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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自那场连绵近月余的冬雨开始,因诸多事务堆积如山,萧窈偶尔会留宿宫中,但崔循总是与她同进同出。

    如今夜这般分隔还是头?一回。

    但兴许是午后那个如羽毛般轻飘飘的亲吻起了效用?,缓解了日益严重的患得患失,崔循并未有何异议。

    只是议过?事,于学宫外见着自家祖父的马车时,心绪稍有起伏。

    崔翁推开半扇车窗,见他身后除了随侍的仆役,再没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崔循解释道:“圣上如今身体不佳,她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你?就?偏袒她吧。”崔翁瞥他一眼,“哪有成亲之后,不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倒为着些有的没的大费周折的道理?”

    崔循并不争辩,只由他老人家训斥。

    但崔翁早没了当年为了亲事跟他大费口舌的心力,念叨过?,也就?算了。待崔循上车后,才又道:“今日在琅开堂,见着了圣上属意的郎马车碾过?学宫门前的青石路,杯中茶水泛起涟漪。

    崔循道:“祖父以为如何?”

    “比江夏王强些?。”崔翁深深看他一眼,“你?教了他这些?时日,想?必看得清清楚楚,又何须问我?”

    “萧霁年纪轻,少历练,寡决断,却并不是那等随波逐流的蠢人,他日不能?等闲视之。”崔循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如您所言,总比江夏王继任更为妥当。”

    “他日若有万一,我亦能?应付。”

    “你?心中有数便好。莫要鬼迷心窍,迁就?偏袒着,将自己给折进去。”崔翁一针见血提醒,“若有朝一日崔氏败落,届时我或已不在,可琢玉,你?决计无法?独善其身。”

    崔循并未反驳,只应道:“是。”

    崔翁长舒了口气,看着面前的长孙,倒是想?起早些?时候惦念之事,板起脸道:“顾时元今日又在念叨他那重孙。”

    这话转变得太过?突然,以致连崔循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家祖父的用?意,半是失语半是无奈地“哦”了声。

    不大想?接这话。

    “你?便准备这般敷衍?”崔翁不轻不重地放了茶盏,“若她身体有恙,便应纳妾室……”

    作势威胁的话尚未说完,崔循已抬眼看来,目光实在算不得恭敬。

    崔翁不由得拍了下书案。

    崔循复又垂了眼,淡淡道:“是我身体有恙。”

    崔翁:“……”

    崔翁被噎得脸都快青了。

    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能?身体康健,靠的便是修身养性?,不似桓翁那般嗜酒好饮,也不会轻易动怒大悲大喜。

    但每每在萧窈相关的事情上,都能?被气得快要吹胡子瞪眼。

    “许是机缘未到?。有些?事情本就?难以强求。”

    崔循为他添了茶水,就?此?揭过?。

    -

    随年节渐近,各处张灯结彩,触目所及皆是喜庆之色。

    重光帝的身体稍有起色,陆续叫人传了些?托病在家,寻常见不到?一面的老臣入宫,说是叙旧,但个中意味并不难猜。

    萧窈若在时,会在里间旁听这群滑不溜手的老狐狸打太极,哪怕对他们一贯的德行早有了解,偶尔还是忍不住翻白眼。

    唯有崔翁的态度令她有些?意外。

    并未装傻推诿,反倒是重光帝说什么便应什么,更无异议,像极了忠心耿耿的纯臣。

    萧窈琢磨了会儿,猜到?八成是崔循那里已经知会过?。

    崔翁情知此?事已经撇不开干系,断然没有首鼠两?端,他日转投江夏王那里的余地,便索性?来做这个拥护储君的人。

    最后那日来的是桓维。

    桓翁虽去,但桓维尚有几?位叔父在,本不该轮到?他,但在萧窈的建议之下,重光帝还是召了他来祈年殿。

    一来是因桓大将军的书信必然经他之手,没必要舍近求远。二来,桓维的性?情既不似他祖父那般心胸豁达看得开,也不如他父亲那般手腕强横,内里实则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萧窈漫不经心听完,待他告退后,合了礼单往外间去。

    “桓氏犹在观望。大将军虽有意扶持江夏王,可桓氏身处建邺的族人多有顾忌,不敢贸然行事,”萧窈道,“元日祭宗庙,父皇便可昭告天下,过?继阿霁,立为储重光帝原就?有此?意,颔首应下。

    萧窈又道:“桓氏那里也应令人看好。桓翁已过?身,万勿令桓维及其儿女离建邺,回荆州,否则桓大将军怕是无所顾忌。”

    重光帝思忖片刻:“此?事只怕难办。”

    纵然加强城门布防看守,又或令人在外盯梢,可偌大一个桓家,算上仆役足有上千人,又如何周全?得过?来?

    “阿父以为,桓家其他几?房能?安心由他们离开吗?届时若桓大将军真?有异动,他们这些?在建邺的人,性?命便悬在刀尖之上。”萧窈摩挲着手中的礼单,轻笑道,“我来办就?是。”

    这些?时日下来,重光帝已经渐渐习惯将事情交给她,下意识点了头?。可瞥见她似是又清减些?的脸颊,叹道:“你?这般辛劳……”

    “无妨。”萧窈眉眼一弯,“只是还有一事,想?求父皇应允。”

    重光帝失笑道:“你?只管说就?是。我岂有不应之理?”

    萧窈端坐着,清冽的声音响起,缓慢却又坚定。

    “将宿卫军的虎符,交由我来掌管吧。”

    第099章

    第

    99

    章

    因临近年关,

    除却宫中诸多?事宜,萧窈还得顾及崔氏与各家往来交际这?样的庶务。

    两处皆不是省油的灯,便免不了多?耗精力。

    她自?己起初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崔循着意吩咐,

    令府中厨子平日多?做些补血益气的饭食时,

    还一度觉着小?题大做。

    后来换上去?岁裁制的冬衣,见?腰间富余,

    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在不知不觉中清瘦不少。

    阳羡长公主抵建邺这?日,

    落了场薄雪。

    萧窈原本正在暖阁听崔循与人?议事,

    得了消息后,

    悄无声?息从后门离开,

    往栖霞殿去?。

    还是婢女抱着狐裘追上来,

    才想起自?己没来得及添衣。

    她披着柔软暖和的白狐裘,

    蓬松的风帽几?乎遮去?半张脸,

    更?看不清身形。

    可才打了个照面,阳羡长公主眼中的笑意尚未褪去?,

    眉头却已经先皱了起来。拢着她纤细的手,语重心长道:“是崔循待你不好?”

    萧窈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摇头。

    这?事真?怪不着崔循。

    毕竟他?每日要?忙的事情只多?不少,甚至还要?抽空看着她好好吃饭。

    她从前就不是个每日按时按点用饭的人?。而今忙起来,或是没胃口,

    或是困得只想回卧房睡觉,

    随意吃两口点心便要?撂开。

    在宫中时,伺候的婢女们倒是不敢劝太多?,

    但晚间回了家中,

    崔循却并不纵着她如此。

    哪怕她软着声?音撒娇抱怨,说自?己“困得厉害”,

    崔循却依旧不为所动地同她讲道理,“你每日劳心劳力,若是再不好好用饭,用不了多?久身体便要?垮了。届时再想做什么?,只怕有心无力,难以为继。”

    这?话有点夸大其词的意思,但又的确是这?个道理,萧窈难得没争辩得过崔循,只好每日乖乖同他?一处用饭。

    流水似的补品多?少有些效用。

    这?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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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累是在所难免的,但精神尚好。

    “只是近来格外忙些,年节过后,想来便会清闲许多?。”萧窈回握自?家姑母的手,含笑问候,“我原还想着,您兴许明?日才到。”

    萧斐端详片刻,见?她人?虽清减些,但那双眼依旧灵动,如含了星子般晶亮,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操劳?”萧斐牵着她进了栖霞殿,玩笑道,“若是士族间往来,倒不必十分费心,纵是有什么?疏漏,想来也无人?敢为此同崔琢玉为难。”

    栖霞殿内陈设如旧。

    一早就有宫人?洒扫收拾过,较之萧斐前回离开时,只多?了瓶中供着的新鲜花枝,与一坛酒。

    萧斐一眼认出瓷坛上的刻纹:“这?是谢家的酒。”

    “是。”萧窈凭几?而坐,解释道,“早些时日谢翁入宫时送的,父皇而今已不应饮酒,闲置可惜,我便叫人?送到这?边。”

    萧斐在阳羡时,已然知晓建邺的暗流涌动,也听闻重光帝召老臣们入宫之事。而今见?她这?般稀松平常提及,便知顺遂,颔首道:“这?便再好不过了。”

    萧窈看了看这?酒,又想了想暖阁中议事的崔循。

    “择日不如撞日,”萧斐已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正好开了这?酒,接风洗尘。”

    萧窈已有许久未曾饮酒,既没有闲情逸致,也没有合适作陪的人?。

    毕竟若非是宴饮这?等场合,崔循平日算得上滴酒不沾,找他?喝酒与对牛弹琴并没什么?分别,兴许还要?被告知饮酒如何伤身。

    想想就算了。

    以致她如今酒力倒像是退步许多?,不多?时,便有些头晕。

    托着腮,疑惑不解地对着杯中清酒发愣。

    萧斐一见?她这?模样便止不住笑,目光触及她纤细的小?臂,及松松垮垮垂下的珍珠缠丝金钏,又忍不住叹气。

    “窈窈近来在为何事忙碌?”萧斐轻唤道,“可是又有谁与你为难?”

    “冬雨成灾……有复起苗头……”萧窈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闭了闭眼,勉强理出些许头绪,“还有江夏王与阿霁,宿卫军中事务……”

    萧斐讶然:“窈窈何时懂这?些?”

    “不大久,”萧窈眨了眨眼,“还在学?。”

    她最初面对这?些,称得上手足无措,一度后悔过自?己少时不学?无术。后来听崔循轻描淡写?一句,“武陵无人?能教你这?些”,才算释然。

    其实不独武陵,便是在士族云集的建邺,也没几?人?敢说自?己教得了。

    而崔循在此道上的确是再好不过的老师。

    萧窈听朝臣议事听得愈多?,就愈发能分辨高下,偶尔也会为自?己当初腹诽崔循应当去寺庙念经感到一丝丝愧疚。

    她少时嫌枯燥,避开教书先生逃课时,并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哪怕磕磕绊绊、焦头烂额,却还是想学会些什么。

    萧斐却因这寥寥几字沉默下来。

    良久后,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鬓发,轻笑道:“窈窈很厉害。”

    这?场雪自?夜间落下,及至傍晚,屋檐上已积了层雪。青石铺就的宫道,倒一早就被内侍清扫得干干净净。

    知羽通传过,又出门见?这?位着朱衣官服的少卿大人?,恭敬道:“长公主请您入内。”

    崔循是来接人?的。

    他?议事过进暖阁,却并没如往常那般见?到满眼期待、等着问话的萧窈,问过侍从才知,是早些时候得了阳羡长公主的消息后便已离开。

    他?知萧窈与长公主感情深厚,等了许久,见?天色渐晚这?才过来。

    甫一进门,便见?着了窗边的萧窈。

    她似是才睡醒,鬓发上的钗环饰物皆已卸去?,泼墨似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来,甚至有些凌乱。

    披着绵软的毯子,正专心致志摆弄着手中的雪。

    窗沿摆着几?只已经捏成型,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小?雀。

    知羽正要?出声?提醒,余光瞥见?那位仿佛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的少卿竟就这?么?停住脚步,犹豫片刻,悄无声?息地闭了嘴。

    萧窈是在又捏完一只小?雀,用胡麻为它点了眼,同先前那几?只放在一处时,抬头见?着立于细雪中的崔循。

    他?今日身着朱衣,长身而立,愈发衬得身形如竹,肌骨如玉。

    倒像极了当年初来建邺,两人?于祈年殿外擦肩而过那日。

    萧窈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向他?勾了手。

    这?动作并不稳重,甚至称得上轻佻。崔循却连眉头都没皱,拂去?肩上细雪,进了她休憩的偏殿。

    婢女捧了衣物上前伺候,却见?她摇了摇头:“出去?吧。”

    萧窈醉酒后睡了半晌,才醒不久,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而懒散,声?音也不似往日那般清亮。抬眼看向崔循,似笑非笑道:“少卿来服侍我。”

    任是谁,也不会将?崔循与“服侍”这?个词想到一处。

    婢女临出门前隐约听了这?句,险些咬了舌头,忙不迭跨过门槛回手关了门。

    崔循倒没恼,只是神情有些无奈。

    萧窈便又问:“好不好?”

    崔循喉结微动,缓步上前。

    他?这?样的出身,自?然不曾伺候过人?,许多?事情做起来便难免生疏,尤其是在萧窈仿佛打定主意要?作弄他?的情况下。

    白净如雪的赤足踩在朱红官服之上,萧窈偏头看他?,含笑催促:“冷。”

    崔循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为她系袜穿鞋。

    “嗳,”萧窈披着绒毯打量,调笑道,“我初见?你之时,便想着他?日后宅该养这?样一位。”

    崔循动作一僵,攥着她脚踝的手收紧了些。

    萧窈自?顾自?笑道:“但若是只会这?般笨手笨脚服侍人?,却叫人?喜欢不起来……”

    话音未落,便觉肩上一重,仰面倒在了绵软的锦被上。

    崔循欺身上前,单膝跪于床榻边沿,抵在她腿间。鸦羽似的眼睫垂下,声?音平静却又有些哑:“殿下后宅养人?,只是为了伺候穿衣不成?”

    原本落在脚踝的手,攀上柔滑如凝脂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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