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余谈琬定定站在原地,她虽鬓散衣乱、身子因挣扎过一番而微微发抖,背脊却挺得笔直。“谈琬,你还不跪下?”谈雅歌偷瞄了眼宋之峻的脸色,眉目间满是关心的急切。
谈琬神色倏尔郁冷,她漠然扫了眼谈雅歌,直直盯向宋之峻:“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宋之峻神色沉沉,没有对上谈琬的视线,反而伸手扶起跪地的谈雅歌,缓声道:“怎么了?”
谈雅歌微楞,把手递上去,脸上含着几分惊喜羞涩。像是藤萝寻着大树,她依依靠过去软声道:“之峻……”背上忽的窜上一股寒意,她抬眼瞥见宋之峻一双薄唇微抿,勾出凌厉的弧线,赶忙道:“陛下,臣妾只不过是想来探望妹妹……劝她早早醒悟,回头是岸。”
“哪知,”谈雅歌颊上盈盈有泪,她握住手帕拭了拭,状若无意的展开颈间被掐出的红痕:“她就扑了过来。”
谈琬只觉得面前如同一场笑剧。好似过去戏班子上台,你方唱罢我将登场,他们涂着妆咿咿呀呀,真容匿进胭脂粉饰的妆容里。
哪一个才是谈雅歌?哪一个才是宋之峻?自己仿佛是被骗进戏内的看客,竟将假看做真,难道她以前是在粉饰太平的黄粱梦里?
谈琬心下荒凉一片,只看得宋之峻手势温柔的拂过谈雅歌脖颈间,垂眼像是在说些什么。
她耳边嗡嗡,什么也听不清,身子直冲过去抓住宋之峻的衣袍,她仰头死死盯着宋之峻,嘴角沁出被咬出的血,再一次强调:“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吗?”
宋之峻把视线扫向谈琬,面无表情地抓起谈琬的手腕。指节微微用力,谈琬闷闷一哼,他的力道松了松,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你没有资格。”说罢,他把谈琬推倒在地。
谈琬跌倒在地,腹里一阵抽痛,痛得她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怒喝声、惊呼声、脚步声都离她渐远。
她才想起,自己之前瞒着宋之峻没有喝堕胎药,此时已有两月身孕。
谈琬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如同抛入空中般,又被什么重重拽住,周身人影重重、景色渐淡,一切都忽而停滞。
昏昏沉沉中,一切似乎都褪成了初见。
那时风正暖、天气清,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一枝桃花斜插出墙,谈琬爬上树,挪着身子正想沿枝溜出府外。
本朝风俗开放,女子亦可上街游乐。只是高门贵族重名誉,贵女常高居阁楼之内,若是想出门便得有男性亲属陪从。这一规矩丞相府本该守得要为其中翘楚,可偏偏谈琬不是一个规矩人。自幼喜欢玩乐,更会想着法子作乐。
虽然规矩摆在那儿,但谈琬总会机灵的钻空子。偏偏丞相沉不下脸来打骂她,于是府里人对谈琬也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谈琬伏在枝上,眼眸直盯着底下露出在视野一角的旧帐帷。她每每爬上墙,总是要以那处为着落点,这次本该也是完美着陆,哪知风吹起桃花飞散,一瓣落在谈琬眼睫,她伸手去揉,却身子不稳,直直往下坠去。
我命休矣!
谈琬心里惊呼,她闭上眼,好似撞在了什么坚韧东西上,耳边听到一声闷哼,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谈琬睁开眼,桃花依旧依依随风摇,天清气朗,一切如旧。
“姑娘……”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谈琬撑起身子,眼睛往下探去,正好撞见男子的眼眸。
清亮如星,却也深沉似夜,看久了,整个魂便会被吸了去般,一旁的侍从惊呼着想要把他俩拉起,谈琬却恍如木偶般呆住。
男子虽被她撞倒,却不恼。只是微微带起一抹笑,扶起她立着,低声道:“姑娘从天上来,莫是桃花仙?”
声音低缓如春风拂面,像一尾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第四章
打进冷宫
一掬冷水泼在脸上,冰凉彻骨的寒冷,让原还昏沉的意识瞬间惊醒。谈琬勉力睁开眼,湿冷如针,让眼前的事物如雾气蒙住,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想擦干脸,却觉全身软弱无力,下腹不住的疼,一动便好似埋了钢针般牵涉出痛感。
这是哪里?谈琬满心困惑,她微蜷起身子,额角不住渗出冷汗。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都能听见窗帷被晚风吹动的声音。
“谈琬。”一声低沉的呼唤把谈琬飘飞的神思倏尔拉回,她心头一阵抽痛,眼圈微红,抬头睁大眼,死死盯着面前愈走愈近的身影。
“宋之峻……”谈琬的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又细又小:“孩子……”
腹部的疼痛实在熟悉,熟悉到谈琬觉得时间骤然倒退在那一刻,她吞下药再醒来,睁开的那一刻。
宋之峻站定不动,即使他的表情谈琬尚且看不真切,却感受得到空气越来越紧缩,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没了。”宋之峻答得干脆,语气里不带丝毫情绪。
一口腥甜窜上喉头,谈琬手指握紧,硬生生吞下,她之前偷偷倒掉侍婢给的药,就是不忍再失去这个孩子,祈望能瞧见流有同血的骨肉在她怀里笑……
“如此说来,谈雅歌所言为真?”谈琬低低道,她把哽咽拼命藏住,不让软弱流露出来:“你不想让我怀有你的骨肉,是吗?”
“是。”
“为什么……”
谈琬仰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俯瞰她的宋之峻,满腔的悲疑游离在心间。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望着宋之峻俊朗的眉目,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看清他。
她有太多话想要问他,一时之间反而无从问起。
只是忽而想起那年一树梨花如雪,他牵起谈琬的手道:世间美玉,不抵我心头阿琬。
谈琬眉头紧蹙,手紧紧揪住胸口,难受得似乎喘不过气。
“一切……皆是逢场作戏,是吗?”她默了默,极艰难的开口问道。
宋之峻轻吁了口气,盯着她:“谈琬,你的心这样硬。”他顿了片刻,眼神冷冽:“二年时间,足够你把晓思忘了?”
宋之峻语气平淡,却让谈琬有如浸了腊月寒冬的冰水,霎时血液倒流、四肢冰凉。她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我怎会忘记晓思?”谈琬微微蹙眉,她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宋之峻,不清楚他为何话锋突转。
宋之峻定定看她,似是在审视她的话语真实性。半晌,冷冷道:“谈琬,你可承认,两年前是你害死了晓思?”
谈琬的眼睁开,一双杏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她柳眉一竖,失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