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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桓大将军素来?宠爱这?个女儿,为她择荆州士族中极为出色的袁氏儿郎为夫婿,奈何那位郎君却是个短命的,成亲未满一年便没?了。

    若依着旧例,二娘子应当在夫家守孝,但大将军不?忍女儿受苦,依旧接回自家好生养着,如今更是直接将人送回建邺。

    袁氏心中是否不?满另说,但至少在明面上,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言。

    “我?倒忘了此事?。”萧窈听他讲完,虽曾与二娘子有?过过节,却还是平心而论?,“人死不?能复生,总没?有?叫人守着牌位过一辈子的道理,如此倒也挺好。”

    晏游感慨:“倒是头回见你对这?些事?情上心。”

    “若是寻常宴席,我?兴许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可?这?回……”萧窈顿了顿,语焉不?详笑?道,“有?些旁的打算。”

    “可?用我?帮忙?”晏游问。

    萧窈摇头:“有?些账,还是该我?自己?来?算。”

    此厢犹自闲聊,仆役已经将料理好的餐食送来?。

    鹿肉、鱼肉炙得恰到好处,火候极佳,嫩而不?柴;菜蔬以独门特制的醯酱调制,清爽可?口;至于?那锅最后送来?的山菌鸡汤,更是才一掀了盖子,香气便霎时溢出。

    而随着仆役一并来?的,还有?数日未见的谢昭。

    他难得规规整整穿着官服,看起来?清减了些,笑?起来?却依旧如春风拂面,不?疾不?徐解释:“因忙于?庶务,今日还未曾好好用过饭食。原打算吩咐仆役置办,恰得知公主?猎得许多野味,故而厚颜跟来?,还望见谅。”

    萧窈没?少蹭谢氏家厨的饭,而今这?顿,也是指明了要他来?做的,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何况那么?些猎物,她与晏游原也吃不?完。

    “司业不?必见外?。”她起身让了让,觑着谢昭素来?清俊秀美面容仿佛都憔悴了些,不?由得疑惑,“近来?是有?什么?事??怎会令你这?般劳累。”

    谢昭无声叹了口气,似是一言难尽,最后只?道:“琢玉因嫌学宫风气散漫,添了许多考评事?项。”

    尧庄虽为学宫祭酒,但这?种繁琐的庶务,自然不?该劳动他老人家。故而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谢昭肩上。

    他与属官们轮番商议,拟了章程,却被崔循轻描淡写一句打回来?,须得重新修改。

    为此,谢昭怀疑过崔循这?是挟私怨报复,转念又觉着不?至于?此。因崔循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加之他所指出的缺漏的确有?其道理,便只?得推翻重来?。

    若非萧窈来?学宫,兴许依旧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见她。

    萧窈并未觉察出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思及近日见崔循的情形,“啧”了声,“他将事?情都交予你们来?做,难怪自己?清闲。”

    “公主?这?些时日见过琢玉?”谢昭神色如常,仿佛随口问及。

    萧窈夹菜的手微微停顿,“今早来?栖霞山时,偶遇一面。”

    谢昭便不?再追问,转而笑?道:“今日公主?芳辰,应取酒来?才是。”

    萧窈乍一听有?些雀跃,及至

    依譁

    想到抄的那两卷南华经,又歇了心思,开口拦下谢昭:“算了。思过堂石碑上还刻着呢,学宫不?应饮酒。”

    谢昭微怔,随后不?动声色道:“是我?失于?考量。”

    晏游盛了碗山菌鸡汤,放至她手边,打断两人逐渐微妙的对话:“尝尝你自己?射的猎物。”

    萧窈应下,才拿起汤匙,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琴声。

    她学琴已有?半载,先后经班漪、尧庄、谢昭指点,早已不?复初时的稚嫩,亦能分出高?下之别。

    凝神听了片刻,便知此人琴艺绝佳。

    细论?起来?,不?在班漪之下,甚至能与谢昭相提并论?。

    萧窈诧异:“心来?的学子之中,有?如此擅琴之人?”

    她大为好奇,甚至想循声过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抚琴。

    “并非新来?的学子,”谢昭看向澄心堂的方位,又看了眼萧窈,似笑?非笑?道,“是琢玉。”

    萧窈重新坐下,垂眼对着面前那碗鸡汤,慢慢搅弄。

    她未曾正经听过崔循抚琴。虽常听人赞许他六艺皆通,但一直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客套话,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少不?了溢美之词。

    而今听此琴音,才知道不?负盛名。

    崔循确实是一个无论?何事?都做得极好的人。

    待到一餐用完,谢昭说是近来?得见《秋风曲》曲谱,邀她同去。萧窈看向晏游,正犹豫着,却见极眼熟的仆役过来?。

    松风行过礼,恭敬道:“我?家长公子请公主?一叙。”

    第049章

    第

    49

    章

    澄心堂中窗明几净,

    白瓷净瓶中供着几枝兰花,暗香浮动。

    崔循坐于窗侧,白衣胜雪。

    日光洒下,

    恍若浮光跃金,

    勾勒出精致的侧颜。他的眉眼随母亲,

    细看颇为秀气?,眼睫浓密纤长,

    漫不?经心垂下时却又透着几分冷淡。

    鼻梁高挺,

    薄唇,

    是民间老人们说的“薄情相?”。

    萧窈揣着一肚子?疑惑来,

    原本有些许急躁,

    踏过门槛见着这副景象不?由一愣,

    悄无声息看了会儿。

    她的确喜欢崔循的相?貌。

    从前同他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早在祈年殿外冬雪中初遇,

    不?知?他姓甚名谁时,

    就?曾有意无意多看好几眼。

    其实细论起来,他与谢昭的样貌难分高下,

    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总是更为诚实。萧窈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单论外形,她确实更喜欢崔循。

    她倚门而立,待崔循觉察到她的存在,抬眼望来,

    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咳了声:“你找我?来什么事?”

    崔循微抬下巴,示意她落座。

    萧窈已经推了谢昭的邀约,

    也?叫晏游先回军营,

    不?必特地等候自己。眼下并?没什么要紧事,稍一犹豫,

    还是在书案另一侧坐了。

    “今晨你曾问过的后山封路之事,我?令人查过,是谢七郎他们的手笔。”崔循为她斟了盏茶,“他们前些时日在山间观景取乐,为猎户惊扰,便叫人知?会城尉,添了这道禁令。”

    他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桩稀松平常的事情。

    萧窈皱了皱眉,心中难以?认同,但也?知?道这在士族子?弟为所欲为的特权、罄竹难书的恶行之中,确实不?算什么。

    他们甚至还走了城尉那里的章程,而非动用自家私兵,随意圈地。

    当底线足够低时,这倒真算不?得?什么。

    “可晏游同我?说,周遭百姓中,不?乏靠山吃饭过活的,如?此一来岂非断了他们的生计?”萧窈饮了口茶水,微凉、甘爽,恰到好处地解了方才炙肉的些许油腻。

    她便又喝了半盏,时不?时看向崔循。

    “确有不?妥。”崔循略略颔首,却又不?肯再说旁的。

    最?后还是萧窈按捺不?住,直言:“既然不?妥,就?不?能撤了这条禁令吗?”

    她潜意识中总觉着崔循应当无所不?能,再棘手的事情,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能,但麻烦。”崔循答。

    像是回绝,却又未曾彻底把话说死,仍留了一线希望。

    萧窈下意识追问:“为何?”

    “学宫本就?规矩森严,约束繁多,他们自小骄奢淫逸惯了,若是再处处弹压,难免适得?其反。”崔循道,“何况此举并?非谢晖一人促成,牵涉其中者多不?胜数……”

    他条分缕析着,说得?头头是道,萧窈被他绕进去,几乎就?要信服了。

    转念想了想崔循从前的行事,倏然清醒过来,咬了咬唇,迟疑道:“你说的这些,分明都是托词。”

    崔循并?未反驳,只平静看她。

    萧窈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你只是不?想做而已。”

    崔循颔首:“公主既这般了解,想必也?明了其中缘由。”

    “你,”萧窈一时有些气?结,转瞬又萎靡,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了许多,“因为此事对你并?无好处……”

    崔循若是当真想做,自然能成。学宫那些不?成器的儿郎纵有怨言,也?不?过背后非议几句,又能奈他何?

    可他为何要做?

    此事与他原没什么干系,如?从前许多年一样袖手旁观,才是合情合理。

    萧窈咬了咬唇:“那我?待回宫后,告知?父皇,请他下令解决此事。”

    言罢,正欲起身,却被崔循抬手压了衣袖。

    “圣上若下令,城尉自然不?敢违逆,会撤去拒马、卫兵,可谢晖他们仍会有旁的法子?达成目的,令周遭百姓不?敢进山。”崔循见她杏眼微瞪,无声叹了口气?,“萧窈,你明知?我?想听什么。”

    他不?再装模作样称呼什么“公主”。

    但很少?会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萧窈不?大?习惯,只觉微妙,沉默片刻后“哦”了声:“……你想听我?求你。”

    “不?是‘求’。”崔循抠着字眼,只否认,却又不?说应是什么。

    萧窈看着他那张清逸出尘的脸,想明白后,一时有些失语,过了好一会儿轻笑道:“你从前总爱答不?理,还几次三番训斥,我?还当你只嫌我?轻浮……”

    “崔循,”萧窈似笑非笑,“从前我?同你撒娇时,你心中实则是喜欢的吧?”

    崔循不?语,鸦羽般的眼睫垂下。

    萧窈趴在手臂上,抬眼看他,杏眼圆圆的,眼眸澄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

    落在崔循眼中,只觉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叫人想抬手摸摸她的鬓发。但他并?没动弹,只静静看着她。

    “你可真是假正经。”萧窈感慨了句,反手牵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你应知?晓今日是我?生辰,便帮我?圆了这桩心愿,权当是生辰礼可好?”

    想了想,又补充道:“待何时你生辰,我?定还你一份礼。”

    她为他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崔循喉结微动,缓缓道:“好。”

    他答应得?实在太?过顺遂,萧窈不?由一愣,随后由衷感慨:“好在你家世显赫,无需做生意谋生,否则定是要赔本的。”

    哪有说什么便应什么的?总该讨价还价一番才是。

    崔循微微一笑,并?未解释,漫不?经心地抬手抚过古琴。琴弦颤动,音质悦耳,懂行之人一听便知?是此琴极佳。

    萧窈早前就?留意到此琴,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细看,而今离得?这样近,得?以?看得?真切。

    “这是你的琴。”萧窈指尖小心翼翼抚过琴身,感其底蕴深厚,好奇道,“它叫什么?”

    崔循道:“无名。”

    萧窈面露惊讶。

    当世名琴,譬如?谢昭那张“观山海”,名声遍及江左;先帝赐下那张“知?秋意”,亦是有名有姓的前朝遗物。

    她原以?为崔循所用的琴,也?会是那等报出名号,能引得?四座皆惊之物。

    崔循看出她的疑惑:“此琴是我?少?时偶然所得?,并?无琴铭。”

    萧窈问:“那你何不?为它命名?”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并?未想到合适的,搁置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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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曲寄情思,他素来寡情,无悲无喜,亦无什么触动。如?萧窈昔日所言,是个无趣的人。

    “可你琴技极佳。”萧窈随口道,“能再弹支曲子?听吗?”

    若换了旁人,断然不?会这般随意地支使他,犹如?吩咐自家伶人。但崔循并?未有丝毫不?悦,反问:“你想听什么?”

    萧窈道:“随你。”

    大?半日下来,她已经有些疲惫,加之方才不?知?不?觉吃得?多了些,而今渐渐地已经有些犯困。

    崔循见她无精打采,便弹了支轻柔和缓的曲子?。

    萧窈托着腮,百无聊赖间想起王旸之事,轻声问:“王九郎伤成那般模样,你是如?何向王家交代的?不?会得?罪王氏吗?”

    她那日并?没隐藏身份,原也?想好了,若王旸回去告状要如?何应对。但如?重光帝所言,王家在这件事上竟装聋作哑,并?没深究。

    思来想去,唯有崔循善后才能解释。

    “谈不?上得?罪,九郎在王氏并?没那等分量。”崔循淡淡道,“只需令九郎自己认下,是因争抢妓子?,与人争风吃醋动了拳脚。王家顾及颜面,自然不?会大?肆追查。”

    萧窈“嘶”了声,疑惑道:“王旸如?何肯认?你姑母难道看不?出来不?对劲?”

    只需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就?该知?道绝非“拳脚相?争”能留下的痕迹。

    “我?既敢如?此行事,自有手段令他认下,不?会将你牵连其中。”崔循拨弄着琴弦,不?疾不?徐道,“至于个中缘由,涉及家事,你若想知?道……”

    萧窈摇头:“算了。”

    她虽好奇,但听到“家事”二字,总觉着这话题有些危险,唯恐他再提什么亲事,果断回绝。

    她其实并?不?厌恶与崔循相?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观之赏心悦目。但她并?不?想负责,被绑死在他身侧,稍一想就?如?坐针毡。

    好在崔循没再催逼,一个字都没提。

    此处虽没软榻绣枕,但听着轻缓的琴声,萧窈还是伏在书案一侧,眼皮逐渐阖上,在和煦日光中睡去。

    手腕垂在书案边沿,发丝散在肩头,看起来柔软极了。

    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也?不?知?是警惕心太?差,还是信得?过他的品性?。

    崔循看得?入神,指下弹错了音,这才停下。

    她的住处就?在澄心堂后,相?距不?远;澄心堂偏殿亦有供人稍作歇息的软榻,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能到。

    崔循端坐片刻,抬手拖起她悬在半空的手腕,低声道:“这般睡久了,醒来会不?舒服,还是回去歇息。”

    萧窈是有些起床气?的,翠微与青禾都很清楚这点,并?不?会贸然唤她起身。便是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备下喜欢的糕点、果脯来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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