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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打了个结。

    萧窈抬手看了看,十分满意?,又就?着先前的事情追问:“我知?淳于涂是你的人,擅审问,那慕怆呢?”

    “他亦是死士出身。”崔循言简意?赅,见萧窈仍欲追问,抬手遮了遮她那双清澈的眼,“有些事,卿卿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教萧窈谋略布局,倾囊相授。但那些上不?得台面?、血腥污秽之事,并不?愿她多费半点心?思,自有他来扫清。

    萧窈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这桩差事吩咐到慕怆那里?时,他半点没迟疑,欣然应下。

    倒不?是如何?嗜杀。

    只是与他现下所做的事相比,去地牢审讯,算得上放松了。

    因着萧窈学宫遇刺之事,崔循迁怒,责他擅离职守。慕怆并没辩解,倒是萧窈得知?后同?崔循争辩起来,将错处悉数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是她执意?令慕怆前去护卫萧霁。

    崔循自然不?可能罚萧窈,也恐她生气,最后斟酌后,只罚他抄书。

    不?伤筋动骨,也不?罚俸思过。

    看起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于慕伧而言,这无疑是桩苦差事。

    在他手中,各式各样?的刀剑仿佛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用得驾轻就?熟。但却难以驾驭那支细细的羊毫笔,字写?得犹如鬼画符,不?堪入目。

    如今接了刑讯的任务,终于从中脱身,说是如蒙大赦也不?为过。

    此事交付给崔循,萧窈便没再过问。

    眼下令她更为在意?的,是会稽属官呈上来那封奏疏中,所提到的社祭一事。

    阁部官吏依着崔循的吩咐,开库房,从那些积灰许久的纸张中将昔年涉及天?师道的往来公文?悉数翻找出来。一摞又一摞,堆了足有三张书案。

    议事的朝臣中有经历过当年那场动乱的,仍能回忆起彼时焦头?烂额的境况,一听“天?师道”这三个字便隐隐头?疼。纵使是年轻未曾亲历过的,总也有所耳闻,觑着在场各位同?僚的面?色,未敢掉以轻心?。

    “那是群不?要命的疯子。”有人语重心?长?道,“彼时陈恩妖言惑众,愚民广为依附,犯上作乱,费了许多周折才平定下来。如今既已觉察到苗头?,便该及时掐灭,斩草除根,万勿使之死灰复燃。”

    萧霁颔首道:“卿以为应如何??”

    “宜令各地严查,敢参与社祭者,家中供天?师像者,格杀勿论。”

    斩钉截铁的声?音隔帘传来,足见其恨意?。

    萧窈翻看公文?的手微微停顿,听出这是顾侍中的声?音,稍一想,便明白过来。

    当年那场动乱中,各家士族或多或少?折了自家子弟性命,连带着浙东一带的家产也遭劫掠,其中顾氏的损失尤为惨重。

    这般恨也算情理之中。

    顾侍中挑起这个头?后,陆续开始有人附和。

    群策群力,商议着如何?将这重新迸起的火星子彻底按灭。

    萧窈凝神听了会儿,对这千篇一律的说辞感到失语,复又低头?翻看书案上的公文?。

    这是昔年崔循亲笔所书。

    行文?字迹乍一看与如今并没多大分别,但萧窈见得多了,很快就?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崔循当年的字不?似如今这般内敛,是要更锋芒毕露些,字里?行间,仿佛能窥见他彼时杀伐决断的行事。

    其中提及天?师道,有两句引起她的注意?。

    崔循写?道,“归根溯源,实则堵不如疏。”

    “只是时至今日,积重难返,唯有杀陈恩,绝其念,方能使其溃散。”

    其后附着的是详尽的布局安排,设陷阱,引陈恩领叛军入彀,屠戮殆尽。

    崔循入内时,萧窈仍在细看这折文?书,甚至没觉察到他的到来。

    崔循一撩衣摆,在她身侧坐了。

    目光落在纸页上,稍顿,无奈笑道:“怎么在看这些?”

    说着,便想要从她手中抽走。

    萧窈回过神,微微后仰避开,挑眉反问:“不能给我看吗?”

    “倒不?是不?能……”崔循还记得自己写?这封公文?时的情形,是再三斟酌后,决定对陈恩一干人等赶尽杀绝。他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便半点都不?会容情,诸多安排称得上心?狠手辣。

    故而本能地不?愿让萧窈多看。

    “能不?能的,我也已经看完了。”萧窈将公文?摊开放在他面?前,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一处,“崔循,我想听你讲‘堵不?如疏’的事宜。”

    崔循微怔。

    垂眼看过,才记起这句曾经落于纸上的感慨。

    萧窈捧起茶盏,并未催促,目不?转睛看他。

    “顾鸿方才说,天?师道信众是愚民,是疯子,这话并没错。”崔循斟酌着,缓缓道,“但他们并非从最初便如此……”

    昔年陈恩声?望最高时,一呼万应。

    狂热的信众们如众星拱月,自各处奔赴,甚至有夫妻因嫌刚生下的婴儿妨碍赶路,弃之于井。他们并不?惧死,深信死之后,将会于极乐之地重逢,强过苟延残喘地活着。

    士族们对“陈恩”这个名字深恶痛绝,视其为擅弄邪术、蛊惑人心?的妖人,甚至多有避讳不?愿提及。

    但崔循令人将其斩首,悬于城门示众。

    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寻常人。

    陈恩并没什么移山倒海,不?死不?灭的本事,只是少?时随着方士学过一年半载,后又混迹市井,深谙装神弄鬼的伎俩罢了。

    天?师道大行其道,并非陈恩如何?了得,而是时势造就?。

    绝望的泥泞之中滋生狂热的信仰,亡命之徒聚于一处,蚁多食象,令从来高高在上的士族摔得头?破血流。

    “若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谁也不?会想要以命相搏。”萧窈极轻地叹了口气,回忆起方才所听的议论,摇头?道,“所谓格杀勿论,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还易弄巧成拙。”

    “眼下,还没到那一步。”

    崔循颔首认同?:“是。”

    “没有上来就?一杆子打死的道理,堵不?如疏,宜分而化之。”萧窈稍一想,拿定主意?,“我令秦彦明日上书,再议此事。”

    她舒了口气,随口提醒崔循:“喝些茶水。”

    崔循抬了抬眉。

    萧窈抬手,在他下唇轻点了下:“有些干……”

    她并没别的意?思,但尚未收回的手被崔循攥住,对上他黯下的眼眸时,后知?后觉出些许暧昧。

    因她时常操劳,精力不?济,崔循便不?似刚成亲那会儿索求无度。学宫之事后又受了伤,多有不?便,两人之间已经素了有段时日。

    崔循倒没说什么。

    只是薄唇微启,含着她的指尖,轻轻舔了下。

    萧窈:“……”

    指尖濡湿的触感引起一阵酥麻,随之蔓延全身。

    她看着崔循那张清隽如玉的面?容,既震惊于他怎么能这样?,又不?可抑制地心?神为之动摇,只觉当真是好看极了。

    “你,”萧窈定了定神,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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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经道,“……晚间再说。”

    崔循低笑,明知?故问道:“卿卿想说什么?”

    萧窈瞪他一眼,不?肯再多言,只从一旁的公文?中又随手取了份,漫不?经心?翻看着。

    这上边讲的是陈恩的出身经历。

    他出生在章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户,遭逢灾年,被卖给当地富户为奴,后又逃离辗转各地。曾在一方士身边当过仆役,也曾偷鸡摸狗,混迹市井。

    萧窈起初看得心?不?在焉,待到翻过一页,目光落在“陈恕”这个名字上时,不?自觉坐直了些。

    “陈恕……”萧窈偏过头?,向崔循问道,“我记得昔年陈尸示众的几人,是陈恩及其亲信,仿佛并无此人。”

    陈恩未曾娶妻生子,与他血脉相连的仅有这么一个侄子。

    崔循听到“陈恕”二字时,立时便知?是谁。

    “当年,我与桓大将军兵分两处,陈恕及其所率信众由他围剿。”崔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大将军上书,逆贼悉数伏诛,陈恕溺于江中,尸骨无存。”

    他措辞谨慎。

    说的是“大将军上书”所言,而非自己确准。

    萧窈听出其中微妙的分别,折起公文?一角,轻声?道:“时过经年,既音讯全无,便信大将军一回吧。”

    第114章

    第

    114

    章

    数九过后,

    天气日渐转暖。

    两?岸垂柳抽出嫩芽,河水不似冬日那般冰冷刺骨,妇人们浣衣之余,

    也有闲心多聊上几句。

    起初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哪知正说着?,

    竟传来?压抑着?的悲泣声。

    村子算不得大,

    众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彼此的境况再了?解不过。循声看去,

    认出抹眼泪那人是村东头的秋娘,

    再一看她手中攥着?的孩童衣物,

    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年前那场冬雨连绵许久,

    饥寒交迫之下,

    有些老人孩子没能撑过年节,

    秋娘的幼子便是其中之一。

    她为此悲痛不已,

    哭得眼都快废了?。

    好不容易熬过来?,

    偏今日浣衣,见着?幼子曾穿过的的衣物,

    又被?勾起悲意。

    “妹子快别哭了?。”有同?她相熟的妇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家中有老有小的,若当真哭垮自己的身子,再后悔,

    可来?不及了?。”

    她们这?样的人,

    是没有请医用?药这?种说法的。便是家中还有三瓜俩枣,也不会?舍得为此花费,

    是死是活全凭命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总算哄得她止住眼泪。

    只是各家皆有难处,面面相觑后,

    或轻或重地叹着?气,也没了?先前闲聊的兴致。

    “再怎么难,这?冬天咱们也都熬过来?了?,开春后,总是一日好过一日的。”说话的妇人干净利落拧着?衣物,打破了?这?格外压抑的气氛,偏过头笑道,“芸娘,你家成志往县里去,可有什么好消息?”

    芸娘是老里长的女儿,上边有什么事,她家消息总是最为灵通。譬如年前县里放粮赈灾,便是她家夫婿成志最先知晓的。

    众人不约而同?看去,面上满是期待。

    芸娘挽起衣袖,含笑道:“成志昨夜回来?,说是程氏要将桑园佃给咱们养蚕,租子只抽三成……”

    话音未落,周遭已响起一片抽气声。

    “是程太守那个程家?”

    “东边那一大片桑园?我听人说过,那边桑叶喂出来?的蚕吐丝结茧极好,能卖出好价钱!”

    “租子只要三成?”

    诸多疑惑到最后,皆成了?一句,“此话当真?”

    “八|九不离十,应当就在这?几日了?。”芸娘轻声细语道,“不独咱们,听说年前受灾的各地,皆有救济。”

    妇人们喜笑颜开。有人忙不迭地念着?佛,又有人忍不住讶异道:“贵人们这?是转了?性?莫不是有什么算计……”

    要知道从前受灾,兵祸连年时,也没见过所谓的救济。

    寻常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被?逼得卖儿鬻女,荒年甚至有过易子而食的惨案。

    年前那场雨雪寒灾来?时,经历过旧时事的老人们心有余悸,不少人已经交代起后事。甚至有自觉时日无多,不吃不喝的,只为给子孙省一口?粮食。

    若非向来?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转了?性,放粮施粥,只怕死在年前的人还要足足翻上几倍不止。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这?么一桩,已经够叫人受宠若惊,谁承想还能再有一回?倒叫人欣喜之余,不免心生疑虑。

    但转念一想,自己哪有什么值得筹谋算计的?

    便又放心了?。

    妇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好消息告知叫人,也顾不上再闲谈,匆匆洗完衣物便各自散去。

    芸娘昨夜已经高兴过,并不着?急。

    抹着?皂角,细细洗过自家夫君换下的衣裳,不慌不忙抱着?木盆回去时,在家门口?迎面遇着?一人。

    那人身量高大,身着?粗布衣。他脸上有道旧疤,自脸颊到下颌,叫人难以想见究竟是怎样的伤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芸娘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惊,险些失手摔了?木盆。

    还是成志眼疾手快,接了?一把,才没叫她方?才那番辛苦白费。

    “这?是……我远房表兄,”成志咳了?声,安抚道,“你自回房歇息就好,衣裳我来?晾。”

    芸娘白着?张脸,勉强笑着?问候过,便敛袖进?了?房中。

    “你如今有儿有女,日子过得顺遂,便忘了?从前在教主面前立的誓言。”刀疤脸斜睨他,冷笑道,“你可知背誓之人,是什么下场?”

    成志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低声道:“你我皆知,教主死于?崔循之手。当年城楼悬着?的尸体我亲自看过,并非作假……”

    “你敢妄言!教主只是历劫,蝉蜕仙去罢了!”因激愤的缘故,刀疤脸的面相愈发狰狞。待成志连声认错请罪后,这?才缓声道,“更何况,教主虽仙去,少主仍在。”

    这?样一个魁梧的壮汉,提及这?位“少主”时,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只要少主站出来?,自是一呼百应,你我又能过上当年那样痛快的日子,喝酒吃肉,要什么有什么。”

    “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在刀剑、火把面前,也得跪下来?摇尾乞怜,求咱们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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