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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5

    陈宇墨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滑动手机屏幕。

    这时,“陈宇墨的初恋因癌症离世”这条热搜闯入了他的视线。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消息似乎已经广为人知。

    他点击了帖子,发布者讲述了自己几年前在医院的经历:遇到一个对每个人都很友善的女孩,离开医院时,他的母亲与女孩合拍了一张照片作为留念。

    放大查看图片时,陈宇墨愣住了——画面中一位老妇人紧紧握着病床上女孩的手。

    病床上的女孩面色蜡黄,努力微笑着,眼中却充满哀愁;而旁边的老太太则显得精神饱满、面色红润。

    这张照片触动了陈宇墨的情绪,他的手微微颤抖,试图关闭相册时,不小心将画面下滑,定格在一个背景中的男人身上。

    陈宇墨没想到这个一直陪伴女孩到最后的男人正是他刚刚约出来见面的朋友。

    “罗泽,你认识晴晴吧?苏晴。”

    不等对方坐稳,陈宇墨就迫不及待站起来,直接把手机上展示的照片给对方看。

    对于这一问,罗泽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他只是轻声说道:“我带你去看看她。”

    陈宇墨坐上了罗泽的车,车子缓缓开出了市区,一路向郊外驶去。

    随着窗外景色变得愈发荒凉,陈宇墨似乎已经猜到了目的地——墓地。

    她的墓地。

    “她去世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坚持了一年,最后还是没撑住。”简短一句话,概括了他离开后她的全部生活。

    陈宇墨愣住了,大脑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罗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份淡漠让他感到冰冷。

    陈宇墨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有哽咽声。

    他无力地跪在墓碑前,手足无措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和遗照上的尘埃。

    他的目光定格在我年轻的照片上,那是化疗前的模样,依然美丽。

    最初,我并不打算治疗,毕竟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唯一重要的陈宇墨也离开了。

    我决定顺其自然,在陈宇墨搬走的第一天去照相馆留下了这份遗照。

    接着去医院询问自己的寿命,并计划好剩余时间。

    正是在医院走廊上,我遇见了罗泽......

    6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她帮我接住了差点被撞倒的摄像机。

    她的样子不像病人,精神奕奕的,于是我自然而然地问她是不是来探望亲戚。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来看病的。

    随后她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我只是来问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

    听到她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罗泽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个故事,我安静地听着。

    我可以证明,当时他说出那句话时眼神中的震惊。

    他问我正在拍些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一名编导专业的学生,梦想当导演。

    因为姐姐在这个诊室工作,我就跟过来看看,希望能够捕捉到一些医院的不同之处。

    “在这地方,除了生离死别,你还能看到什么呢?”我对罗泽说这话时带着淡淡的笑意。

    年轻的罗泽却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我还从来没遇到像你这样积极乐观的人。有这种态度,治疗一定能好起来。”

    旁边的陈宇墨听得眼泪直打转,他打断我们:“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怎么会放弃治疗呢......我已经留了钱给她了......”声音有些哽咽。

    “她决定不治了。”罗泽的声音平静,“当时她是这样对我说的:不治了,没有必要。”

    其实一开始我也打算放弃,但是后来改变主意去找回罗泽,因为我们有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陈宇墨皱起了眉头,显得很不满对方此时还在卖关子。

    然而,罗泽只是笑笑,语气中既有戏谑也有几分无奈,“看来你确实不了解她啊。其实在第一次找你时,你就应该已经得到了全部信息。”

    “五天后,答案就会揭晓。”

    说完这话,罗泽便潇洒地离开,留下了一脸茫然、却又无计可施的陈宇墨站在那里——尽管心中充满了不甘,但对于没能陪她度过最后时刻的事实,他也无可奈何。

    他跪在我面前,眼泪止不住地流,而墓碑上的我仿佛在对着他微笑。

    这张照片流传出去后,我又一次成了舆论的焦点。

    看热闹的人可能没想到,陈宇墨比想象中更加痴情。

    一些热心网友开始挖掘我的过去,很快找到了我和罗泽当年在医院的照片。

    【?为什么会有罗导的事?难道他也认识她?】

    【看样子他们挺熟的嘛,那时候罗导还是个学生,好年轻啊。】

    是的,几年过去了,罗泽已经成了导演,拍了多部电影并且因场景和镜头获得广泛好评,被誉为新生代的黑马导演。

    随着舆论的变化,一些人开始指责我,说我心思不纯,一会儿就勾搭上了另一个。

    原来还谴责陈宇墨是渣男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反倒是攻击我的言论渐渐多了起来。

    我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在乎。

    但陈宇墨愤怒不已,甚至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现场,一向笑容温和的他此刻脸色阴沉,认真地说:“请停止对无辜者的骚扰与侮辱,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她。”

    会后,他在保镖的护卫下上了车,车门关上那一刻,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宇墨痛苦极了,但这痛楚中不含一丝悔意。

    现在的他三十大几岁了,需要二十岁时那个单纯、真挚、完全把自己交付给他的苏晴。

    在名利场中见惯了虚伪的脸庞,在黑暗中挣扎得太久之后,他才想再次感受那份来自年少时期的温暖阳光。

    可二十岁的陈宇墨并不理解这点,那时他认为金钱与权力才是追求的目标,并非那种廉价的情感慰藉。

    7

    陈宇墨焦虑地等待了整整七天。

    罗泽终于送来了一份剧本。

    陈宇墨没有急着打开,凭借记忆,他知道这正是两年前罗泽强塞给他的那份。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是他和罗泽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刚从公司走出来,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当时的他已经小有名气,以为对方可能是个狂热的粉丝,心里不免有些厌烦。

    那个男人显得非常紧张,在口袋里翻来找去,最后掏出了一叠稿纸。

    当他抬头看向陈宇墨时,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透着疲惫与无助,整个人看起来都特别憔悴。

    看出面前人似乎并不想理会自己,那男人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

    “您好,我是罗泽,正准备拍一部新戏。这个是我们团队写的剧本草稿,不知您是否有兴趣看看?”

    陈宇墨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快要落泪的男人,内心满是困惑,但他还是出于礼貌回复了一句:“不用了,谢谢。”

    没成想这句话让原本就十分焦急的罗泽失去了耐心,直接把稿纸往陈宇墨手里递,“您至少翻看一下嘛!”

    见状,陈宇墨立刻皱起了眉头,打算叫来保安处理此事。

    “苏晴介绍我过来找你的。”就在这一刻,罗泽说出了这个名字作为最后一搏。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几秒。本以为提到曾经的名字能让对方有所触动,结果却是,陈宇墨眉头锁得更紧,环视周围一圈后平淡地说了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根本没有接下那份剧本,只留下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罗泽沉默了许久,然后弯下腰,一点点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我看见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晴晴,真对不起你。”他低声说。

    我心里一阵酸楚,很想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珠。

    实际上,应该是我对不起他,白白浪费了他的大好时光。

    我们曾经有个约定:我做他纪录片里的主人公,等他有朝一日红遍娱乐圈,一定要给我找个好的角色演演。

    “你要找陈宇墨的时候千万别提是我让你来的,我啥也不懂,他会看不上的。”

    病床上,我嘱咐着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要告诉他我已经不在了,反正只要别提及我就。如果没有拖累我,或许他已经成名了。”

    没错,没有我的羁绊,他现在确实飞得很高。

    作为知名演员,他已经不再需要罗泽这样的小导演的帮助了,那段为了争取角色而奔波的日子已经成了过去。

    或许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

    按照我的遗愿,罗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陈宇墨。

    实际上,除了那次见面外,他并没有途径接触这个如今已红极一时的大明星。

    随着罗泽凭借作品一夜成名,他终于有信心再次面对陈宇墨。

    当年由我们共同编纂的剧本也被递到了陈宇墨手上。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盼着你能过得更好一些。”罗泽向陈宇墨解释道。

    然而,网上关于我的讨论却掀起了新的热潮。

    有人挖掘出我和罗泽在医院的照片和视频记录,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尽管罗泽多次澄清,陈宇墨的粉丝仍然对我穷追不舍。

    负面言论中也有人为我说话。

    但当罗泽午夜发布那条揭露真相的微博后,所有争论戛然而止。

    【逝者已矣,请大家保持尊重。】

    下面是两年前他就应该发布的、精心拍摄的纪录片。

    主角是我。

    8

    你已经开始拍了吗?现在就开始?

    镜头前,我凑近了些,整理了一下头发,问道:“你打算拍多久啊?我不想一直待在医院里,太费钱了,我还是想去外面走走看看。”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如果我最后走了,你会不会很难过?”我半开玩笑地问。

    镜头晃了晃,罗泽想了想,认真地说:“不,你不会离开的。”

    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一开始拍摄还挺有趣的,罗泽会带我去各地旅游。

    我们坐火车卧铺,躺在大草原上,感受风吹乱我的头发。他忙着调整镜头角度,说要考虑到光线效果。

    我嗤笑一声,笑着说他太认真了。

    他笑着回应:“纪录片嘛,也得讲究点,画面、转场、光线都要考虑周全。”不过他说归说,后面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第二年,癌细胞迅速扩散,我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镜头前,他帮我剃掉了头发。

    “你的摄像机歪了,这么一拍显得我不好看。”

    我说着,笑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把剃下来的头发收拾好,手里握着那柔软顺滑的一束。

    从那以后,他很少摆弄摄像机,很多时候就放在那里开着,偶尔还拍不到画面。

    我变得消瘦无力,看镜头的眼神也越来越呆滞。

    他开始常常找我聊天。

    有一次电视里正在播陈宇墨的新剧,我难得笑出了声,真诚地说:“他演得真不错。”

    罗泽削苹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问我:“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救过你的命吗?他还这样对你,你居然还能希望他好?”

    我低头想着,可能是治疗过程太煎熬了,我心里已经麻木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年我15岁,外婆去世后,连学费都交不起,被叫到老师办公室。”

    “陈宇墨因与离异的父母赌气不愿意上学,无意间听到了我和老师的对话。”

    “他一拍桌子,说要帮我交学费。”

    “有趣的是,那笔钱其实是他爸妈为了劝他上学给的。”

    “我以为自己可能再也上不了学,只能回去种地,哭得很伤心。”

    “后来为了报答他,就开始跟着他。”

    “他学习成绩一般,想考艺术学院,我就陪他一起努力学习。”

    “他脑子很灵光,我升入高三时,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每提到陈宇墨,我的眼中都有亮光。

    “他人真不错。”我语气中带着苦涩补充道:“可惜我成绩差,总是拖他的后腿。”

    如果没有他给的钱,在没钱看病的情况下,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熬下去。

    说完,我叹了口气。我们陷入沉默,没人再接话。

    过了一会儿,我又打破了沉默:

    “你来看看你的剧本吧,这次准备拍什么题材?我记得说过让你为陈宇墨安排个角色,有什么想法了吗?”

    当时的罗泽也没多少钱,找的编剧甚至还是一个网络朋友,整个团队看起来都不太正规。

    于是他随口问道:

    “我还真没想太多,也许你可以给我提些建议?你觉得陈宇墨适合扮演哪种类型的?”

    9

    如果说这是部生活纪录片,那么前面几集确实是拍得挺真实的,那时我还算精神不错。

    但后来的内容就像是一连串无趣的家庭录像带,平淡而乏味。

    那段时间我已经虚弱到连离开病房都成了奢望。

    于是,我和老罗开始讨论他的新剧本。

    他把他们的想法一股脑地说给我听,偶尔我也会插上几句。

    讲到高潮处,我会激动地拍拍手笑着说:

    “真是太棒了!这完全就是陈宇墨本人的样子啊,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

    可老罗却很不合时宜地泼了盆冷水:“现在人家这么火,还会接咱这种小剧本吗?”

    他这句话瞬间把我噎住了,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不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团队的累赘。

    我也很想为陈宇墨做点事情。但说实话,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于是我只好苦笑了一声:

    “对啊,本来还想给他个惊喜,没想到却是给人家添麻烦。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撑不了多久了,再为他费心也没什么意思了。”

    见我不高兴了,老罗知道自己失言,赶紧补救说:“不行不行,他还这么红,我可没红呢。这剧本我还得继续写下去,将来去找他演,搭个顺风车。

    你就再坚持坚持,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见他。”

    我笑着答应了,尽管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这部纪录片不算长,陈宇墨从午夜十二点看到凌晨,终于看完了。

    结尾有些草率,因为那会儿我已经离世。

    烟火照亮了我瘦弱苍白的脸庞,寂静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和手机直播里的喧嚣。

    临终前,我对医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告诉他们,别告诉他,我已经走了。”

    陈宇墨正在向我表白,而我却像是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终于,我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黑,只剩下陈宇墨慌乱的表情映入我的眼帘。

    他的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憔悴得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不得不承认,最初的时候,我对他是有些怨恨的。

    是他承诺给我一个幸福的生活,却又残忍地将我抛弃。

    他和姜玥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我则孤独地死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这种待遇让我感到不公平。

    因此,我开始以幽灵的身份陪伴着他。

    这已经是我不在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了。

    就在最近,陈宇墨终于收到了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本以为能看到他对过去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样子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可实际上当我看到那一幕时,内心并没有太多波澜。

    随着关于我的故事逐渐被公开,大家也了解到了我曾经有多么不易的成长背景。

    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父母早在我上学时就因工亡故,随后连唯一剩下的外婆也在我高中的时候离世了。学习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即使努力也只能考进一所普通本科院校读书。

    最艰难的时间里,是陈宇墨成为了支撑我前进的力量源泉。

    整个高中阶段的学费都是由他帮忙解决;即便到了大学期间,生活再拮据也不忘挤出一点钱来支持我完成学业,尽量减少自己去做兼职赚钱的时间。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自始至终都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报答他对我的好。

    旅游曾是陈宇墨最大的爱好之一。我们之间也有过无数关于共同旅行的梦想计划。

    然而讽刺的是,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初,陪我走完原本应该跟他一起去的地方的却是另一个朋友——罗泽。

    临终前,当我再次拿出那些珍贵的照片时,不禁轻声问了一句:“这就结束了么?”

    罗泽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问:“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我回答说:“想去长白山。”

    我想一个人去,轻松自在地游玩。

    陈宇墨身体不好,也不喜欢爬山。

    10

    我的遗愿很简单。

    第一个是把剧本交给陈宇墨,他已经做到了。

    剧本到手后,他和罗泽同时宣布了新电影即将开拍的消息。

    另一个就是去吉林,但这个心愿我没完成。

    陈宇墨来到我的墓前,小心地抓起一把土,一点一滴都装进了一个小玻璃瓶里,然后紧紧揣在怀里,就这样踏上了去吉林的路。

    随着海拔升高,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其实他不必这么做的,我不需要。

    我托着下巴看着陈宇墨,他正忙着查看路线。

    滑动屏幕时,我看见关于我们俩的评论。

    【晴晴,长白山,一个人也可以很快乐,这一世,我帮你看了。】

    配图是长白山天池,一片纯洁。

    下方全是一水的祝福。

    这一世,我被困住,没有自己的方向。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

    我看着那澄澈的湖水,枷锁解开。

    从此天地宽广,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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