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闻言,徐徐道:“他近来应是在为宿卫军的归属一事斡旋?”与崔循吵过?后,萧窈情?知宿卫军之事上自己?难以?如愿,一度歇了心思。却不?妨谢昭横插一手,硬生生搅乱了崔循的安排。
而今朝中为此争执不?下,重光帝也并不?着急,只由着他们较量。
班漪品着她?的语气,不?由笑道:“我原还想着,你会否因此嫌谢潮生多事?眼下看起来,倒是小人之心了。”
任谁来看,恐怕都以?为萧窈会站在崔循那边,毕竟她?如今是崔氏妇,顺从夫婿的意?愿才是情?理之中。
萧窈道:“那师姐的确想岔了。”
宿卫军若真落到?陆氏手中,只怕朝中再?没什么人能?同这两家相争,哪怕崔循是重光帝名义上的女婿,他也不?愿看到?这种结果。
倒并非疑心崔循有不?臣之心,只是于帝王而言,朝臣之间相互辖制,分庭抗礼,才是最为稳妥的情?况。
萧窈也清楚这个道理。
更?何?况才吵过?,断然不?可能?为此专程找到?重光帝面前,叫他偏袒崔循。
萧窈面不?改色落了一子?。思及陆氏,倒是想起一人来,向班漪道:“早前往陆家去时,我曾见了那位……二舅父。”
论及辈分,陆简是崔循的舅父,自然也是她?的。
萧窈顿了顿,语气中难掩好奇:“师姐可知道,他腿上的伤因何?而来?”
无论陆氏还是崔循,都对这伤讳莫如深,她?并没强行刨根究底,只是每每思及却止不?住好奇。
班漪在杯中添了滚烫的茶水,思忖片刻,开口道:“你来问我,倒真是问对人。若不?然,恐怕陆氏有些自家人都未必说得上来,更?别说旁人了。”
萧窈捧场道:“我就知道,师姐无所不?知。”
班漪虚点她?一下,笑了声,随后却又叹了口气:“这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陆简其人雅好音律,少年时最爱收集古琴,大?把银钱都耗在这上头。”
萧窈回想那位坐在木屑之中斫琴的男子?,又想了想幽篁居中那些个古琴,点了点头。
“若单单重金买琴,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爱重金银俗物,总有不?愿割爱的人家。”班漪犹豫片刻,这才又道,“偏他那时年轻气盛,顺风顺水惯了,半逼半迫强夺了一张琴……”
班漪也不?曾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但?“强夺”二字,足以?证明行事并不?光彩。
萧窈眼皮跳了下,欲言又止。
她?早就了解士族子?弟一贯行事作风,只是先前见陆简风度翩翩,又是崔循罕见亲近的长辈,便先入为主以?为应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
以?致听了班漪的讲述,心中的滋味顿时难以?言喻。
班漪见她?这般,便就此打住。
哪知萧窈落了几子?后,旧事重提道:“陆简的腿伤,便是遭人报复留下的吗?”
班漪道:“正是。”
到?这里?,萧窈的疑惑已经有了解释,可她?却偏偏又问:“……那户人家,后来怎样?了?”
班漪忽而有些后悔同萧窈讲这桩旧事,犹疑片刻,含糊道:“我亦是从旁人那里?得知此事,至于后来如何?算不?得了解,也不?好多言。”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可有些事情?,原本并不?一定?需要回答。
陆简是陆家嫡子?,又是老夫人格外疼爱的小儿子?,他被人伤得落了残疾,陆家难道会坐视不?理?
想也知道绝不?可能?。
班漪同她?对视了眼,劝道:“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多思无益,听过?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萧窈垂眼道:“我明白。”
她?没了刨根究底的劲头。毕竟就算问清了又如何
忆樺
?,难不?成要为了那么些年前一桩旧事过?不?去?
更?何?况,这与崔循并没什么干系。
他那时只怕还被崔翁带在身边,打着磨性子?的名头垂钓、念书,过?着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
她?一年到?头见陆简的机会屈指可数,纵是心中别扭,忍忍也就过?了。
萧窈看着纵横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公正无私。只要不?是踩了底线的事,也学会了大?被一遮,难得糊涂。
虽已做出抉择,但?兴致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好。
她?本就不?擅棋,又心不?在焉,最后毫不?意?外地被班漪杀了个片甲不?留。看着棋盘上的惨状,幽幽叹了口气:“下回对弈,得再?多让我两子?才行。”
“好、好,”班漪连声应下,边一道分拣棋子?边打趣道,“你若认真想学棋,回去后叫长公子?教你一段时日,必能?突飞猛进。”
萧窈抬手蹭了蹭鼻尖:“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倒用不?着劳动他。”
适逢尧祭酒身旁侍奉的书童来请班漪,萧窈顺势起身:“可巧,我也要去藏书楼一趟,晚些时候咱们再?会。”
第090章
第
90
章
萧窈这次来学宫,
原就想着要?见管越溪一面。
早前为取信王俭,诓骗他领兵出湘州,萧窈曾令晏游掉包了王公遣人送往湘州的?家书,
将其中“按兵不动,
观荆州动向行事”之意,
换成了“京都动荡,速领兵前来,
占先机稳定大局”。
那封字迹与王公几乎一般无二的?信,
便是由管越溪亲手所写。
萧窈将所有王公亲笔所书的?奏疏搜罗起来,
交给管越溪,
既要?他仿字迹,
也要?他揣摩遣词造句的?习惯,
力求微末之处不露破绽。
就后?来种种来看,
管越溪的?确做到了她的?要?求。
若无这封紧要?的?书信佐证,
单靠方?士言语,不见得能令王俭那般轻举妄动,
彻底踩入圈套之中。
如今王家事了,尘埃落定,自然是该亲自走这一趟。
藏书楼窗明几净,开阔宽敞,哪怕已经放了炭盆,
在这寂寥的?冬日依旧抵不得严寒。
正因此,
这时节来此的?学子总是格外少些。
萧窈已有许久未曾踏足此处,甫一进门,
望见仍在老位置上抄书的?管越溪,
倒是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管越溪初时并没意识到她的?到来。
直至萧窈站在他书案前,余光瞥见绣着竹纹的?锦制衣裙,
慌忙抬眼看去。
萧窈见他神色错愕,不由得笑道:“怪我不请自来,倒吓着你了。”
错愕褪去,管越溪看起来仍显局促,摇头道:“是小人未能及时察觉……”
萧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般紧张:“我此次过来,是要?谢你那封书信,四两拨千斤,省去许多麻烦。”
“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幸事。”
萧窈被?他一口一个的?“小人”念得不自在,随手拿起案上的?书册翻看:“原就是我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待到明岁,我保你出仕如何?”
昔日自阳羡归来时,她曾送过管越溪一套文房四宝,虽算不上十?分名贵,但?也非寻常人家能有的?。
那时是想着,他这样的?人总有入朝为官的?一日。
届时必能用得上。
可偏偏去岁那场学宫考教被?崔循横插一手,抽去管越溪的?试卷,致使他从一开始就失了公平相较的?机会。
萧窈甚至一直不曾寻到合适的?时机将内里缘由告知?于他,一来二去,蹉跎至今,心中总觉亏欠。
来此之前,萧窈反复衡量过,此时给管越溪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算不得难事。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便是他自己的?造化?。
她原以为,这应当是管越溪最为期盼之事,却不想竟从他脸上窥见了犹豫之色。
萧窈愣了愣,惊讶之余又不免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想得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想方?设法?也会帮你实现。”
她知?道管越溪并非那等?贪得无厌的?人,故而并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大方?地给了他允诺。
管越溪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沉默片刻,释然笑道:“小人素日得公主照拂良多,已是感激不尽,并不奢求其他。”
若旁人这般,萧窈兴许还得掂量一下是否欲迎还拒,但?管越溪从来心口如一,并不需要?多加试探。
稍一犹豫,只道:“你若何时改了主意,知?会我就是。”
管越溪恭谨道:“多谢。”
萧窈又在藏书楼逛了圈,借了两册书才离开。
行经梅林时,瞥见墙角那树早梅竟已开了花苞,在一众苍黑遒劲的?枝干中显得生机勃勃,不由得为之驻足。
萧窈在那梅树旁犹豫好一会儿,暗暗道了句“对不住”,动手折了细枝红梅下来。
借来的?书交给青禾,而那一小枝红梅,则被?她拢在袖中。
及至回到家中时,衣袖上仿佛已经浸染上浅淡的?梅香。
青禾见她并未如先前那般径直回卧房,而是往书房的?方?向去,“咦”了声,随后?又掩唇笑起来。
柏月立时上前相迎,殷勤道:“里头才摆了食案,夫人可要?一同用饭?”
萧窈正犹豫着,柏月已经乖觉地叫人添一副碗筷。
崔循这几日半句都没问萧窈的?境况,山房洒扫的?仆役暗暗揣度,这是长公子厌弃夫人的?前兆。
但?柏月还是笃定,自己这安排并不会受罚。
他能在崔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便是惯会审时度势。
萧窈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缓步踏入书房。
书房中的?陈设换了些,炉中燃着的香料仿佛也有所不同,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崔循坐于分毫未动的食案前,幽深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波澜不惊。
萧窈停住脚步:“母亲今晨问我,可是与你起了争执?她近来身体稍有起色,还是不要?令她担忧为好。”
听罢她的?来意,崔循神情?寡淡道:“我会同母亲解释清楚。”
说是解释,实则也只能是编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些年无论遇着怎样的?麻烦,崔循从不会向母亲提及,更?何况与萧窈之间的?事情?是笔糊涂账,原也说不清楚。
说话间,仆役已经送了碗碟食箸进来。
萧窈稍一犹豫,还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落了座。
崔循受礼仪教导,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大都不置一词。萧窈则不同,总要?断断续续说些闲话,才能更?好下饭。
从前大都是萧窈负责讲自己今日经历,或是趣事,或是抱怨些麻烦。崔循则负责听,偶尔应和一句。
而今相对而坐,萧窈专心致志地低头吃饭,房中便再无人声。
最后?还是崔循没话找话道:“今日是去了何处?”
他虽不曾问过萧窈的?行踪,但?傍晚归来,听着四下寂静无声,便知?她八成是出门未归。而今再一看衣着装扮,便能断定。
“学宫。”萧窈下意识脱口而出,咬了咬唇,慢吞吞道,“我约了班师姐煮茶叙旧,又陪她下了盘棋……输的?很惨。”
崔循眼中有些许笑意掠过。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窈已话锋陡转:“晚些时候,还去见了管越溪。”
那点微薄的?笑意便不见了,如湖面转瞬即逝的?涟漪。
萧窈觉察到崔循态度的?转变,却并未因此闭嘴不言,认真道:“年末任职考教时,我欲令管越溪入朝为官。”
谢昭曾有意无意同她暗示过,崔循对管越溪心怀芥蒂,甚至有意弹压,不肯容他出仕。
萧窈那时多有顾忌,不便直接问到崔循这里,只得暂且搁置。
而今有意扶持管越溪,自然得先来问个清楚。
若再被?崔循摆一道,搅黄安排,两人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雪上加霜,恐怕就不止是吵架了。
“你若想要?扶持寒门子弟,我并无异议,可管越溪不成,”崔循淡淡道,“换个人选吧。”
萧窈的?心沉了下去
忆樺
。
“为何?”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胡思?乱想一番,厚颜问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对他青眼有加,因而不满?”
这话问出来,萧窈自己都觉着是在胡言乱语。
崔循却道:“你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妥。”
“少糊弄我。”
崔循从前常拿这句话训她,萧窈学了一句,却只觉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实在没什?么?气质。
便瞪了他一眼,又问道:“若我非要?如此不可呢?”
崔循垂了眼睫,掩去眸中情?绪:“那你恐怕会白?费功夫。”
时至今日,萧窈力所能及的?事情?远比初到建邺时宽泛,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任谁也不敢如王滢昔日那般待她。
可她却又的?确拗不过崔循。
只要?崔循铁了心不肯松口,她便是再怎么?费尽心思?,也徒劳无功。
在来此之前,萧窈曾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同崔循争吵。可眼下对着他态度,还能不动气的?,恐怕只有圣人了。
她冷笑了声,抽出袖中那枝小心翼翼收拢的?梅花,摔在崔循身前。
红梅落于素衣之上,艳丽灼目。
崔循愣了一瞬,随即抬眼看向萧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