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娘娘,”侍婢见谈琬眼睛不住的流转,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您如今可不是什么官家小姐、王府正妃了。”她走过去想把谈琬扯起来,“宫中可不收什么闲人。”谈琬手腕被她猛然一扯,吃痛得皱起了眉。她瞥了眼面前的婢女,不由得怒从心生,使劲挣开手,眉眼一肃,长年累月身居权贵的气度不经意便流转而出:“我自是知道,尚轮不到你来插嘴!”
侍婢被她突然流露出的威仪所震,手上势头渐松,一时呐呐无言,随即她似恼羞成怒,后退了几步,忿忿道:“我敬你曾侍候过陛下才敬称你一句娘娘!”侍婢冷冷一笑,却也不再向前:“谈琬,你不过是一介罪臣之女。”
侍婢见谈琬不声不响,原本伤怀哀戚之色已被沉思之貌所取代,心头不爽了起来。她原是侍候谈雅歌,心下无限期待未来的光景,却被遣派给侍奉这个不得宠迟早一死的废妃。
想到此,她不免恨恨,连看向谈琬的目光都怨毒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介失了宠无权无势的废妃,我怕她个什么。侍婢安置思忖,她想起谈雅歌的嘱咐,走过去便将谈琬从床上拖下来。
谈琬大病初愈,浑身正没劲,侍婢动作粗暴,她几乎是从床沿滚落下来,膝盖陡然间撞到坚冷的地板上,站亦站不起来。
“今天你高烧,可工作不能耽搁。”侍婢俯瞰着谈琬,指了指角落满篓的衣物:“谈琬,你今日就先把这筐衣物洗了吧。”
谈琬眼睛瞪向她,冷哼道:“我为何要做?”她靠着床沿撑起身子,瞥了眼侍婢:“虽说我被打入冷宫,但你到底是侍候我的。”谈琬嗤嗤一笑:“你也不过是一介下人。”
“你——”侍婢脸上迅速攀上红,似是没想到方才还病怏怏的人此时如此牙尖嘴利,她冲过来举掌箍了谈琬一巴掌,手劲掀起一阵风,脆响中五指红痕深深刻在谈琬颊上。
侍婢语气森森:“娘娘,何必和婢子作对呢。婢子也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谈琬一愣,顾不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脱口而出:“是谁?”
侍婢闻言阴阴一笑,阴阳怪气道:“您如此聪慧,莫非还猜不出?”
谈琬踉跄着后退,跌进了床摆。寒意蓦然从脊背窜至全身,如身临寒冬腊月,冷得让她牙齿微微打颤。
谈琬就像突然间被抽干了灵魂,身体不负重担似的摇摇欲坠。原本和侍婢横眉冷目对峙间展露的尖牙顷刻间被折断般,她任由侍婢推搡着赶到洗衣板前,神思恍惚。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谈琬回过神来,双手原来已浸泡在冷水里,冻得连寒冷也感知不了。
谈琬已记不清侍婢在赶她出来前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嘴巴一张一合,活像个钉板上的死鱼。
谈琬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所逗笑,只是未待多久,悲凉瞬时涌上心头。她抬起头,视线越过宫墙眺望远处。那儿灯火通明,琉璃瓦砌顶,金龙展身欲飞,正是御书房。
不管如何,谈琬也不愿不清不楚的蒙冤受罪。她势必要问去问清楚宋之峻口口声声的罪证!
第七章
询问旧事
入夜的宫廷似是被寂静所包裹,雕栏玉砌、环湖叠山间时有宫人掌灯穿过,烛火幽幽,映出衣袖一点影,声音却几未可闻。
谈琬躲开间或涌现在视野的宫人身影,穿过行廊越过花园,悄声走向愈来愈近的书房。
父亲曾任太傅,前朝皇帝自幼蒙他教诲,谈琬时不时亦会随父入宫。她幼时调皮,总爱到处招惹闲逛,皇宫于她不啻于自家后花园般熟络。
谈琬虽欲前往御书房,却不是想去见宋之峻。御前殿堂若非有诏,是不允见的。何况她如今没名没份,又要以何种身份去求见呢?
她甫一露身,果不其然便被侍从所拦住。侍卫见谈琬身着素净,发上一点珠钗皆无,以为她是哪家新晋侍女,喝道:“非诏不得入内,还不快退下。”
谈琬眨眨眼睫,微微笑道:“侍卫大哥,我非故意闯入,只想问一声刘潭刘大人如今在何处?”
侍卫闻言瞄了眼她,冷声道:“刘大人乃御前侍卫长,哪能是你说见就见?”
谈琬心下了然,面上蹙起愁容,软了声音哀求道:“大哥,我与刘大人是旧相识,正有急事告知与他。请您告诉我他如今在何处吧?”
谈琬本就生得好看,虽无一点装饰,却依旧动人,她含嚬欲泪的模样让侍卫心一颤,原本冷厉之声也微微软了下来,正欲应允,却听得黑暗里一声低喝:“发生了什么事?怎如此吵闹。”
身影在灯光中渐渐明了,谈琬凝眸一看,正是她想要找的刘潭。
刘潭把目光扫向谈琬,也是一愣。身旁的侍卫见状以为谈琬所言属实,忙道:“大人,这婢女说是与您相识,有急事相告。”
刘潭眉头一拧,看向谈琬的视线复杂起来:“我知道了。”他挥手遣侍卫回到原地,领着谈琬到一幽静之处:“王……”刘潭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谈琬,只得略过道:“不知您找属下有何贵干?”
谈琬听及这旧称,心下又是一阵抽痛。她勉力端起神色,问道:“刘潭,我今夜来,只是想问你一事。”她顿了顿,定定望着刘潭,“两年前的晓思之事,你知晓多少,又能否告诉于我?”
谈琬知道刘潭跟随宋之峻多年,说是亲信也不足为过,刘潭还曾被宋之峻派到过谈琬身边护其周全。
“娘娘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曾知晓吗?”刘潭语气冷冷,似乎极力忍耐着厌恶之情,“如今做出这幅无辜状又要给谁看?”
谈琬闻及刘潭之话,不露初闻震惊之色,面上依旧平静道:“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么说,可有什么凭证?”
“小姐临死前那张攥紧的绣帕便是!”刘潭低喝出声,他见谈琬似惊似疑,不禁冷笑:“娘娘怕是不曾想到,小姐临死前会写下“谈”之一字吧?”
刘潭想起曾经他真心奉谈琬为主母,满心满意以为谈琬是淳善之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对宋晓思痛下毒手!不过是撞见了她与丞相洽商……
他虽极力克制,语气里亦不免忿忿:“若想人不知,除非己未为!若非如此,主上也不会知晓,”刘潭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你竟一直在与丞相私下传讯王府密报!”
谈琬愣了愣,见刘潭转身欲走才醒神,她上前想要抓住刘潭的衣袖:“你说什么?什么传讯?”刘潭虽与宋之峻说辞相仿,却道谈琬窃王府机密传给丞相,这令她满心愕然。谈琬自从嫁与宋之峻,便不敢再回去见父亲。若非大节,她是万不想回府的。
什么密谋、什么传讯,简直是空穴来风!谈琬正要再去问一问,却见刘潭脚步匆匆,身影早已走远。
她只得作罢,转而走回冷宫。谈琬虽在走着,神思却恍惚起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宋之峻和刘潭的话此时盘旋在脑海里,她一会想起那块方帕的字,一会又想起那言之凿凿的断言。
难不成,真是我父亲下的手?这个念头甫一冒上心头,登时便被谈琬否决。不、不会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父亲不可能去对一介女子下毒手,何况她是宋晓思。天真善良、惹人怜爱的宋晓思。谈琬眼圈一红,泪水滚动却不欲落下。
可是,父亲的确不喜宋之峻,也从不曾相信宋之峻会安分守已。若是他与旁人的密谋被知晓……谈琬突然想起那天宋晓思慌乱的神色,似是听到了什么,拉着她就要逃离,结果却被人给擒住。
微风吹来,谈琬一惊,立马向左右看去,见没人方松了口气,她这才发觉汗已湿透背脊,指尖冰凉微微发抖。
那夜她硬撑着腹部的疼痛,被宋晓思拉着穿梭在林子里,身后隐约可闻窸窣喊闹。剧痛让谈琬的神志都渐变模糊,她在天旋地转里最后一眼瞥见宋晓思,待到再醒来,已被宋之峻紧紧抱入怀。
之后……谈琬呼吸一窒,她甚至连宋晓思的尸骨都未曾见到,只有满堂白花、黑沉沉的棺木横在堂内,昏暗烛火里宋之峻的脸半没进黑暗,连痛苦都在沉默。
宋晓思就像一道伤,让之后的谈琬和宋之峻都无力再语。
谈琬拖着麻木的身子游魂似的飘荡,她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脑子里如今纷乱如麻,想要操着剪刀截也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