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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崔氏送来的聘礼也极为丰厚,

    礼单长得能生?生?将人看花眼。

    重光帝看都没看,原封不动令她带走,

    充作嫁妆。

    如此一来,

    纵然世家大族的女?郎出嫁时的排场相比,

    也不遑多让。

    萧窈自知不是什么经营生?意的能手?,

    也没工夫为这?些费心,

    便?悉数交由翠微、六安她们?打理。

    只每季问上一回,

    心中有数就够了。

    那些嫁妆足够她随心所欲挥霍,

    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眼都不用眨一下。

    只是萧窈少时起,吃穿用度皆有限。

    她那时犹在武陵,

    重光帝不似江夏王那般不折手?段,恨不得对百姓敲骨吸髓,是个素有宽厚名声?的闲王。

    故而虽衣食无忧,却算不上大富大贵。

    以?致到如今,哪怕嫁妆多不胜数,

    一听朝颜坊的首饰价钱,

    萧窈依旧隐隐肉疼,只觉实在不划算。

    崔循却并没这?些顾忌。

    萧窈倚在书案旁,

    托腮打量着他:“此话当真?若我去看了,

    哪样都喜欢,什么都想要可怎么办?”

    “那便?都要。”崔循道。

    萧窈摇头,

    轻笑道:“等哪天我将家财败光了,长公子要如何是好?”

    且不说崔家底蕴摆在那里,崔循知她性情,并非那等挥霍无度之人,也知萧窈这?话不过是同自己玩笑。想了想,亦笑道:“若有那么一日,我便?只好收些润笔费,卖些字画,赚钱养家了。”

    时下附庸风雅者不在少数,有人甘愿重金求购字画,却苦于没有门路。

    “我听师姐提过,”萧窈眼前一亮,“谢昭从前名声?在外?,偶尔便?接这?活,一副字画赚百金,还得旁人好声?好气地?央求几回才肯动笔。”

    这?是从前班漪讲给她听的趣事?。

    萧窈那时大为震惊,感慨谢昭单靠这?一项便?可发家致富,得知他一年只肯接一两回,还曾惋惜。

    后来才回过味,这?是“物以?稀为贵”。

    她兴致勃勃,崔循却似是不经意道:“谢潮生?的字画,不如他的琴。”

    萧窈其实并没品鉴过谢昭的字画,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点了点头:“单靠他的家世、名声?,便?足够有分量了。”

    又好奇道:“你可曾替人写过?”

    “不曾。”

    一来他并不缺银钱。纵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犯不着费这?些功夫。再者,也没人有这?样的情面?,能在他这?里代为说项。

    崔循并没解释,只言简意赅答了。

    但萧窈并非从前那等不同人情世故的小丫头,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缘由。饶有兴趣道:“若有人托我来求,你会?应吗?”

    崔循素来清贵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无奈,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萧窈又问:“那应开什么价钱?”

    见她当真煞有介事?地?盘算起来,仿佛将他当做棵摇钱树,崔循便?又抬手?将人捞入怀中,反问道:“卿卿以?为呢?”

    崔循的声?望摆在这?里,从前又不曾为人动过笔……

    萧窈稍加思索:“总没有比百金低的道理。”

    崔循勾着她衣带上的玉佩,若即若离,因她这?句回答笑了声?:“怎么就这?点志气。”

    “没有千金,还想叫我动笔?”

    萧窈:“……”

    他说这?话时,眉尖微微挑起,似笑非笑,与平日岿然沉静的模样截然相反,依稀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

    理智上,萧窈觉着这?样不好,有些太过倨傲。

    但情感上,崔循这?模样有些太过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愣是将自己看得脸热。

    还是马车停下,侍从回禀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才将她惊醒。

    萧窈挪开视线,拎着衣摆从崔循膝上起身?,几乎是着急忙慌地?下了车。

    崔循慢她一步。

    理好衣裳,拿起萧窈落下的大氅,下车时瞥了驾车的慕怆一眼。

    慕怆虽也跟在崔循身?边数年,但并不是柏月那等惯会?揣度上意的人,向来直来直去。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出自家公子仿佛有些不悦。

    垂首道:“小人何处不妥,还望公子示下。”

    崔循没说话。

    萧窈拢着大氅,抿着唇,闷声?笑得停不下来。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觉出不妙,咳了声?,勉强端正神色。

    但此时再要装乖已经没多大用。

    晚间,暖阁中烛火燃得比平日还要多几盏,虽算不上灯火通明,但足以?将一切照见得清清楚楚。

    萧窈被压在书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软声?讨饶。

    崔循将她手?腕并拢一处,只一手?便?轻而易举钳制了。持着支新开封的紫毫细笔,似是征询一般,问道:“为你作画,可好?”

    萧窈鬓上的钗环散落在地?,长发如流水般散下,闻言连忙摇头。

    此时无须多问,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画什么能拿出去变卖赚一大笔钱的画,再多想下去,脸颊从脖颈已绯红一片。

    她挣不开崔循的手?,只好小声?谴责:“你学坏了。”

    他从前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不该如此才对。

    崔循并未反驳,只问道:“谁教的?”

    萧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立时反驳:“我何曾教过你……”

    话还没说完,笔尖描摹过纤细的锁骨,缓缓向下。

    萧窈便?再说不出什么话了,紧咬着唇,才没叫狼狈的呻|吟溢出唇齿。

    但她并没能招架太久。

    崔循对她实在太过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样的力道拂过何处,会?令她难以?自持。

    身?体如紧绷的琴弦,在他手?下颤动不休,不多时便?溃不成军。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随手?撂开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将她从书案上抱了起来,哑声?道,“却引诱我……”

    “所以?合该偿还。”

    萧窈触不到地?面?,无着无落,埋头在他肩上咬了口,谴责道:“小气……”

    她此时有气无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着她的手?稍一松。

    萧窈惊叫了声?,手?忙脚乱将他拥得愈紧,意识到他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后,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稳稳托起她,额头相抵,“乖些,早点放你回床榻睡觉。”

    崔循说这?话时看起来颇为正经。萧窈犹豫一瞬,还是信了,软着声?音唤他“夫君”,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但还是错付了。

    到后来,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觉却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来时,萧窈独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已换了干净的中衣,浑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祸首早些时候已经入宫上朝去了。

    萧窈那时睡得正沉,毫无所觉,崔循便?没惊扰她,只留了句话叫婢女?转达。

    萧窈正偏头打量着肩上留下的红痕,磨了磨牙,后悔昨夜没狠狠咬他一口才算。听了青禾的话,懒洋洋撩起眼皮,没好气道:“他说什么?”

    “公子说,书房博山炉后的书架顶层,有一锦盒,其中放着幅他早些时候的画作。”青禾回忆着崔循的话,逐字复述,“夫人若有兴趣,可以?一看。”

    萧窈惊讶过,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说是从前的画作,不肯说清楚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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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却又要添那么一句,仿佛看不看都随她。

    欲盖弥彰。

    青禾觑着她的反应,问道:“可要柏月取来?”

    “罢了,”萧窈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撑着坐起身?,“待用过饭,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饭,过问庶务。

    一上午便?这?么消磨过去,临近晌午,才终于有闲工夫去取画。

    崔循的书房常人不得入内,纵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着人洒扫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随意翻看。

    于萧窈而言,倒没什么顾忌。

    她从前闲暇无事?时,百无聊赖,便?会?到崔循书房来转一圈,挑两册感兴趣的书回去看。

    无需知会?登记,比在学宫藏书阁时还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缘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层倒是未曾翻看过。

    她并没要仆役帮忙,踩了踏几,依着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书架最?上层的锦盒下来。

    锦盒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显然是许久未曾打开过,机括不大灵敏,声?音听起来有些钝。

    其中竟当真只放着一卷画,再无其他。

    束之高阁的画作,而非悬于壁上,显然是崔循自己并不想常看,却又偏偏要她来看。

    萧窈嘀咕了句,漫不经心解开其上系着的丝條,慢慢展开。

    纸上绘的是冬日场景。

    草木萧落,枝干上覆着落雪,湖水结着层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边身?披大红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着积雪,衣摆散于雪地?,像是绽开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却叫人莫名觉着,她应当是欢快愉悦的。

    与旁人收了润笔钱,正儿八经画的景致图景不同,眼前这?幅画更偏于写意,像是一时兴起的信手?之作。

    却又不能说不用心。

    哪怕萧窈于书画一道没什么造诣,也能看出来其中蕴着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致,实则一板一眼的画好了不知多少。

    撇了撇唇,既惊讶又疑惑。

    有那么一瞬,萧窈心中生?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转眼却又否了。

    崔循不是那等不着调的人,既叫她来看这?画,便?不会?跟她毫无关系。

    萧窈抚过画纸,指尖描摹过湖泊,与风雪后若隐若现的山形,渐渐觉出几分熟悉。

    萧窈少时背书不利落,但在山势地?形这?类事?情上,记性向来不错。

    她应当是见过这?样如旌节般的山形,还曾同晏游提过,是在……荆州!

    “荆州”二字浮现在心头时,眼前这?画中的景象也有了眉目。

    萧窈去荆州的次数屈指可数,若再限在冬日,拢共也就那么一回。那时晏游被提拔到桓大将军帐下,重光帝有事?前往荆州,她便?撒娇央着父亲带自己过去。

    说是探看晏游,实则是叫他陪自己玩。

    时过境迁,具体的情形萧窈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更不知道崔循那时竟也在荆州。

    崔循早就认出她,但这?个闷葫芦,从未提过此事?。

    长久以?来,萧窈以?为自己与崔循的初见始于祈年殿外?,两人擦肩而过,烛光映着细雪,她多看了崔循两眼。

    实则经年以?前,在一场更大的落雪之中,崔循就曾望见她。

    再不曾忘。

    -

    崔循虽寡言少语,却并非笨嘴拙舌之人,往往是懒得与人多费口舌。

    唯独在荆州初遇这?件事?上,他数次许久,也未曾想好该如何向萧窈提起此事?。

    一来二去竟就这?么拖了许久。

    直至如今,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提及。

    那幅被束之高阁的画,实则是他决意彻底斩断与萧窈之间的关系时,在那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信手?绘成的。

    全由心意一气呵成,未曾推敲雕琢。

    画就之后只看了片刻,颜料晾干后,便?亲自收了起来,再没打开过。

    崔循那时想的是,自己不应被任何人扰了心神。他与萧窈之间的牵扯,便?合该如这?幅画一样尘封,遗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风荷宴上,萧窈不管不顾跳上了他的船。

    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却还是随波逐流一回,将自己所有的清醒克制,与先前的筹划悉数推翻。

    她几次三番,不讲道理地?闯进他眼中。

    便?合该是他的。

    如今再回忆旧事?,崔循甚至有些庆幸于那场阴差阳错。

    若不然,他与萧窈之间兴许会?就此错过,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朝夕相处,出双入对。

    届时他可会?后悔?

    从前思及此事?,崔循能笃定说“落子无悔”,可如今回看,他更为清醒地?意识到,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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