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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六安道?:“十七那日晌午。”

    萧窈掐着指节算了算,忽而意识到,是风荷宴后自己往祈年殿去,撞见?崔循那日。

    那日,崔循罕见?地不顾礼数,将她拦在大殿门口说话,叫她“稍待片刻”。她心?慌意乱,前脚应下,后脚就跑了。

    而今

    忆樺

    再想,此事办得确实不大谨慎,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古怪。

    兴许是崔循行迹匆匆,又兴许是重光帝听到外间的动静,着人一问,意识到背后必有隐情,便传了六安过去问话。

    萧窈猜了个差不离,一时有些懊恼。

    待到打发六安出?去,随手?拿了粒朹梅,被酸得一激灵,连带着心?底也颤了下。

    崔循那日的反常是否有意为之?

    这一想法不知不觉爬上心?头。萧窈当时就觉着古怪,因他并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只是慌乱之下并没想太多,匆匆略过。

    酸意在唇齿间蔓延开,萧窈摸了摸小臂,将这点怀疑暂且压下,梳洗歇息。

    第二日,萧窈早早起身,出?宫与晏游相会。

    为方便山间行走?,她穿了件窄袖劲装,是极艳丽的绯色,衣摆绣着精致的云纹。

    未着绣履,踩了双利落的短靴。

    也未曾佩戴钗环首饰,只随意编了几根小辫,一并用发带束起。

    这是她在武陵时出?门常有的装扮,来建邺后虽添了许多衣物,但皆是些繁复的宫装,挑来挑去,最后还是翻出?压箱底的衣物。

    临出?门前,萧窈随口道?:“改日叫内司送套这样的衣物吧。”

    翠微含笑应下,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道?:“窈窈生辰吉乐。”

    萧窈微怔,随后喜笑颜开地冲她摆了摆手?,亦如?从前那般笑道?:“我出?去玩。若回?来得晚,必是在外边用过饭了,不必记挂。”

    宫人得了吩咐,一早就已?经将她自武陵带来的那匹栗色马备好。

    这马是舅父在世时送她的,较之寻常骏马身量低矮些许,性情温顺,于萧窈这样的女郎恰好相称。

    它一见?萧窈,便贴上来蹭了蹭她的手?,姿态中满是眷恋。

    “红枣,”萧窈熟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这些时日是不是闷坏了?带你去放风。”

    她挑着条僻静的路,与晏游一道?溜溜达达同行,待到出?城后彻底没了拘束,才纵着红枣马飞奔。

    道?旁垂柳依依,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好。

    有风拂面,衣袂飞扬。

    晏游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含笑看着,行至栖霞山逐渐慢下来,这才驱马跟上。

    “右侧这条路通往学宫,左侧这条则是往后山,我听军中家?住附近的副官提过,说是有不少野果、野味,周遭百姓荒年以此为生。”晏游打量萧窈的装扮,玩笑道?,“你许久未曾用弓,不知是否生疏?”

    萧窈“哼”了声:“不如?来打赌?若我今日能射到猎物,便算你输。”

    “好啊。”晏游捧场,“我若是输了,便由你差遣。”

    萧窈放慢速度,信马由缰,没走?多远却遇到一处木制拒马,横亘在路中,挡得严严实实。

    一旁不知何时搭起座简易驿亭。

    其中当值之人见?着她二人,并没动弹,只高?声呵斥:“未经允准,闲杂人等不得入山。”

    萧窈勒住缰绳,在拒马前稳稳停下,皱眉问道?:“你奉谁的令?”

    卫兵的视线在他二人中间转了转,见?并非布衣百姓,再开口时姿态放低许多:“自是学宫律令。”

    萧窈疑惑:“我怎不知?”

    崔循当着所有学子念律令那日,她就站在阶上听着,并不记得其中有这么一条。

    难不成是她这些时日不在,故而不知何时添了新?的?

    可纵然真怕扰了清净,只将封通往学宫那条路也就罢了,如?何连后山都?要一并划归其中?

    卫兵道?:“小人奉命在此当值,若放了人过去,必是要受责罚的。还望女郎不要为难。”

    萧窈从来吃软不吃硬,不怕那些趾高?气?昂的,反倒拿这种好声好气?哀求的无计可施。犹豫片刻,回?头看向晏游:“既如?此,我回?学宫问问就是。”

    晏游笑道?:“时辰还早,不必着急。”

    萧窈调转马头,循着来路折返。行至先前的分岔路口时,恰好迎面驶来一驾马车,连忙勒着缰绳及时止住。

    驾车的仆役已?经认得她,恭敬道?:“见?过公主?。”

    青竹帘挑起,露出?身着一袭白衣的崔循。

    萧窈一见?他,便不由得想起昨日的疑惑,神色复杂。

    崔循则破天?荒地怔了怔。他未曾见?过萧窈这样的装扮,只觉如?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艳丽夺目,生机勃勃。

    待到她身后的晏游赶上时才回?过神,颔首问候:“晏领军素来忙于军中事务,夙兴夜寐,难得见?你休沐。”

    晏游朗声道?:“今日公主?生辰,我陪她出?门游玩。”

    萧窈想起方才之事,也懒得回?学宫找谢昭,索性直接问他:“此处后山为何封路,不准常人进出??”

    崔循眉尾微扬:“我亦不知此事。”

    这倒并非虚言。学宫逐步走?上正轨,曹官聚于此,寻常事务自然用不着崔循亲自过问。

    加之他近来忙于家?中事务,本?就无暇顾及这点细枝末节。

    萧窈想了想,倒也能理解,自顾自道?:“那我还是回?学宫问……”

    崔循出?声打断她:“不必麻烦,我随你去看。”

    萧窈还没来得及阻拦,崔循已?然吩咐车夫照办,她也只好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卫兵便是想破脑袋,也未曾料到崔氏这位长?公子会亲自前来,当即招呼同僚将那些拒马搬开,恭敬道?:“若早知女郎与崔氏有渊源,必不会阻拦。”

    至于先前那些托词,一个字都?没提。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向她道?:“你若一早亮明身份,他亦不会拦你。”

    萧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可我仍想知道?,是谁在此处下的禁令,不准常人通行。”

    崔循明了。

    他并未争辩,或是再说教什么,几乎言听计从道?:“我会令人查明。”

    萧窈摩挲着掌中缰绳,盘旋在心?头的疑惑挥之不去。迟疑片刻后翻身下马,走?近些,直截了当问:“那日在祈年殿外,你为何不顾礼数,也要拦我?”

    崔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配上他那张清隽的面容,恍若超凡出?尘的谪仙人,令人很难将他与筹谋算计联系到一起。

    似是不曾察觉到她质疑的深意,他神色自若,轻声道?:“一时情急。”

    清清冷冷的声音送入耳中,萧窈轻颤了下,掐了掌心?一把令自己冷静下来,反驳道?:“我不信。”

    崔循神色未见?慌乱,倒似真有些不解:“那公主?以为,我为何如?此?”

    “你……”萧窈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就是想让我父皇知晓那夜之事,如?此一来,他压根不会再考虑我与旁人的亲事!”

    此事犹在她抵赖之前。

    崔循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她不会认账,故而将此事捅到重光帝面前,令她别无选择,不认也得认。

    若论?迹不论?心?,此事寻不到任何证据,毕竟崔循从未亲口同重光帝说过什么。

    可萧窈不信他全然清白。

    崔循就不是那等心?粗气?浮之人。

    对?于她的揣测与指责,崔循并未分辩,只道?:“公主?若这样想,臣百口莫辩。”

    萧窈被这个“百口莫辩”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将信将疑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车中那张书案上竟摆着张琴,而非平日的公文奏疏。

    想到那张生辰礼单中那张绿绮琴,她拿人手?短,神色稍霁。

    阳羡长?公主?昔日同她提过,纵有百金,也未必能购得此琴。纵然不论?价钱,那张琴,也确实颇对?萧窈胃口。

    在诸多贺礼之中,是她最喜欢的。

    她垂了眼,知晓此事注定争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纠缠。索性翻身上马,只道?:“那张绿绮琴……烦请代我谢过夫人。”

    “不必见?外,”崔循看了眼始终等候在侧的晏游,缓缓道?,“家?母很喜欢公主?。”

    第048章

    第

    48

    章

    与从前严苛的做派相比,

    崔循现下算得上和颜悦色,有?求必应,叫人挑不?出什

    YH

    么?错。

    可?越是如此,

    萧窈越觉着微妙。

    早前为松月居士整理书稿时,

    萧窈曾看他提起一种草,

    会分泌出香甜如蜜的汁液,吸引蜂蝶。待毫无防备的蜂蝶靠近,

    却又会收紧,

    将它们包覆其中,

    逐渐蚕食。

    如今的崔循,

    就莫名令她想起这?种看起来?纯良无害,

    甚至有?些诱人的异草。

    她与崔循分道扬镳,

    进了后山。

    山间草木丰茂,

    阴凉宜人,

    清溪缓缓流淌而过,水声潺潺,

    悦耳动听。间或有?蝉声鸟鸣响起,落在耳中也并不?嫌聒噪,只?觉生动有?趣。

    随身带着的弓箭是萧窈在武陵时常用的。当初钟媪看着收拾行李,见她执意要带此物,还曾皱眉劝阻,

    说是宫中并非乡野,

    用不?到这?些物什。

    萧窈只?当耳旁风,依旧叫翠微添进行李中一并带来?。

    如晏游所言,

    她许久未曾碰过弓箭,

    确有?生疏。头几?箭都没?中,反倒惊动猎物,

    枝上梳理羽毛的小雀扑棱着翅膀飞远,灌木丛中的灰兔亦溜得不?见踪迹。

    倒是晏游的射艺依旧卓绝,拉弓引箭,空中飞过的大雁应声而落。

    萧窈并没?气馁,摩挲着弓箭,慢慢调整找手感。

    她并非多有?耐性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未见半分厌烦。

    晏游原想玩笑?几?句,讨论?先前的赌注,但见她神情这?般专注,便没?出声打扰。

    晌午时分,日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天气逐渐炎热。

    萧窈眯了眯眼,远远地望见翠绿的蔓叶间显眼的羽毛。她从箭囊中又抽出支羽箭,搭弓拉箭,凝神片刻倏然松手。

    箭矢如流星,破风而出。

    晏游将才摘的野果放至马兜,抚掌道:“中了!”

    野山鸡应声倒地,萧窈雀跃:“先前的赌约我?赢了。”

    “自然是你赢了。”晏游捡了猎物回来?,同她笑?道,“这?山鸡鲜嫩肥美,加些菌子一并熬汤,佐以麦饭,味道必定极佳。”

    半日下来?原就有?些饿,听他描绘得这?样仔细,萧窈顿时来?了兴致。她拭去额上细汗,俯身鞠了捧溪水,提议道:“学宫有?一厨子,仿佛是谢家的仆役,厨艺极佳,便是宫中的御厨也及不?上。咱们将这?些带去,请他代为料理。”

    萧窈暂居的行宫虽也有?厨子,但实在比不?上学宫那位,以至于?她午后习琴时偶尔会提前过来?,特地蹭饭。

    为此,她还曾想过令行宫那边的仆役来?学学手艺。

    只?是士族之间讲究颇多,各家有?自己?调香的手艺、料理的手艺,素不?外?传。譬如班氏的茶闻名建邺,有?人许诺千金,却也未曾购得制茶的方子。

    也正因此,班氏的茶才愈发贵重。

    逢年过节礼单上添这?么?一笔,便显得极有?分量。

    班漪并不?自矜风雅,曾向她暗示过背后的门道。

    萧窈明了,故而虽动了念头,最后还是并未冒昧与谢昭提及此事?,只?隔三差五来?学宫用饭。

    晏游对此自然无异议,收拾了弓箭、猎物,随她一并去往学宫。

    澄心堂附近的梨花早已落尽,仆役们又特地移植了许多时令花草过来?,蜂蝶翩跹。其后的屋舍外?搭了花架,蔷薇攀爬,鲜花翠叶,看起来?赏心悦目。

    萧窈曾因病在此修养过几?日,后来?此处便留下来?,供她偶尔在学宫歇息。

    自松月居士将议事?堂搬到属官们聚集的官廨,此处便没?什么?人过来?,格外?清幽僻静。

    萧窈给了片金叶子,令仆役一并同猎物送去厨下。自己?在蔷薇花架下闲坐,吃着山间摘来?的野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晏游闲聊,听他讲些军中事?务。

    军中并没?多少有?趣的事?情,有?些还是不?宜讲给女郎的。晏游搜肠刮肚,才勉强寻出些能当做谈资的,说与她听。

    萧窈折了朵蔷薇,话锋一转道:“你应当已经听闻桓氏回京之事?。”

    晏游微怔,随后点了点头:“为何想起问这?个?”

    “我?接了桓氏的赏花请帖,过两日要去他家做客。”萧窈若无其事?道,“此次做东的应是自荆州而来?的那几?位,故而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须得格外?留意的?”

    萧窈收到请帖时并不?意外?。

    她对这?些士族的作风已十分了解,那日在城外?见着桓氏家眷入京都,便知道安置妥当后必然会有?这?么?一场宴饮。

    只?是先前有?秦淮宴,才拖到如今罢了。

    “此番带着家眷来?京都的,是桓大将军嫡长子,桓维。他颇受大将军倚重,早年娶了王大娘子,后有?了一对双生子。”

    晏游在大将军帐下当差数年,也曾与这?位桓长公子有?过往来?,故而了如指掌,同她讲道,“桓翁早就惦记重孙,只?是早前小公子年岁轻,怕舟车劳顿会有?意外?,故而待到年岁渐长才带回来给他老人家看看。”

    萧窈道:“既如此,他们夫妻之间想必十分恩爱了。”

    晏游有?些迟疑:“长公子后宅之事?,我?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旁人议论?过两句,怕是未必。”

    萧窈点点头,又问:“此次一同回来的仿佛还有?桓二娘子,但那日秦淮宴上,我?却并不?曾见到她。”

    晏游思忖道:“应是她那位夫婿丧期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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