了，他两只手拢在袖筒里，只静默了一眨眼那么长一会，然后就转头望向了萧青鸾：“丫头你看这，确实只是买去做奴婢，也确实一直没旁的人来买，咱总不能让你爹一直在这儿干晾着……要不你便跟了赵爷走？”
萧青鸾这才算是全了然了。
虽是卖身葬父，但因着原身这姑娘会识文断字，知名节与廉耻，并不肯卖身与人做妾，只肯做奴——这她先前已与五叔说好。却奴与妾价钱毕竟天差地别，五叔想来想去，还是想多要些钱，便找了人，佯装作买奴，实则是买妾。高价是为逼不相干的人走，能与他合谋诓骗人孤女的能是什么货色，到时还能以此为借口，说我已尽了力，实在是除了这位没旁的人要你。至于这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赵爷实际上拿不拿得出五百两银子，葬个人又究竟需不需五百两银子，反正小姑娘指定没办过丧事，钱也不落在小姑娘手里，还不是五叔一张嘴说了算。
钱与脸面都周全，实在是皆大欢喜。
只有她这么个半道来的不遂客，肯多少有些真心地为她叹口气，道：什么卖身做奴还是做妾的，入了奴籍都是人家物件，到时候若真有人想怎样你，难道你还有地方说理去？
萧青鸾心中不屑的，连与他争辩句都懒得。
她站了起来，看向那叫赵爷的：“倒是难为赵爷了。”
赵申又要往她脸上去的手一顿，神情阴鸷下来：“怎么，你不肯？”
“当然肯，五百两白银，我等着葬父，为什么不肯。”
萧青鸾从身上扯下块布料作纸张，手放在唇畔咬破，笔走龙蛇，霎时成一篇血书：“只是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既赵爷真心要买，还请签了这契书。”
她把血书往他手中塞，提高了声量：“许多乡里乡亲的也都在这里，可巧给咱们做个见证。”
赵申做无赖惯，哪里会不知道白纸黑字最是棘手，当然并不肯接：“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少弄这些吓唬人把戏。”
楚老五也回过神来，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自张口钱闭口钱的……”
“那五叔来替我签。”
萧青鸾顺势扯上楚老五手腕。
论无赖，哪有人比得过朝堂上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她同他们斗争久，自然深知：同无赖说理，就没有能说得通的，最好的法子是手起刀落，杀之而后快，如若不能，早换他人。
她醉翁之意，本就并不在赵申。
楚老五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赶紧想挣开。
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了，他那寻常一阵风都能吹倒、叫他句叔都嗫嚅的小侄女眼睛盯着他，像是义庄里头爬出来的另一个人。
萧青鸾盯着他：“既五叔说了要替我做主，那便请五叔做主，赵爷究竟会给五叔多少，我不管，只是我父亲生我养我一场艰难，我不能让他死后还不能体面，棺椁我要金丝楠木的，路祭我要摆三天，和尚道士大法事我都要做，五百两一钱都并不能少。我如今先在这里立誓，若这钱我有一钱没用到丧事上，我先生似浮萍，命似草芥，所珍者俱失，所爱者皆不得，短折而死，生生如此，世世如此。”
“还请五叔，也立此誓。”
五叔不敢立。
南方巫道盛行，越是乡下地方，越是信这些。
萧青鸾在旁边看着，眼见楚老五身躯已随周围指点声愈大而愈佝偻，一直默不作声地赵申忽窜出来，伸手就是要扯她衣裳：“哟这会子装起贞洁烈女来啦，不是你方拉我到杏子林，说什么钱不要紧，非要我买你时候……”
毁掉一个女子最好法子就是说她或许跟一个男的有一腿，你反抗辩驳了是心中有鬼，不反抗不辩驳便是默认，这萧青鸾一直是知晓的。
但确已许久没人敢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用在她身上了。
因此她乍一闻言难免愣神，那赵申手却真是快，转眼已又从她衣襟扯向头发。萧青鸾堂堂长公主，哪里有同人当街厮打的经验，眼看就要吃亏，幸而围观者众，热心人也多，一少年手比他更快，捏着他腕骨就是往旁边扯。
赵申吃痛，大声嚷嚷起来：“哪个狗娘养的敢管老子！”
少年比他还大声，直接扭了他胳膊别身后，头也给摁到旁边树上去：“狗娘养的骂谁呢。”
萧青鸾顺势抽身，边整散乱衣襟，边冲着那少年颔首：“多谢。”
少年把赵申往旁边一推，也回之一颔首：“无妨。”
旁的人也渐回过来了神，有的上前来拉着萧青鸾的手，问她有没有事，有的在旁边小小声地啐，先是骂赵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好模好样的姑娘，又没瞎了眼，能拉着你去小树林，而后又骂这楚家老五平日里看着还挺人模狗样，原来竟这样黑心狗娘养的，亲生的侄女，都可怜成这样了，还想着捞油水。
乌泱泱的一团，把萧青鸾围在了最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