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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那?时桓、王两家纵然还?未定亲,应当也差不离了,以阿姐的性情,应当不会掺和其中?才对,”萧窈紧攥着手令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当年究竟是何种情境?你若不肯说,我便亲自问桓维去!”

    翠微见她气急,只得道:“女郎自是对桓维无意,是他一厢情愿。”

    昔年天师道信众席卷江浙,皇室族亲、士族纷纷迁回建邺避祸,萧容正?是在那?时与?桓维相识的。

    彼时重光帝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闲王,无权无势,自不能与?桓、王两家相提并论。萧容审时度势,知晓两家已有结亲之意,对桓维的示好避之不及,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女郎曾同我说过?,待到时局安稳,咱们?还?是要回武陵去的,不愿掺和到这些士族的事情中?。”翠微回忆起这些尘封旧事,神色恍惚,声音轻如枯叶,“只是事与?愿违……”

    谁也不曾料到会有叛贼劫掠。

    更无人想到,原本?休整的车队得了消息时,王氏随行护卫的私兵会将萧容所乘车马遗下,连着那?些未曾跟上的仆役们一同罹难。

    萧容葬在武陵一片山清水秀的地?界,有灼灼桃花,清溪环绕。只寥寥几人知晓,其中?并未安详躺着素来温婉秀丽的女郎,而是拼凑的尸骨。

    王氏对此撇得干净,只说是形势危急,自家也折了许多仆役进?去,实在难以周全。

    重光帝悲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恨自己无能。

    彼时时局乱作一团,此事原本是会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的。

    偏生萧容有一婢女翠翘,她伤后昏迷不醒,被当做尸体?弃置枯井之中?,却还?留了一口气,奄奄一息之际被救了上来。

    翠翘最后还?是没能活得成,却告诉令人前来收敛尸骨的翠微,自己一行人是被王氏护卫有意舍下的。

    “他们?拦了我们?的路,不许跟上……”翠翘回光返照之际,攥着她的衣袖,哭道,“是王大娘子……她恨极了女郎……”

    那?时带领私兵一路护送的,是王旖的表兄。

    翠翘聪明伶俐,一路随行,看出来这位气量狭小?的王娘子因桓郎的缘故记恨自家女郎。但却也不曾料到,王旖会心狠手辣至此。

    她最后死在了翠微怀中?。

    翠微情知此事干系重大,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只在回去后禀了重光帝。

    重光帝在长女灵前枯坐一夜,最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能做。

    萧窈那?时本?就在病中?,众人起初压根不敢叫她知道萧容的死讯,直至她自己觉出不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阿姐来陪自己,终于还?是瞒不下去。

    她悲恸不已,病得人事不知,半条命都没了。

    还?是长公主见她实在可怜,带到阳羡救治,许久才渐渐养回来些。

    时过?经年,翠微原以为此事的真相就此湮没在尘灰中?,却不想建邺皇位几经变动,阴差阳错落在重光帝身上。

    萧窈并不愿父亲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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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棘手的烂摊子,只觉武陵很好,因重光帝不肯听她,执意要来建邺趟这趟浑水,还?曾同父亲赌气争吵。

    她气呼呼回了自己院中?,膝上放着十余支竹箭投壶,既闷气又委屈,向翠微抱怨:“阿父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就不肯在家好好修养,偏要去掺和那?些事情呢?”

    翠微侍立在侧,不曾回答,只宽慰似的抚了抚她的鬓发?。

    若那?时萧窈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翠微面上几无血色,拂过?她发?丝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与?此时一般无二?。

    时隔这么久,萧窈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当初与?王滢起冲突,泼了她一脸酒后,重光帝的反应会那?样大,破天荒罚她去跪伽蓝殿。

    并非恼她不知轻重,辜负自己一片苦心安排,而是怕王氏衔恨,重蹈覆辙。

    萧窈端坐着,抬手摸了摸脸颊,却并不曾摸到眼泪。

    哪怕心中?百味杂陈,哀恸、愤恨诸多情绪来回拉扯,令她难过?极了,却再没法如先前那?般失声痛哭。

    “公主!”翠微扑上前,将她紧攥着的手掰开,看着渗出的血心疼不已,“此事并非您的过?错……”

    这是萧窈始终挥之不去的愧疚。无论翠微宽慰多少遍,每每思及长姐之死,她心中?总忍不住想,若自己当初不曾病倒就好了,有护卫在,长姐兴许便能逃出生天。

    但空想与?愧疚没有半分用?处。

    “阿姐会原谅我的,”萧窈垂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掌心,低声道,“该死的是他们?。”

    是那?些不怀好意的、践踏性命如草芥的人。

    至于桓维……

    萧窈对他有过?的些许好感荡然无存,一想到他,甚至想到他那?一双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的儿女,都几欲作呕。

    他兴许不知昔年之事的真相,毕竟王氏那?里自有一套说辞,令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他便当真全然无知无觉,并无丝毫怀疑、揣测吗?

    应当是有的吧。若不然那?些几不可查的愧疚、怅然从何而来?

    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敢面对。

    人死如灯灭,少年时短暂爱慕过?的女郎,并不值得他毁掉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完满的生活。

    许多事情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这日崔循回来得格外晚些。

    柏月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声回禀道:“夫人方才念着,问您何时回来?”

    崔循脚步微顿,却并不如柏月所预料那?般神色和缓。

    但在下一刻,卧房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窈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迎了出来,甫一见面,便上前拥住了他。

    崔循怔了怔,抬手回抱她,眉目舒展,声音也不自觉低柔许多:“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窈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是有些想念你。”

    第083章

    第

    83

    章

    又是一年秦淮宴。

    依着次序,

    今年原该桓氏操持此宴,开春后,桓家也确实陆续准备起来。哪知待到?仲夏时节,

    桓翁竟如?他自己所言,

    撒手人寰。

    他早早就催着子孙,

    选好墓地,挑了合心意的棺木。

    初十这日晚间,

    又令老仆将家中子弟叫来。

    家人见?他精神尚好,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桓翁已经自顾自地交代起来后事。是待他死后,

    陪葬无需费什么金银财物,

    只需将那些?陈年好酒一同下葬就是。

    桓公还欲宽慰,

    却被挨了他老人家两句骂,

    只得应下。

    桓翁浑浊的视线从乌泱泱站了半屋的儿孙身上扫过,

    落在长孙身上。桓维连忙上前,又示意王旖也来,

    将牵着的一对重孙、重孙女?给老爷子看。

    王旖抿了抿唇,犹豫不决地垂下眼?。

    “罢了,”桓翁摆了摆手,并不以为?忤,反笑道,

    “将死之人总是晦气,

    别吓着孩子们。”

    桓维面色难堪,攥了祖父枯瘦的手,

    勉强开口道:“您是他们的曾祖,

    素来疼惜他们,又如?何会怕?”

    着,

    亲自招呼儿女?上前问安。

    桓翁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幽幽叹了口气。

    桓维立时关切道:“祖父有何事吩咐?”

    “我这辈子醉生梦死,应有尽有,并没什么不知足的……”桓翁松开他的手,“告诉你父亲,凡事过犹不及,不若惜福,兴许能长久些?。”

    罢似是倦了,又不耐烦起来,赶人离开。

    家中众人习惯了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依言离去,并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是夜,桓翁溘然长逝。

    仆役们第二日晨起发觉不对,立时传了消息。

    家中早就预备着桓翁过身后的事宜,不多时,阖府上下缟素。

    如?此一来,原定于桓氏别院的秦淮宴自然也不便再办。仓促之下,由王旖牵头,挪给王氏接手操持。

    王旖对这位家翁原就没什么感情,还曾因与?萧窈争执之事遭了通申饬,那夜回去后,当?即就令仆役用桃木水给一双儿女?沐浴,除晦气。

    又以交接秦淮宴为?由,只要?并非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大都避开。

    府中大办丧仪,香烛烧纸气息挥之不去,又请了僧人超度,念经声不绝于耳。

    王旖本就不胜其扰,及至知晓幼子因此病倒,就更是焦头烂额。

    “小郎昨日去灵堂磕头,回来后,倒像是魇着了。夜间翻来覆去,口中着些?胡话,今晨一早便发起热……”乳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伺候数年,尽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怠慢,实是不知这古怪病症因何而起。”

    王旖不耐烦听她这些?,拢着幼子的手,催促道:“医师呢?”

    “已来看过,也开了药。”乳母道,“是受了惊吓,须得慢慢调养……”

    王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拧眉吩咐婢女?回去一趟,要?王氏自家养着的医师过来诊治。

    她看着满脸通红、喃喃自语的幼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亲自将他抱在怀中,低声哄着。

    又贴近些?,想听听他在些?什么。

    “鬼,”桓佑稚嫩的手忽而攥紧了她的衣襟,似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阿娘,有鬼……”

    伺候的仆役们面面相觑,王旖花容失色,颤声哄道:“阿佑别怕、别怕,娘亲在这里……”

    桓佑却还是哭叫不休,屋中乱作一团。

    及至王家来的老医师亲至,诊过脉,下的结论与?先?前那位一致,就连开的药方也相差无几。

    王旖只得暂且接受,吩咐仆役们煎药。

    只是几顿药下去,桓佑的症状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愈演愈烈。甚至连王旖这个亲娘都认不出来,瑟缩着,像是吓破了胆。

    桓维身为?长孙,既要?堂前守灵,也得应付上门来吊唁的宾客。

    这日傍晚,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抽空探看幼子,却发觉房中多了个须发皆白的方士,总是哭闹不休的桓佑竟安静下来,呆呆躺在那里。

    “小郎君年纪小,三魂七魄不稳,便容易撞着些?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方士捋着长须,从容道,“此丹虽能缓一时,可根源不解,只怕还会复发……”

    他这话得头头是道,桓维心存疑虑,王旖却已信了大半。

    一来王翁在世?之时便笃信方士之术,昔年正?是听一方士之语阖族南渡,才避开兵祸,有了后来几十年的显赫。

    正?因这个缘故,王家人或多或少总会信些。

    二来则是心中急切,便如?犹如?溺水之人捞着根救命稻草,自是牢牢攥着。

    “是因府中操办丧事的缘故?”王旖一时也顾不得桓维在侧,自顾自道,“阿佑正?是去灵堂磕过头,回来便不对劲的……”

    话里话外,皆是说桓翁之死晦气。

    桓维深深看了她一眼?,碍于幼子尚在病中,到?底没什么。

    “非也。”方士却摇了摇头,掐指道,“我观府中所置灵堂在西,可冲撞小郎君的阴气,却是自东而来。”

    罢,信手一指。

    王旖茫然望去,透过半敞的轩窗,只见?一树石榴花开得正?好,艳红如?火。

    桓维问道:“东有何物?”

    方士答:“莫要?囿于眼?前,不若看得远些?、再远些?。”

    “建邺一直往东,是京口,奴婢娘家便在此处……”乳母这几日提心吊胆,只盼着能早些?找到?小郎魔怔的根源。只是话到?一半,却被王旖身侧的亲信婢女?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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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诌什么!”婢女?文香呵斥道,“此处何曾轮得到?你话!”

    乳母愣了愣,这才发觉两位主子不知何时齐齐变了脸色,立时唯唯诺诺闭了嘴。

    王旖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显苍白,几无血色。

    乳母是在王旖诞下这对双生子时才来伺候的,对从前诸事全然不知,文香却是贴身侍奉十余年,又岂会不明白个中缘由?

    她躬身上前,轻轻托起王旖的手腕,轻声道:“夫人累了,不如?还是先?回去歇息。”

    王旖在她的提醒之下回过神,望了眼?对面的桓维,随即又挪开视线:“也好。”

    她向那方士道:“我儿的病劳您费心,只要?能治好,必重金酬谢。”

    “夫人笑了。我要?那些?个身外之物,又有何用?”方士一哂,起身告辞,“贵人们何时想出缘由,令人寻我,再筹划化解之法罢。”

    桓维原本还疑心他是那等坑蒙拐骗,想要?借机从中获利的江湖骗子,见?此倒是信了几分?,亲自起身送了两步。

    待人离去后,回看王旖:“你对此有何头绪?”

    “就此往东,范围何其广泛,犹如?大海捞针,一时半会儿又哪里能想出个所以然呢?”文香搀扶着王旖,低眉顺眼?道,“郎君便是看在夫人这些?天日夜辛苦操劳的份上,也该容她先?歇一歇才好。”

    王旖的疲惫并非作伪。

    桓翁的丧仪、幼子的病症令她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精心策划许久,本该大出风头的秦淮宴也没能出席,的的确确是身心俱疲。

    桓维稍作沉默,拂袖离去。

    文香抬了抬手,示意乳母与?其他侍奉的仆役们退出去,向着魂不守舍的王旖苦笑道:“我的夫人,方才那等情形,您怎么能露怯呢?”

    “我……”王旖姣好的面容此时竟显出几分?扭曲的狰狞来,咬牙道,“你得对。”

    “一个早就埋黄土里的人,又能如?何?”

    她勉强安慰了自己。按理来,今夜原是要?同妯娌们到?一处去的,哪知睡得沉了些?,着孝服出门时天色已晚。

    仆役们挑灯引路,素白的经幡、丧幡在夜风中影影绰绰,恍若鬼影幢幢,又依稀有诵经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王旖步子越走越慢,修剪得宜的指甲死死攥着文香的手腕,陡然间,挑灯引路的侍女?竟惊叫起来。

    她倏地抬头,只见?前头竟凭空飘着幽光鬼火,又似有鬼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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